眼见那银枪小将一骑身影在一排旗帜中隐没,完颜突合速也没有产生什么警惕。这有什么?不就是旗子么?虽然旗子挡住了人影,可是打旗的人能离开旗帜的背后么?肯定不能!
他认为只需冲击这些旗帜,自然能够踏平旗子后面的旗手,同时躲避在旗帜后面的银枪小将也将无处藏身。至于敌人有可能藏在旗后发出突袭,那又有什么?冷枪冷箭自有身上的冷锻甲抵挡,若是兵器上附着敌人的内力,那么只需运起内力护体,便可免于震伤脏腑经络。
所以他连想都没想,就一马当先冲入了这片旗帜组成的汪洋大海,身后万名金国轻骑拉成了一个扇面,随着他一同平推了过去,大有一冲到底之势。
若是这些骑兵能够冲到城墙跟前,那就意味着数以十万计的辽国步兵成了任人宰割的牛羊。
然而这些都只是出于完颜突合速与金国骑兵们的想象,他们这一冲进来立时就感觉到了情况不妙,哪里不妙?因为他们根本找不到人。
想象中的旗子的后面根本没有人,旗子的后面还是旗!
甚至陷入无边旗帜的包围也不是最令人恐惧的,最令人恐惧的是他们竟然失去了方向感,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如果从辽国旗阵的外面看来,这旗阵外侧的边缘距离城门并不遥远,不过两里路的距离,然而就是如此短近的路途,他们竟然始终冲不到城墙之下!
城墙在哪里?这一下就是完颜突合速也有些惊疑不定了,难道这些旗子根本不是兵卒扛过来的,而是鬼使神差运来的么?
正惊疑不定时,忽听四声炮响,惊得旗海中人喊马嘶,然后便是弓弦声、弩弦声,弓箭弩箭的破空呼啸声密如骤雨,与此同时金国的轻骑兵纷纷中箭落马。
轻骑兵铠甲抵挡不了强弓劲弩的近距离施射,完颜突合速不是不懂这个常识,可是谁能想到在敌阵中也能遭遇弓弩的覆盖打击?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战阵之中,向来只有两军相距较远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远程攻击战术,即便是某一方施展弩箭,要求的距离较近,也是要在与敌军泾渭分明的情况下发动攻击,怎么可能在这种敌我同处一块空间的情况下操作?
事实就是,在这片旗帜的海洋里,似乎只有他金国这一万骑兵存在,根本没有半个辽国兵卒!但是这种情况谁能预先想到?
现在明白了,却已经为时过晚,在弓箭弩箭的打击下,女真轻骑兵已经有一大半伤亡落马,就连他本人也被射中了十几箭,只不过仗着他的铠甲性能优于三军,这才不致受伤。
这样下去就是全军覆没啊!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他刚想下令撤出,就听见又是四声炮响,紧随着炮响,四面八方的旗帜后面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喊声,这喊声似是由数十万人同时叫出,却只有一个字:“杀!”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喊声吓得浑身一哆嗦,饶是他身经百战不曾一败,也不禁在这种强大的气势下瑟瑟发抖,他能够听见他的嘴里在下令撤退,但是他的命令却湮没在这震天的喊声之中,再看周围,不知何时已有长枪、长矛、挠钩、绊马索等兵器从旗后突击出来,而他手下的骑兵们连对方的人影都没看见,便已纷纷中招落马。
剩下的两三千骑兵已经不敢继续留在马上,纷纷主动下马,用他们的战马组成一道圆形的肉盾,他们躲在肉盾中寻找敌人,却哪里找得到?骑在马上都找不到,藏在战马围成的圈子里当然更找不到了。
不行了,必须要跑出去把这事儿告诉鸟家奴!完颜突合速不再理睬那些本能顽抗的女真儿郎,他决定趁着这个机会自己先跑出去。不然只怕完颜宗翰肯定还得再上一次当!
而若是他被生擒或者死在这里,那么完颜宗翰在不知缘故的情况下绝对会带领一支人马来救他,那样的话,城南这五万骑兵恐怕就全完了。
俗话说义不掌财、慈不掌兵。如此关键的时刻,完颜突合速完全放弃了手下仅剩的两三千骑兵,一拨胯下马,只管往远离这片战场的地方驰去。
在失去了方向,找不到东南西北的情况下,尽可能的远离辽军正在屠杀金兵的区域,应该就是回去的路。
战马刚刚跑了几步,还没能提起速来,忽听一声大喝:“哪里走?把命留下来!”声音才起,一杆镔铁枪已经搠到了胸前,他急忙抡动狼牙棒去挡,不料来人似乎也知道他力大无穷,镔铁枪却不跟他的狼牙棒相交,倏忽撤了回去。
随即一骑身影从眼前掠过,正好瞅了个真切,不是先前阵前遛马那员辽将又是谁?
完颜突合速大怒,骂道:“你这胆小如鼠的家伙,刚才阵前为何不敢与本大王较量?却在此时乘人之危?”
他口中喝骂,却并没有要与敌将缠斗的意思,这时候什么都不重要,唯有出去给宗翰报讯才是头等大事。
于是反手打马,促其向前,那战马唏律律嘶鸣一声,刚刚扬起前蹄,却听一声冷笑从另一侧响起:“还想走么?也不问问本将军的三尖两刃刀答应不答应!”
话到刀至,却是先前那员自称为曲利出清的辽国大将,因为此前两人已经有过一番对答,所以此际曲利出清更不多说,趁双马错蹬之际,三尖刀使了一记枪招出来,直捅完颜突合速的左肋。
但凡能在战场上做到大将的人物,都是阵战的行家,只要看见完颜突合速那根硕大的狼牙棒,便知道这员将领是力量型的选手,曲利出清也不例外。
三尖刀固然可以使用刀法,但是刀法大开大合之下,难免会与狼牙棒相碰,曲利出清可不认为自己能够硬撼对手的狼牙棒,所以他使出了枪招。恰好三尖两刃刀是兼具刀枪两种用途的兵器。
他用这三尖刀一捅,还没等刀尖到位,另一侧寇镇远的镔铁枪又刺了过来,形成一刀一枪的夹击。
如此一来,完颜突合速顿时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你们契丹狗就会倚多为胜么?”
虽说他是一员猛将,却不等于他是个傻子,此时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辽国人的阴险用意,那就是要把他留在在旗海之中围殴拿下。
若是搁在平时,对方这两员将领他打一个没什么问题,一个打俩就很吃力,却也不是不能打,只需着重干倒一个,另一个不攻自败。
但是问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打,因为第三员辽将也从旗后闪了出来,正是之前那位银枪小将,这三个人若是把他围起来,那就不是他跑得出去跑不出去的问题,而是死定了!
面对眼下这一左一右的一刀一枪,若是按照常规打法,他需要控马,在马背上拧腰侧身,至少要躲过刀枪中的一件,手中的狼牙棒去接架另外一件。但是现在他不能这样做了,因为若是这样做,在避开三尖刀,荡开镔铁枪的同时,他将会迎来那员小将的银枪!
而一旦这三般兵器对他形成围攻,他就只有等死的份了,这一点他十分清楚,所以他一咬牙,暴喝了一声,竟而不闪不避,用身上的铠甲硬接左右这一刀一枪,同时狼牙棒从左到右抡了一个大回环。
这一打法的用意很简单,那就是争取时间,从左右夹击中突出,而狼牙棒这一周回环可以在阻挡左右两敌纠缠的同时,顺势迫开来自正面的银枪小将。
这是这个打法的代价也很惨重,他的左右双肋将会硬接对方一刀一枪两记攒刺,只凭他估计,这两名对手在刀枪之上蕴含的内力,足以击断他数条肋骨!
但是这时候已是生死关头,他哪里还顾得上计较这些?所以只将义父完颜闍母传给他的内功一分为二,尽可能地护住左右双肋,手中的狼牙棒仅以他天生的膂力挥出。
只听噹噹两声清脆之响,刀尖枪尖在完颜突合速的双肋铠甲上一触即回,几乎是在同时,完颜突合速口中已经吐出一蓬血雾,那血雾连同狼牙棒一并袭向了耶律国珍。
耶律国珍身穿一身白袍,哪里受得了这般污秽?见状急忙提起马缰避在一旁,完颜突合速就在这一避之间冲出了包围。
“弓箭手,给我射!射他的马!”
坐镇阵法中枢的兀颜光见此情景顿时暴怒,战场上爱干净,这还是男人么?只是如此紧迫之时也顾不上责怪讲卫生的耶律国珍,急命弓箭手施射。
他知道完颜突合速身上的铠甲很不错,所以让弓箭兵射马。
射人先射马!兀颜光一声令下,寇镇远、曲利出清和耶律国珍全部避在一旁,旗帜后面闪出一百名弓箭手,每二十名站成一排,共分五排,逐排施射。
二十个人同时射击一个近距离目标,完颜突合速的战马还能跑得了?那得是照夜玉狮子又或者爪黄飞电才能出现的神奇发挥,但是完颜突合速骑的却不是照夜玉狮子那样的神马,他骑的……是一只刺猬。
马屁股上满是狼牙雕翎箭,不是刺猬又是什么?
完颜突合速对此早有预料,反倒利用战马吃痛发狂这一危机,跑得更快了。
人有垂死挣扎,马也不是没有。他利用的就是这匹马的垂死挣扎。在箭雨之中,那匹马如同闪电般狂奔了半里路,他估摸着这匹马已经不行了,便奋力一跃,从马背上高高跃起向前,却听见背心护心镜上又是“噹”的一声,只觉的眼前一阵发黑,脏腑都被震得翻搅起来,又是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知道背后有高手射了他一箭。但是既然这一箭也没能穿透他的冷锻甲,那么他就暂时还死不了,最后时刻,在落地之前,他把手中狼牙棒往地上一扔,认准了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不能说太乙混天象阵不够厉害,也不能说这阵法百密一疏放跑了敌军的主将,只能说完颜突合速命不该绝,他跑的方向正好是这个阵法的生门所在,但是归根结底,导致他逃出一条命的原因,还是耶律国珍的爱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