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一时也语滞。
他指着沈清墨的手抖了两抖,嘴唇颤抖着从喉中挤出几个字,“你,孽女!”
碰到这样尴尬的场合,她不会息事宁人也就算了,居然还打算火上浇油,这不是孽女是什么,他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养出这么一个好女儿。
“女儿何错之有,不过是希望父亲明示罢了。毕竟我是为人子女的,就算要帮腔也得看父亲的喜好不是?”沈清墨依旧言笑晏晏的,仿佛看不到沈良铁青的脸色。
她扯着沈清婉站起来,“姐姐,这边似乎不太方便我们叙旧,我们去你院子里吧。”
“你惹了麻烦就想走?”沈良气急败坏的指着沈清墨的鼻子骂,“你若是走出这个屋子,便再也不是我沈良的女儿,我们沈家没有你这样不敬尊长的忤逆女!”
不敬尊长,忤逆?
如果沈清墨还是前世的那个沈清墨,还恪守着贞静端庄,贤良淑德的教条,那么“不敬尊长”和“忤逆父母”这两条罪名足以毁掉她的婚事和未来,何况还是从她的生身父亲的口中说出。
幸好她不是。
在荒院七年的岁月,已经将她的心磨练得坚硬,已经叫她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改变!
她微微停住步子,敛眸看着沈良反问,“不敬尊长?忤逆?”
她眸色深沉得叫人无法看出情绪,只是这冷寂的一片却更加叫人心慌。
沈良咽了口水,有些底气不足,却依旧叫嚣道,“对!你对父母不敬,我今日便做主将你从沈家族谱上除去,将你逐出沈府!”
“父亲!”这一次是沈清婉开口,她惊慌的看着沈良哀求,“请你不要这么冲动,妹妹只是一时气愤并不是有意让您难堪,求……”
“别说了,我意已绝!”沈良冷哼一声。
沈清墨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若是自己这个时候强硬一点,他兴许以后会后悔。但是自己若是求情,他肯定会更加决绝。
但是她却并不想虚与委蛇,沈家,已经让她蹉跎足够的岁月了。
何况,离开也是她的选择,只是她不允许沈府遗弃她,只能是她抛弃沈府!
“姐姐别再说了,离开沈家正是我所求。”沈清墨扯着沈清婉打算离开,沈清婉却死死扯着她的袖子不肯放。
“妹妹,跟父亲服个软吧,女儿家一旦离开身上没有了娘家的帮扶,以后可如何是好?”
一屋子僵持不下的时候,只听得外面又一阵喧哗,沈良身边的心腹小厮双喜疾跑过来,连气都顾不上喘就告知沈良一个大消息,“老,老爷……有圣旨到,请老爷前去,前去接旨。”
有圣旨?
沈良的眼睛蓦地亮起来,他冲到双喜身边扶住他的双臂,不可置信的问道,“真的是有圣旨,给我的?”
难道是皇上知道他今日喜宴,要给他一个体面?
沈良心里激动不已,要知道这可是一般臣子求都求不来的殊荣啊。
这一刻,他甚至都有些动摇了。
要不要跟着秦王做那大逆不道之事呢?皇上如此厚待他,加官进爵也指日可待,似乎完全不用去拿命拼命了啊。
“是的,老爷,传圣旨的公公已经进了大门了,我已经叫人去
准备香案,还请老爷速速赶去……”双喜说道这里突地一顿,看向沈良背后一脸冰寒之色的沈清墨,有些复杂的接着说道,“那公公特意说了,叫大小姐也一起过去。”
“叫她?”
“叫我?”
沈良和沈清墨同时开口,不过却同样震惊。
很快反应过来,沈良看着沈清墨警告性的说道,“既然公公叫你一起去,那你便跟着。不过不可再任性了,若是你丢了沈家的脸,哼,那就不是驱逐出府那么简单,定要在祖祠中先执行家法再将你丢出门去!”
对此沈清墨只是冷冷一瞥,懒得再理。
等一群人匆匆忙忙的到前院,沈府下人已经将香案等准备好了,两排下人举着火棒站在两侧,熊熊的火光将沈府大门处照得通亮。
一个中年模样的公公站在香案之前,双手平齐的拖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身后四个黑衣持刀侍卫肃穆而严厉。
除了这五个人之外,来参加喜宴的宾客都远远的围着观看。
“徐公公,劳您久等了。”沈良匆匆赶到之后,趁着短暂寒暄的时机塞了一个沉甸甸的包封过去,“公公,您看……”
“好事。”徐公公笑容亲切,轻声提点了一句。
只是他这亲切的笑容,在看到站立在人群之后的沈清墨时,变得更加灿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有女贞静温婉,德容皆佳,救皇九子有功,朕甚喜之,犹记文清王一支无香火为继,特封沈氏女沈清墨为郡主,过继文清王府,赐黄金千两,玉如意一柄,富贵万宝红珊瑚一座,百鸟朝凤累丝缠花红宝石首饰一套……”
皇上赐下的礼物如流水一般的进入沈府之中,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沈良彻底给惊住,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徐公公,却见徐公公念完有关沈清墨的圣旨之后,就将明黄色的圣旨如宝贝一般卷好,亲自走到沈清墨身边将她扶起,一张脸上笑容和煦如春风,“郡主快快请起,老奴伺候了皇上多年,如此恩宠真是头一遭,郡主厚福啊!”
“公公,圣旨……这,这就没了?”沈良急吼吼的问道。
徐公公瞟了他一眼,“圣上如此恩宠难道你还不满足,难道是嫌弃圣上赐下的东西太少?文清王是大庆朝唯一的一位异性王,和太祖可是结拜兄弟,当初开疆辟土时立下了赫赫功劳,圣上将如此殊荣给了你们沈家,可是一份极大的恩宠,可别贪心不足!”
“公公冤枉,我哪里是错怪,我……”他只是不忿看到沈清墨走狗屎运罢了。
他沈府的荣光,凭什么落在沈清墨的身上,要赏赐也应该赏赐他这个当朝太常啊!
徐公公却没再理沈良,温言看着沈清墨笑道,“听闻郡主似乎好事将近,以后陪伴双亲的机会难得,不若早日搬去文清王府,也好让王爷王妃能享享天伦之乐。”
沈清墨盈盈福身,“谢谢公公提点,清墨定当尽到为人儿女的本分。”
文清王府的先祖和大庆朝的太祖是异性兄弟,当初和太祖一起打天下,立下赫赫战功,直到现在也是大庆朝一个超然的存在。
只是文清王府一直子嗣淡薄,特别是男丁,几乎很难活到行冠礼的时候。前几年文清王府唯一一名郡主也香消
玉殒,偌大的王府竟然眼看着要断了传承。
她被过继到文清王府,就是王府的郡主,身份更加尊贵不说,又脱离了沈家这个泥沼,还让京城所有看她笑话,等着她失去娘家的扶持而被从端王府赶出来的人惊掉大牙。
早点搬去文清王府,与其说是让文清王和王妃膝下不空虚,不如说是为她解围。
只是……皇上怎么会突然给她这样一份恩宠呢?
沈清墨不过转念之间,就想到了一个人。
她转头寻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看到男人高大欣长的身子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对上那一双深沉墨眸,不仅唇角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徐公公见沈清墨聪慧,转眼就想到了关键,不由得对沈清墨也高看了一份,又提醒道,“那奴才就告退了,圣上还等着奴才回去复命呢。不过,这些东西……”
徐公公指了指身边捧着各色御赐珍宝的下人,沈清墨这才发现这些东西并没有落地,甚至抬着的担子都还架在肩膀上,靠人力支撑着。
她立即心神领会,“既然沈清墨已经过继到文清王府,自然将皇上的赏赐送到文清王府,不知道能不能麻烦公公多跑一躺?”
“郡主吩咐,老奴自然不敢推拒。”
“有劳徐公公了。”
一声令下,下人们抬着御赐之物鱼贯而去,刚才还将众人眼睛闪花的各色珍宝,转眼就像流水一般从大门给流了出去。
沈良眼睛瞪大,目光牢牢粘在御赐之物上,心疼如绞。
一人高上面还缀满了奇珍异宝的巨大红珊瑚,用一整块极品和田玉雕刻而成的玉如意,金光灿灿的一整箱黄金……这些都要搬出沈府吗?
“慢着!”沈良一声大吼,气冲冲的走到沈清墨面前质问,“就算圣上下旨让你过继到文清王府,难道你就不孝顺亲生父母了?有谁教你如此做人的?”
“我自然是要孝顺的。”沈清墨似乎是服软了,她从放着一锭锭金子的红木箱中取出两个金元宝,塞在沈良的手上,“这些年父亲对我的养育之恩就用两个金元宝了断吧。”
“孽女!我对你含辛茹苦的教养,只换来两锭金子?”
“不要?”沈清墨轻松将手收回,将手中的金子放回原处,无不嘲讽的说道,“事实上,我也觉得你对我的教养一文不值,却没想到我们居然在断绝关系之后有了一致的认知。沈大人,别忘了方才在圣旨来之前,您可是已经将我驱逐出府,还要将我从族谱中去名的!”
沈清墨的声音清冷而寒冽。
她视线缓缓看过沈府的每一寸,掠过长廊,看过高高飞起的屋檐,看过王氏,还有站在她身边哭得娇娇怯怯的刘留情,最后落在沈良的身上。
她有一双清澈黑亮的杏眼,因为眼尾上挑而多增几分妩媚,只是此刻在她的眼中,只剩下苍凉和冷然。这一股如刀剑出鞘的愤怒和决然,让沈良在对上她视线的时候,居然情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
看过所有。
沈清墨掷地有声的声音缓慢却坚定的响起。
“上禀苍天,下诉黄土,从今日今时起,我,沈清墨,从此与京城沈府断绝血脉联系,再无牵扯!”
从此,生老病死,再不相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