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木然的走。
漫无目的,没有方向的走。
不知道前路去何处,不知道黑夜什么时候结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沈清墨的脑中似乎掠过很多个场面,又似乎只是空白一片,一点也没有留下。
她流不出泪来,可是漫天纷飞的大雨却都化作了她的泪。
她浑身都被雨水湿透,青丝紧紧贴在脸上,大红的嫁衣像是被雨水打得残败的花,将她玲珑有致的身子包裹住,却抵不住雨水的侵蚀。
晦暗的天光之下,她脸上无悲无喜,有的只是无尽的漠然。
不知道走了多久,倏地脚下传来一阵清凉的湿意。
沈清墨眼珠转了转,木然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似乎走到了河畔,脚踝被泡在河水中,这才有清凉的感觉。
她露出这许久以来的第一个表情,唇边勾上一丝轻笑。
嗯,她喜欢这种清凉的感觉。
想到重生回来的那一天,她坐在青石上,将脚伸进安福寺清亮的水中。
冰凉的感觉仿佛能解开她身上的枷锁,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仿佛被打开,都肆意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那种感觉真畅快。
那时候,她刚将王氏和沈清歌的算计以牙还牙的反击回去,看到沈清歌的窘迫,她心里充满了一种能扭转命运,能将一切攥在手心的愉悦。
今日不同往日,可是这水带来的凉意却没有变。
她感觉自己已经窒息太久,太向往那种记忆中畅快的感觉。
只是微微的一怔,沈清墨的步子猛然加快,飞快的朝河水中央跑去,还没跑出两步,突地手臂被人攥住,一股大力从身后袭来,沈清墨的身子被猛地扯住,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掐住她手臂的手非常用劲,紧紧的,仿佛非常不满意她这样的举动。
沈清墨不解的回头看去,见到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男人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是在一路奔跑而来。
雨水将他浑身上下都打湿,往日里的谪仙气质都喂了狗,只剩下满腔的愤怒和对无奈。
沈清墨挣了挣,想要挣开男人禁锢住她的手,可是却挣不脱。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朦胧天光之下的水面,想要进入水中的迫切愿望让她蓦地变得急切。
“放开我!”她低吼出来。
许久没有说过话,她的声音嘶哑得不行,只能模糊听出几个音节。
“你想找死吗?为了一个不想娶你的男人,你就要去寻死?”
“不,不死。”沈清墨反驳。
她不是想寻死,她只是想进入河水中泡一泡,也许冰冷的河水可以让她冷静冷静,将她火烧火燎的心脏给冰镇一下,是啊,这样多好,她就不会疼了,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她不是想死啊,只是不想再疼了。
这也有错吗?
为什么要阻止她呢?
禁锢住她胳膊的手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一来二去的纠缠之下,沈清墨的情绪变得更加暴戾。
她猛地低头,本能的朝那人的手上咬去,就算口中尝到了一丝腥甜味道,她也没有松口,因为她胳膊上的手也没有松开。
“嘶……”男人轻声呼疼,一双冷眸恨铁不成钢的看向沈清墨。
“沈清墨,你醒醒!你这么无耻又倔强的女人怎么会这么脆弱,你不是很坚强吗?你为了秦九去取七魂草,连死都不怕,为什么在这里却过不了自己的心魔,你太让我失望了!”
男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向来冷清的性子几乎都克制不住,快要爆炸一般。
这个该死的女人,总是能轻易的激起他的怒意,让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她面前像是一只秋后的蚂蚱一般。
沈清墨微微有些愣住。
她无耻吗?
无耻。
她倔强吗?
是的,她是个倔强的人。
她坚强吗?
不,不!她已经不再坚强了。
坚强是因为有不得不坚强的理由,所以在被人玷污了之后她很坚强,在被人唾骂说水性杨花的时候她很坚强,在七年荒院的岁月中她坚强。
因为她不得不坚强,如果不坚强的话,等待她的就只能是死亡,可她不想死在可畏的人言中,她要好好的活着!
是啊,她曾经很坚强。
可是认识了秦正泽之后,他一点一点的,年深日久的,逐渐把她的坚强给偷走了啊!
他把她的坚强给偷走了啊!
他的眼神,他的怀抱,他的亲吻,他的誓言都清清楚楚的告诉她,把你交给我吧,我会对你好,保护你,让你不受伤。
他给了她一个可以不用坚强的理由,却又残忍的收回了一切。
现在没有了坚强的她只剩下脆弱,就像是一只被拔掉了尖刺的刺猬,一只失去坚壳的蜗牛,谁又能救她呢?
剧痛从心里飞速的蔓延,朝沈清墨的四肢百骸中散去,瞬息之间就密布全身,让她身子绷得紧紧的。
她松开了咬着男人手臂的牙,木然的将满口的血腥咽入喉中,呆呆的站在原地。
突地。
一丝冷笑从唇边绽,沈清墨的笑容在天色稀薄的晨雨中看起来分外的凄凉。
她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认真的问道,“纪礼渊,我只是想去河水中冷静冷静,你相信吗?”
纪礼渊眉眼微沉,认真的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心太痛了,好像被火在烤着,我只是想把心里的火浇灭,我不是想死。”她手握成拳轻轻捶向自己的胸口,清亮的眸子没有泪,有的只是平静。
不管如何,她都不会拿自己的生命作践。这世间的任何都有可能背叛她,所以,她绝对不允许自己背叛自己。
“真的想去?”纪礼渊认真的看向她。
沈清墨缓缓点头,“放开我。”
“那……我陪你。”
不等沈清墨再说些什么,纪礼渊便拉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向河水的深处。
清晨的薄雾飘荡在水面上,像是一匹轻纱。
河水没过小腿,淹没过腰际,再到脖颈,等到乌黑的发丝被河水全部打湿,最终两人整个都被泡在微凉的河水之中。
被冰凉的河水包裹着,沈清墨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思绪缓缓沉淀下来。
修炼到如今,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能呼吸吐纳,就算在冰凉的河水中也像是在陆地上一样,的确,只要她不存心寻死,便不会因为溺水而亡。
初夏。
河水还有一些凉意。
不知不觉中,雨水停了下来,夜色被晨曦驱散,光明重新回到了大地。
熹微的晨光之下,沈清墨身上大红色的嫁衣像是一朵盛开的花,被轻轻荡漾的河水推开,艳丽无比。被冰凉河水包裹的沈清墨微微蜷缩着身子,像是回到了母体之中的状态一般,悄然睡了过去,安静得像是一个梦。
纪礼渊一直陪在她的身边,隔着一尺的距离,眼神复杂的看着这样的沈清墨。他想要伸手去拂她脸颊上的发丝,可是却在半途停住,生怕打扰了她,等她一睁开眼睛,见到的还是那样一双疲惫的眸子。
隔了不知道多久,最终只是一声低叹,看着疲惫睡过去的沈清墨,纪礼渊伸手将她抱入怀中,从河水中一跃而起朝远处飞掠而去。
既然京城是她的伤心地,那他就带她远远的离开吧。
不管是出于私心也好,或者为她着想也罢。
离开,也许是现在最好的
选择。
……
天色大亮,在府中等候了一夜的杜筝和杜婉姐妹已经敖红了眼睛。
前院的客人昨晚上都散去了,还在文清王府中呆着的,也只有这两姐妹。
陪着她们的冬一和冬二更不用说,因为还哭过骂过,冬一的喉咙现在都沙哑得不行。
“姐姐,天都已经亮了,你说清墨会去哪里啊,会不会从端王府出来之后,就遭遇了不测?”杜筝叹了口气,担心完沈清墨又狠狠的骂秦正泽,“之前说端王性子阴晴不定,是个极为不好打交道的人,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这端王只有更差的,清墨碰到端王真的倒霉透顶了!”
大婚之日居然带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回府,还不过来迎亲,就硬生生的将新娘子给留在娘家。
这不仅仅是不给沈清墨脸面,更是将文清王府的脸给狠狠抽了一耳光。
就算身为皇上的胞弟,如此行事也真是令人发指!
若不是冲不进端王府,杜筝真的很想去给秦正泽泼一盆冷水,还是加冰的!
冬二擦了擦眼泪,肿着一双眼睛劝杜筝和杜婉,“两位小姐,你们也快快回府去吧,在这里熬了一夜了,身子怕受不了,杜夫人派过来的嬷嬷还在偏房等着呢。我们小姐要是有消息的话,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杜婉轻轻的,无力的点了点头。
留在这里也是多增麻烦,文清王府一边要处理婚宴的事情,一边又要投入人手去找沈清墨,再让他们分心来兼顾她们姐妹那就不好了。
杜婉站起身来,安抚的看着冬二说道,“那我和杜筝就先回去了,要是清墨有什么消息的话,你们一定要第一时间过来告诉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别跟我客气,目前找到清墨才是最要紧的。若是……若是暂时找不到她,你们便去我府上找我。”
“嗯,冬二记着了,谢谢杜大小姐。”冬二感激的福身。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沈清墨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文清王府找不到,杜家也派出人去寻找,最后就连皇上都惊动了,却依然没有一点沈清墨的消息。
只知道在那一夜,西城门被一个红衣女子给轰开,红衣女子飘然朝西边离开,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消息了。
关心沈清墨的各方都动了,可唯一没有动的就是端王府。
不仅如此,端王身边还经常出现一个喜着红衣的娇艳女子,和端王举止亲密,似乎很得端王的宠爱,活脱脱又是一个沈清墨的架势。
只是这个叫做燕水媚的女子和沈清墨却是截然不同类型的两个人。
沈清墨端庄清婉,气质清澈恬淡,像是一朵空谷幽兰,有一种能洗涤人心的美好。而这个名为燕水媚的女子则热情娇艳,像是一朵开得灿烂的杜鹃花,眉目眼波中都透着无限的风情。
人人都说端王换了口味,从清粥小菜变成了大鱼大肉,也将此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而,再惊天的事情没有了新的刺激,也会被说得索然无味。
半年之后,沈清墨这三个字,似乎被京城中的人遗忘了,能记得她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季节变换,时值初冬。
一处山谷之中的樱花却仿佛不辨时节一般,肆无忌惮的盛开着。
谷中的温度适宜,有点早春初秋的寒意,可是却不会觉得冷,外面凌冽的寒风在吹到谷中的时候,都仿若从老虎变成了撒娇的小猫,温温和和的。
又是一日清晨,沈清墨睁开眼睛便嗅到一阵花香。
她淡然的起身,走出屋外便看到一道欣长的白色身影。
“起来了?”纪礼渊回头看她。
沈清墨微微颔首,权当做回答,漠然看了一眼外面美不胜收的景色,沈清墨面无表情的回到了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