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林回到府上, 刚从公主府的马车下来,就见管家徐徐的走出迎来,恭敬道:“鹿少已谈妥手中的生意, 刚派人传回来话, 说今日天气晴好, 适合外出, 他在淮河畔等候襄林姑娘。”
襄林闻言, 觉得心情好了一些,她缓缓笑道:“正巧,我也正想出去走走。”
说罢, 她提步走近门旁的另一辆马车,由丫鬟的搀扶下坐了进去。
鹿府距离淮河不算太远, 不一会儿, 便抵达了, 马车稳稳停下,襄林掀开车帘, 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鹿洵就在河边的柳树旁,他悠然的侯在那里,柔软的发丝随风撩动,眉眼间虽透着一股清冷的神丨韵,却丝毫不影响他偏偏贵公子的气质。
他见她下车, 便微微一笑, 迈开大长腿走来。
只要面对襄林, 他就会宛若变了一个人, 褪去平日的清冷, 徒留温柔耐心的神情。
眼下时候刚过正午,人们大都用过午膳小憩, 淮河畔放眼望去只有寥寥几人,偶尔响起几声清脆的鸟鸣,十分的安适惬意。
两人携手漫无目的走着,只是单纯这样走着,她便觉得谢世容塞给自己胸膛里的抑郁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澄澈透亮。
鹿洵牵着她的手,唇边露出一抹柔软的笑意,道:“比起那晚夜游淮河,现在柳下散步怎么样?”
“有你在,都一样好。”她脸上露出明媚的笑,轻轻回答。
也许是被这情意缠绵的话所讨好,鹿洵唇角的笑意蓦然加深,他如星辰璀璨的眼眸里,此刻映着的满是她,亦只有她。
襄林浑然不知,只拉着他的手,踢脚下的石子,穿枝拂叶,漫步在河边的柳树林下。
在一座通联淮河两岸的石桥边,有一个摆满各色色样纸鸢的摊位。
襄林略带兴奋的走上前,杏眸梭巡着花样各异的纸鸢,心里跃跃欲试,自从入牢之后,她已经许久未放过纸鸢了。
“想要哪一个?此处风力正好,我陪你放纸鸢。”鹿洵看着她眼里熠熠有神的光芒,浅笑着柔声道。
襄林开心的嗯了一声,瞧着中间位置上,那个描有凤尾蝶的纸鸢十分入眼,便伸手拿起它,道:“这个纸鸢好看,就选它。”
温风拂过,吹乱了柳枝。
鹿洵掏出钱给摊主,望着她捧纸鸢的欢快身影,心里渐渐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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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太阳西斜,公主府内的书房中很静,静得只有窗外风摇枝叶的声音。
谢世容独坐在案桌旁,暮辉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轮廓。他手执着一卷书,已经如此坐了一下午,虽然看上去是在阅读,然而整整一个下午,却是一页未翻,一个字也未看进去。他只是在发呆,一动不动的发呆。
其实,在木荷林中与襄林所说的话,他是存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只是襄林已经不再相信他,她将自己定义为假惺惺的奸诈狡猾之人,甚至不愿多看自己一眼,而实际上,他也的确足够狡猾。
谢世容眸光微闪,终于将书卷轻轻放在了案桌上,他微微苦笑了一声,仰起光洁漂亮的下巴,阖眼沉思回忆。
他出身并不平凡,是昔日镇国大将军谢宗之子,他的父亲谢宗,英勇神武,曾屡创胜仗战绩,为朝廷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最后在绞杀匈奴反贼的时候中埋伏身亡,夫人悲伤过度,没过多久亦撒手人寰,徒留年仅十岁的谢世容。
圣上心生可怜,便赏了谢世容一个侯爷的封号,但他那时尚且年幼,根本没有能力掌管侯爷的实权,所以就留了个虚名而已。时光如流水般过去,武将人才辈出,很快就有了新一任镇国将军,圣上与朝臣对谢宗的缅怀逐渐淡忘,最终,就连谢宗留下的遗子,也被全然忘却。
而被遗忘的谢世容,则位于了空有封号的尴尬处境。
随着他成长,读书越来越多,想要功成名就的念头就愈加强烈,奈何人微言轻,没有重臣的举荐,他根本就无法步入官宦仕途。
那时候谢世容无意结识了襄林,那个纯真秀美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拥有一手令人咂舌的超群赌技。她看到自己会面红耳赤,对自己笑时格外明丽照人。显而易见,她是喜欢自己的。
日渐相处下来,他愈发赞叹她逢赌必赢的赌技,觉得恐怕就连传闻中善赌的卢将军,也会败于她的手中。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盘算起心思,一边与襄林愈加亲近,一边谋划如何利用她偷取兵符之计来取信于卢将军。
一年多前的那个傍晚,她傻傻痴着心,只想偷到兵符完成心上人的嘱托。而他则通风报信,率领一干侍卫将她无情擒住。
那时候,他像欣赏一场好戏般,神态自若的看着襄林面露惊诧,而后被满满的绝望代替。
可他并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一种叫后知后觉的感情,当他得到卢将军信任,如愿的在朝野平步青云,却开始间断的梦起那个总爱一边摇骰子,一边笑看他的少女。她性子纯良,没什么心眼,对她说什么她便会毫不怀疑的相信,喜怒哀乐总是表现在脸上,她的眼中心中,满满溢出的都是自己。
也许,他也曾在半夜梦醒的时分后悔过。他痛苦的不愿回想起过去,不愿面对谢世容曾经的身份,不愿面对那个曾经挚爱自己的少女。
可是有失必有得,若重新给他一次机会选择,他依然还会如此,因为他需要光宗耀祖,需要让人们想起谢家对朝廷的贡献。
那日在碧芙楼再见之时,他很诧异她的出现,那声音,那身影,那模样,都与曾经的少女别无两样,唯独变了的,是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再是温情满满,而是淡漠的冷然。
从那时起,他便知晓,一切都不一样了,曾经的那份情意,现今都化作了轻烟,恐怕再也寻不回了。
可人对于曾经得到而又失去的东西,总是耿耿于怀,难以放下。他不知道自己在为何固执,但他清楚,眼下,他还不愿放弃。
原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又出现在他生命中,搅乱了他平静面具之下的心绪。
虽然她伴在了鹿洵的左右,但从她火烧碧芙楼的行径来看,她还是在意他,哪怕这抹在意与爱无关,只是憎恨。
其实,襄林的性命并不难取,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找个机会将她从这世上毁灭。
只是,他对她,隐约怀揣着一份愧疚与往日的情愫,叫他再也下不去手。
他想占有,想将这一年来心中的空虚弥补。
然而,她面对自己时,再也不会像当年般纯粹,她会怒目而视,她会极力闪躲。
但她天生刻在骨子里的心软和纯真,又岂会因为憎恨消失殆尽?
想要挽回她,或许……还可以用计策试试。
思及此,愁思瞬间解开,谢世容释然的微勾起唇角,笑容里有了一点点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