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襄林睡得格外安稳。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额间落下一个轻浅的吻,随后便是对方穿衣的细微摩擦声。
她想睁眼醒来, 奈何全身酸软, 倦意十足, 只好昏昏沉沉间又睡了过去。
直到外面的阳光慢慢明亮, 透过窗子倾洒入屋, 耳朵里一直有细竹枝叶被风摇晃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丫鬟们低论叹息的声响, 虽听得并不十分真切,却也偶尔辨得皇太后、摄政王之类的词语。
襄林终于睁开朦胧睡眼, 她支起酥软的身子, 房内侍候的丫鬟立即噤声, 前来为她备水沐浴,更换带有血迹的床单。
昨夜鹿少留寝在襄林房中, 丫鬟们更加将她视作未来的女主人,行动愈发麻利,礼数也愈发周到。
襄林解了亵衣,置身于洒满花瓣的浴桶中,乌黑的长发浸湿在白皙的肩头。
几个丫鬟上前低着头准备帮她洗身子, 襄林仍是不习惯被人服侍洗浴, 张了张嘴正欲吩咐她们退下, 忽然想起迷蒙间听见丫鬟们的窃窃私语。
她虽不多事, 却从摄政王一词中隐约觉得与鹿洵有关, 便开口直接切入主题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
几个丫鬟怔了怔,神色间飞快的晃过一抹不安, 相互对望一眼,却无人敢答话。
襄林沉吟片刻,从她们的神态中猜测出果然有事,微微蹙眉道:“有什么可隐瞒的,我问,你们说便是。”
几个丫鬟皆面露难色,迟疑之中,年纪稍长些的丫鬟这才抿了抿唇,开口答道:“回襄林姑娘,听说昨日鹿少在宴会护你之事传到了皇太后耳朵里,皇太后盛怒,说要贬鹿少为庶民,摄政王为鹿少求情,据说是冒雨在皇太后寝宫外跪了大半夜,这才求得皇太后收回旨意。今日一早,鹿少听说了这事,就急匆匆赶到王府去探望摄政王了。”
襄林心中一颤,没想到此事惊动了皇太后,好在父子亲情,即便心有隔阂,也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血浓于水,摄政王冒雨下跪护着鹿洵,也着实显现出了威严的他对鹿洵不曾言语出的父爱。
她长舒口气阖眼,淡淡吩咐:“我想自己多泡一会儿,不用侍候了。”
丫鬟们纷纷施礼,缓缓退了出去。
房门重新闭合,室内重归宁静。
襄林这才睁眼,眼睫微微颤了颤。
她如何会不不知皇家子弟娶妻向来要求门当户对,当初鹿洵对外表露的是鹿氏家族的少爷,她也只是想攀附他的权势……而时至今日,命运和情感给她开了一个玩笑,一切皆不同了。
如今,她进退两难,做不出好的决定。
命数。
襄林在心中喃喃的念着,这恐怕就是她的命数。
公主府书房。
一道修长绰约的身影在抚琴,乐声悠扬,如流水轻缓,袅袅间盈满整个房间。抚琴的人正是谢世容,他指尖拨捻慢挑,琴弦倏然断了一根。
他低垂着眼,觉得是不祥之兆,手指滞在半空,久久没有回神。
这时候,书房门被推开,孤姣端着亲手泡制的一盅热茶至谢世容面前,她弯了弯唇,娇丽容颜仿佛欲开的国色牡丹,柔声道:“阿容,看你的指尖都磨红了,休息一会儿罢。这是新近摘下的贡茶,昨日才快马送入宫中。”
谢世容笑笑,从容的收回了手,道:“我没事,有劳公主挂心了。”
将倒好的茶水端至到他面前,顾姣盈盈美目看着他,笑问:“近来怎么总是抚琴?”
“闲着无事罢了。”他将茶杯接过,却不再提此事,只淡淡道:“听说,鹿洵一大早就赶去王府了,摄政王定然会劝说他进宫相会五公主,也许不久……他就成为五公主的驸马了。”
“我倒觉得他性子执拗,既然有了心仪了姑娘,怕是难以妥协与姝儿的婚事。”顾姣说着,有意避开襄林的名字。
心仪的姑娘?襄林么?
谢世容轻声一笑,他抬手喝了一口茶水,神情有一丝丝嘲弄:“只怕有些人,出身不够好,难以高攀皇族的子弟。”
顾姣知其意,她眸子微闪,良久,才慢慢道:“事在人为,凡事都会有转折的余地,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罢。”
她平日里都是顺从谢世容的话,今日还是头一回为了襄林而出言反驳。
谢世容一愣,对于她的反应有些意外,饮茶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他淡淡凝视着面前的温婉女子,半晌,轻轻勾唇笑了,漫声道:“那我就与公主,静观其变。”
午风吹过窗外的枝叶,拂过院中的木荷林,渐渐的,止了。
*——*——*
皇宫内。
顾贤此时正在批阅奏折,他空守在门外感觉十分无聊,心想反正也有别的侍卫,他便偷溜进御花园内的果林中。上次,他陪着顾贤逛御花园的时候瞧见过,那里的杨梅树都有上百年的树龄,枝繁叶茂,翠幽幽一片,如今夏季,早已长满了饱满嫣红的杨梅。
果林都是由特定宫人精心管理照料。
只是曹璃轻功了得,又躲到了林间深处,所以这才没被照看果园的宫人发现。
顾姝因为心中气郁,寝食不规律,体内火气滋生,自从宴会之后,她的嗓子就沙哑着几乎说不出话。
她由一个贴身宫女陪同着,在御花园散心,走着走着,就无意进入了绿荫重重的果林间。
四周一片幽静,除了前进的脚步声,就只有偶尔响起的鸟鸣声。
忽然,顾姝听到了一阵窸窣声响,她略有不解,抬眸寻声望去,在临近的一棵杨梅树上,看到了一个眼熟的青年。
只见曹璃正靠在树干,利索的将杨梅放入口中,也瞧见了她,一边吃一边笑道:“哟,五公主,好巧,属下在这儿有礼了。”
原来是这个没礼数的山村野夫。
顾姝冷哼一声,原本想扭头不理,可刚抬脚走了几步,又忽然意识到他在果林偷吃杨梅,便有些气愤。
她面露不悦,迈着骄傲的步伐走到曹璃所在的树下。
“你也想要来一颗尝尝?”曹璃见她又重新走回,猜测她是眼馋,但这杨梅树太高,她又采摘不到,便爽朗笑笑:“好啊,那属下扔给五公主,五公主可要接好。”
说罢,只见他手腕一扬,将新摘的红色杨梅抛了下来。
宫中奴仆怕她,侍卫也不敢招惹她,她若一瞪眼,别的人离她三步远就开始哆嗦,谁敢这样待她。
顾姝一张嘴,想要训斥他,不料那颗嫣红的杨梅不偏不斜,正好落入她的口中。
曹璃噗嗤一声笑出来,打趣道:“五公主你接的还挺准。”
混账!竟敢如此对待她!
顾姝一口吐出来,俏脸气得通红,她气急败坏的开口想要呵斥,却因为嗓音过于嘶哑,根本就发不出训斥的声音,她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只得倒吸口气,伸出食指狠狠的指了指他。
曹璃不解其意,疑惑道:“怎么?还要一个?”
他继而咂咂嘴:“方才给你一个,谁叫你吐的,真浪费。”
说罢,曹璃拍了拍手上的树叶,轻飘飘道了一句:“行了,时候也差不了,三皇子殿下应该快批完奏折了,属下告退了。”话虽如此说,但看他那惬意随心的架子,仿佛他才是主子一般,哪里有半分的属下礼节。
他起身,脚尖轻点树干,便身形轻巧的消失在一片幽翠的果林中。
顾姝无可奈何的跺跺脚,心中劝解自己,罢了,不过是三哥弄回宫的一个山村野夫,何必自降身价,跟他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