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家暗访

第六章 回家暗访

闹腾了一天的雍城在晚上安静下来了。

雍城是秦汉重要的祭祀天地的场所,武帝一生先后八次来这里祭祀。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十月,武帝带领朝中文武官员来到雍城,这是武帝第一次出巡各个郡、国。

一间官舍里,武帝的两个年轻近臣躺在榻上还在低声说着话。

“你说,为什么皇上要带领文武官员跑到这里来祭祀?”霍光侧身向躺在旁边的上官桀问道。

“你真不明白?”上官桀反问道。

“真的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上官桀又一次反问道。

“我感觉皇上以前日夜思虑的是打击匈奴和增加收入,现在却整天想的是建宫啊、巡游啊、祭祀啊,像变了个人似的。”霍光回道。

“这主要是因为你哥哥。”

“我哥哥?”霍光坐起来惊讶问道。

“是啊,你哥哥霍去病的病逝,对皇上刺激太大了,他深感人生苦短啊!”上官桀说。

“是吗?”

“当然,当然也不完全就是因这。”上官桀翻了个身对着霍光继续说,“朝中权臣之间的倾轧,又令皇上他感到烦恼苦闷。”

上官桀的话让霍光想起了朝廷接连来的变故。

丞相李蔡畏罪自杀后,御史大夫张汤满以为能得到相位,谁知武帝却令负责教育太子的太子少傅庄青翟继任,张汤就设法对庄青翟构陷。庄青翟恐惧之下,听从自己府中朱买臣、王朝和边通三位长史(协助丞相管理文书等)的建议,反过来陷害张汤,致使张汤挥剑自杀。武帝查觉后,诛杀三位丞相长史,丞相庄青翟在狱中仰药自尽。

武帝令太子少傅赵周为丞相,石庆为御史大夫。

膘骑将军、大司马霍去病早亡,丞相李蔡和御史大夫张汤自杀,还有李广、李敢父子的死,生命的存亡与权力的取索交织一起,令武帝对人生、生命、地位、权力感到困惑、烦躁、恐惧,需要摆脱、发泄、慰藉。自此以后,武帝陷入了历代君王暮政时多变多疑的窠臼。

上官桀进宫比霍光早,也比霍光聪明,他确是抓准了武帝心理和行为的变化:

武帝自此大兴土木,修建宫室。到他离世前,先后在长安城内修建柏梁台、建章宫、明光宫,在长安周围修建长杨宫、五柞宫等六宫,在全国各地还修建了便于他巡游的众多行宫。

武帝自此兴师动众,巡游无度。他一生中带领文武百官外出祠神、巡行、封禅二十多次,其中远程巡游达十三次,元封年间有两次时间达四、五个月,真可谓足迹遍及长江以北各郡县,次数和范围超过秦始皇,耗用于赏赐、修路、献礼、迎送等方面的人财物无法计算。

武帝自此沉迷神怪,宠信方士。为了祈求长生不死、成仙升天,武帝被以讲神仙方术而欺世盗名的所谓方士迷惑,敬鬼奉神,炼丹寻方,对方士骗子重赏厚赐,希望通过他们求得不死之药和长生之法,多次派人入海求仙,甚至还要亲自乘船前往。

令上官桀和霍光本人没想到的是,随着武帝的这些动作,他们两人的身份和地位发生了变化。

霍光,侍从武帝左右,在武帝这些行动全过程中,霍光凭他的精明和谨慎,精心服务,忠心谏言,把难度系数很大的事情做得精准到位,使得武帝对他信任宠爱与日俱增,升任奉车都尉,掌管御乘舆车。

“霍光弟,你睡了?”上官桀见霍光不吭声,以为他睡着了。

上官桀的问话打断了霍光对往事的咀嚼,“没有呢!”霍光低声回道。

“睡吧,明天又是紧张劳忙的一天。”上官桀说。

“是啊,睡。”霍光扯了扯被子说。

第二天,武帝祭祀五帝完后,听从主管官员建议,在水泽中圆形丘台上建立后土祠,祭祀土地神。

西汉时期,官方举行祭祀活动的场所叫“祠畤”,但祠和畤细分起来还有差异。祠是泛称祭祀神鬼的场所。畤则是专指祭祀天地、五帝,即举行郊祀的场所。《史记•封禅书》和《汉书•郊祀志》记载的祠畤,都是国家注册的宗教场所,有点类似后世的寺庙。但汉代祭祖的场所多叫庙,祭祀神鬼的场所多叫祠。

祭祀之后,武帝向东出巡到河东郡汾阴县。武帝采纳随同出巡的方士奏议,令人在一个圆形丘陵上建立后土祠,采用与祭祀天帝相同之礼祭祀土地神。

这是霍光伴随武帝第一次出巡各郡、国,也是他新婚后第一次回到家乡。

祭祀完毕,武帝率领众臣乘坐楼船泛舟汾河,饮宴中流。

面对歌舞盛宴的热闹场面,时值秋风萧飒,鸿雁南归,武帝触景生情,感慨万千,想到自己身为大汉天子享尽荣华,可又同常人一样无法抗拒衰老死亡,于是写下《秋风辞》: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

几时兮奈老何!

祭拜结束后,武帝叫来霍光,赏赐一些财物,令他赶快回家看望父母和妻子,并要他把妻子接到京城去。

武帝巡至荥阳启程还京。

此时的霍家,没有皇上身边近臣回到老家后的喜庆气氛,笼罩在一片悲痛之中。

客厅里,霍仲儒双泪长流,泣不成声。原来在父亲再三追问下,霍光只好等母亲和妻子回房休息后,才将哥哥霍去病因病去世的真相告诉了他。

“父亲,哥哥去世前,一再嘱咐我,要我劝您千万不要为他悲伤,要好好颐养天年。”霍光在旁流泪劝说。

一想到霍去病位极人臣却英年早逝,一想到因自己年轻孟浪使霍去病从未享受过父爱,一想到霍去病给霍家带来的荣华富贵,一想到父子一场却只有短暂匆忙的相见,霍仲儒不禁悲出声来:“儿啊,我苦命的好儿啊!”

霍光的泪中,一半是为哥哥的早逝和父亲的伤心,还有一半是为河东郡太守的自杀。

原来武帝率大队人马到达河东郡后,吃住食行等开支很大。河东郡太守见老百姓本已十分贫穷,实在不忍心进行搜刮,在财物供应上带来不周,受到武帝的严厉指责,急恐之下在郡府中悬梁自尽了。

看到河东郡太守自尽的尸体,霍光受到很大刺激,他开始对皇上、对朝廷、对官场进行深刻的反思。

他站在父亲身旁,想起了河东郡太守对哥哥霍去病的恭敬、对自己一家人的照顾,想起了河东郡太守廉洁为政、正直为官,不搜刮百姓以取财富,不贿赂要人以求晋升,郡里老百姓说他好,朝中重臣说他不行,八年过去了,不跑不送,原地不动,仍然还是河东郡太守,死后家中还拿不出钱来办个像样的葬礼。虽然自己将皇上赏赐的财物私下给了河东郡太守家里,可面对眼前的现实,心里感到一种十分复杂的悲哀和伤痛:这就是我忠于的皇上?这就是我尽力的朝廷?这就是我热衷的官场?

“光儿,这是你大婚后第一次回家,应是你的喜庆日子,你不要悲伤。”霍仲儒发觉霍光流泪后连忙劝说,马上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水,“请原谅父亲的失态。”

“父亲,河东郡太守因财物困难供应不周自杀了。”

“啊!太守自杀了?这么好的官员少啊!这世道,要做个百姓喜欢朝廷也满意的官,实在是不容易。”

“是很难。”

“唉!” 霍仲儒深深叹了口气,为霍去病,为河东郡太守。

就在父子感慨时,霍光的母亲从房内走到厅里来了。虽说霍去病是霍仲儒婚前偷情而生,可毕竟是在与自己结婚之前的事,更何况给她一家带来了荣华富贵,知道后不由流起泪来:“多么英俊威武的将军啊!唉,这天老爷真是不长眼啊!”

霍光母亲的话,又让霍光和他父亲伤心流起泪来。

“老爷、夫人、霍大人,人死不能复生,您们一定要节哀。”新来的婢女霍显跪下劝慰,“霍大人一直伴随皇上,今天才回家,该回房歇息了。”

婢女霍显本不姓霍,史书上没有记载她的本姓,因为她后来嫁给了霍光,从夫姓霍,只保留了自己的名,于是就叫霍显。

“显姑娘说的对。是啊,光儿不哭了,回房吧。”霍光母亲擦干眼泪拉起婢女霍显说。

“父亲母亲,您们也歇息吧。”霍光说罢,便起身向他的房间走去。

久别胜新婚。尝到男女之欢快感的霍光,长时伴随在皇上身旁,心理和生理上倍感压抑,加上哥哥的早逝和河东太守郡的自杀,他渴望从异性那里得到抚慰和释泄。

一夜,他数度春风,几涉爱河。

第二天,霍光携妻及婢女霍显回京。

小两口久别团聚,男欢女爱,如胶似漆,相敬如宾。每天,霍光下班一出皇宫门,就带着小跑赶往家中,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自由幸福的快乐窝、温柔乡。雨露滋润,心宽体胖,就这样,霍光身体开始发福起来了。

欢乐时间短,一晃到了夏季六月间,武帝又派他回到河东郡。

汉朝建立后实行的是秦历。秦始皇认为秦国为水德,为了让历法与水德相配合,就将一年的第一个月定为立冬的十月,十二个月的顺序是:十月、十一月、十二月、正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因避秦始皇名讳,没把十月改称正月。这样一年中,十月就在最前。恰好颛顼帝在古代也是北方之帝,与水德相合,所以秦历又称为颛顼历。

“不到一年时间,皇上怎么又派你回老家?”霍光妻子边为丈夫收拾行李边问道。”

“你不知道,自皇上出巡我们老家在汾阴修建了后土祠,周围很多人纷纷到那里祭拜土地神。一天,一个名叫锦的巫师在后土祠替人祭神,发现附近地面鼓隆起一个弯钩形状的土包,刨开一看,原来是一只大鼎。巫师发现这只鼎与其他鼎大不一样,不但形状特大,鼎面只铸刻了花纹而没有文字,就马上报告给当地县令。县令一接到报告,十分高兴,就立即报告给新到任的河东郡太守;新到任的河东郡太守一接到报告,自是万分高兴,就迅速报告给朝廷。”

“那为什么皇上要你回去?”霍光妻子不解,两只深情的眼睛望着霍光。

“地献宝鼎、天呈祥瑞,皇上看到奏报,焉能不喜?但皇上就是皇上,为了显示作为天子的稳重,不让臣子们察觉到自己的欣喜,更怕被地方官员欺骗愚弄出破绽令人耻笑,可能考虑我老家就在此地,就叫我前去验证。”

“哦。”霍光妻子点点头,转身伏在霍光身上含泪说道:“你回去了,有时间看看我爹妈和爷爷,看他们身体怎么样。”

“你放心,这是必须的。”霍光抚摸妻子的头发答道。

霍光说的没错,但还有两条他没说到,那就是武帝认为霍光既能体察自己心理又能办事周密谨慎。

霍光接到皇令,告别新婚娇妻,天没亮就秘密出城,前往河东郡。

一路上,霍光心里纳闷:当时陪武帝建立后土祠时没有发现什么土包,怎么时隔数月突然冒出了一个大鼎呢?为这么一只鼎,竟然引得朝廷如此轰动皇上如此重视?还派我去验证?看来此事非同小可。自己搞不明白,又不能询问他人,那就先秘密回家听听父亲大人如何看法。

夜幕已降,儿子突地悄然一人回家,令霍仲儒大为吃惊。听霍光一说,深感事情重大,忙叫夫人把儿媳那个识谋比自己强得多的亲家爷喊来密商。

“这么晚了,还打扰爷爷,真是过意不去。”霍光上前把岳祖父搀扶到案几旁边坐下。

“孙婿大人,这一家人不用说客套话,应该的。”霍光的岳祖父高兴说道。

“您和爸妈身体还好吗?”霍光一边倒茶一边问道。

“好、好,都好。”

“这鼎对朝廷有什么用?”霍光待岳祖父喝了几口茶后,向父亲和岳祖父讲完武帝交给自己的任务,问道。

“你不知道,鼎原本是我们祖先创造的一种煮东西用的器物,后成为最重要的礼器,特别是它还作为朝政的象征。听说从前太昊伏羲铸造一只神鼎,象征天地万物统一;黄帝铸造三只宝鼎,象征天、地、人;夏禹征集九牧之金铸造九只大鼎,象征九州中国。”霍仲儒告诉霍光。

“那当今皇上为啥这么看重这只鼎?”

“孙婿大人,如今皇上即位以来,疆土得到扩大,边境得到安宁,政局得到稳固,他要用这只鼎象征他的英德神功啊!”

“爷爷,您老人家就喊我霍光吧!”霍光说后接着问到:“那上次皇上率文武百官都没发现,这下怎么突然从地下冒出鼎来了呢?”

“这肯定是巫师装神弄鬼使的骗招,将铸的鼎事先偷埋在地中。”霍仲儒望了

望房门低声地说。

“那县令和太守大人为什么就很快奏报上去了?”

“这两个官迷心窍的家伙还不是借风扬谷,骗得皇上的欢心,求得官职的提升。”霍光的岳祖父脸上露出鄙蔑的一笑。

“他们不怕皇上识破,犯下欺君杀头之罪?”

“他们聪明得很,揣摸透了当今皇上心思,投其所好,知道皇上是不会认真查究的。”霍光的岳祖父笑着说。

“既然如此,皇上又为何派我来呢?”

“你啊,还是书读少了。” 霍仲儒埋怨道,“皇上要你来,是要你旁证给朝中大臣们看的,是为了堵住那些正直敢言的大臣的嘴。”

“看来我只能说是真的了!”

“孙婿大人说得对。你若说是假的,后果严重啊!巫师、县令和太守等人要被杀头,你呢,恐怕从此就会失去皇上的宠信,而且,我们两家在这里也会不得安身了。”霍光的岳祖父两道白眉紧皱,十分忧虑地说道。

“我说是真的,这是在为虎作伥,共同欺君啊!”霍光皱眉痛苦地说道。

“唉,这有什么办法呢?”霍仲儒叹了口气说,“不过,皇上是精明之人,会体察你的忠心的,只会更喜欢你的。”

“不过,孙婿大人回宫后关于此鼎不可多言,包括对我的孙女也不要说。你只说经查问有关知情人,都讲是从后土祠旁地中挖出就行了。” 霍光的岳祖父看了看霍光父子说,“再者,今晚之议千万也不能跟任何人说起。”

“对。”霍仲儒点头说道。

“孙婿明白。”霍光带着佩服的眼光对岳祖父说,“多谢岳祖父指点,孙婿心里有底了。”

“孙婿大人,你要赡养父母,又要照顾你哥哥一家,负担很重,再不要给我们家寄钱了,我们日子能过。”

“不,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那孙女在京城住的还习惯吗?”霍光的岳祖父边问边端起茶碗,发现碗中茶水已快喝干,便轻轻放下。

霍仲儒一见,赶忙喊室内的夫人出来续水。

“习惯,很习惯。”

“她在家里时,我们十分娇宠她,她如有什么不周,还请孙婿大人多多原谅包涵。”

“她很好,我们过得很好,请岳祖父大人和爸妈放心。”霍光明白岳祖父的心思,连忙回答。

“那就好。那个显姑娘做事如何?”霍光的岳祖父接着问。

“我当初就同意岳祖父的看法,不大同意她跟着去,心里一想起来就不大舒服。”霍光正欲回答,被他母亲打断。

原来这霍显杏脸桃腮,狐眼丹唇,柳腰瓜臀,霍光母亲认为她长得娇艳风骚,加上村里人传言霍仲儒与她母亲关系暧昧,就不同意来家里做婢女。霍仲儒解释说,他与霍显死于与匈奴作战的父亲素日很好,平常才对孤儿寡母加以关照,都是村里人捕风捉影。霍显来家里后,心细勤快、乖巧玲珑,赢得了霍光母亲的信任。可在安排霍显陪伴霍光妻子进京时,霍光的岳祖父不大赞同,说他观看此女面相,恐怕之后有妲己之害。但是,霍光妻子与霍显同在一村长大,平日好似姐妹,如同当今闺蜜。嫁入霍家后,一个是少夫人,一个是婢女,早晚生活在一个家里,关系更加亲密。虽说爷爷不大赞同,但她坚持要霍显陪她进京。

这些,霍光都不知道。他望着续水的母亲说:“显姑娘很好,我到宫里后,她与夫人在家相处很好,家里事情都是她料理的。”

“那就好。”霍光的岳祖父捋着胡须说。

“那好,那好。”霍仲儒接着附和。

“你肯定要说好啊!”霍光母亲瞟了霍仲儒一眼。

霍光的岳祖父轻声一笑,霍仲儒一脸尴尬。

霍光不解望着他们。

第二天凌晨,星稀天暗,雾缭气湿。霍家大门轻轻打开,霍仲儒出来望了望四周,连忙退进院内。随后,只见霍光背着搭包牵马走出大门,趁着没人,赶忙走上大街,走过了一段距离后,翻身上马向挖出大鼎的方向奔去。

过了一、两个时辰,霍光骑马来到后土祠附近,看见有几个人在一棵大槐树下歇息,决定向他们打听一下情况。

“您们好!”霍光下马上前拱手说道。

“客官好!”一个抽着旱烟的大爷回道。

“经过这里去洛阳经商,口渴了,向您们讨口水喝行吗?霍光看了看放在他们中间地上的茶壶问道。

“行啊!”一个手臂上带着刀伤的中年男子蹲着倒了一满碗茶,起身递给霍光。

“谢谢您!”霍光说罢,一口气喝完说,“这茶真解渴。”

“我们庄稼人喝茶就是为了解渴啊!” 带着刀伤的中年男子接过碗后说。

“这里建有后土祠,是块风水宝地啊!”霍光与大家寒暄几句后,有意往宝鼎这方面引,望了望后土祠说道。

“唉,什么风水宝地,还不是一样遭受天灾人祸。”抽着旱烟的大爷抱怨说。

“听说这里挖出了宝鼎,既出宝鼎必是风水宝地啊!” 霍光旁敲侧击地问道,“真是在这里挖出来的吗?”

“是在这里挖出来的。”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拿着草帽指着右前面不远处的一块地说。

“客官又不是官府的人,怎么也对这宝鼎感兴趣?” 抽着旱烟的老大爷不解地望着霍光问。

“在外经商之人,还不是想沾点宝地之气,以求生意兴隆,财源滚滚。”霍光笑着说道。

“骗人的,都是那狗日的巫师搞的鬼。”坐在地上一个年轻小伙子站起来冷冷插入一句。

“骗人的?”霍光明知故问。

“白天我还在这里耕过田,怎么过了一夜就冒出个土包,不是活见鬼嘛!”小伙子愤愤直言。

“石娃子,你早晨没喝酒,又没喝多,怎么胡说八道!” 大爷狠狠瞪了年轻小伙子一眼。

大家望了望霍光,都沉默不言了。

霍光见状,知道他们对自己怀有戒备之心,再也问不出什么,便告辞他们,向县府奔去。

县令看到霍光独自悄然到来,脸上顿时露出惊慌之色,但马上镇静下来,问好请安,端茶递水。

县令脸上短暂露出的惊慌之色没有逃过霍光的眼睛,他便直接说明此次回家的来意。

县令一听,马上按照霍光的吩咐,立即派人叫来巫师、挖出宝鼎的农夫、当地负责诉讼和赋税的啬夫、负责户口和纳税的里正等人,将发现发掘宝鼎的经过详细汇报。

走完这一套过场,霍光说了“辛苦了”、“代皇上谢谢你们”之类官话,谢绝了县令的苦苦挽留,立即策马来到河东郡府。

新任河东郡太守知道霍光是当今皇上的近宠之臣,又是河东郡人,极尽巴结献媚。他按照挖出宝鼎当地的县令等人的统一口径,述报了发现发掘经过,陪同霍光观看了十几个郡兵日夜看守的宝鼎。

公事例行完毕,已是掌灯时分。新任河东郡太守早已吩咐,府中已经摆开了盛宴。郡的二把手郡丞、掌管兵马的长史、主管军事的都尉等朝廷任命的郡佐官,还有主管考察记录业绩的功曹、负责春秋祭祀参与谋划顾问的五官掾、督察县乡、宣达政令兼司法的督邮、负责郡府事务的主簿等郡守自行选任的郡属官,都来为霍光接风洗尘。

面对桌上的美酒佳肴、席前的美舞佳歌,霍光脑海里却浮现出因财物供应不周受到指责上吊自杀,死后家中还拿不出钱来办葬礼的前任太守;想起了去年关东十多个郡发生严重饥荒,导致人们互相残杀以拿对方尸体充饥,虽然中午只是在马上吃了母亲做的面饼,此时情绪和食欲怎么也好不起来。

“霍大人,您怎么了,贵体不大舒适吗?”新任河东郡太守见霍光脸色苍白、情绪沉闷,端起酒杯侧身问道。

“郡守大人,小官我没什么。”霍光回道。

“我们这地方没有京城条件好,粗茶淡饭可能不对您的口味。”坐在霍光右边的郡丞堆着笑脸说。

“哪里,哪里,这么隆重华贵的招待,让卑职心里太过意不去了。”霍光随即拱手说:“感谢各位父母官,这太破费了,霍光我心领了。”

“霍大人您千万不要这么客气,您身负皇令,回到老家,我们应该尽地主之谊,这是我们此等下官的荣幸。”新任河东郡太守听霍光这么一说,十分高兴地说道。

“那是,那是。”众人连忙附和。

霍光想起了岳祖父说的话,一个没有手握升降生杀大权的官员,对老家的官员是不能得罪的。他扮着笑脸,接受按照官职高低的轮流敬酒,接着他又按照官职高低的轮流还敬,一套饮酒礼节履行完后,吃了点饭菜,推说从京城赶来,一天奔波,颇感疲劳,便退席来到传舍休息。

新任河东郡太守送陪霍光到客舍房间门口,“霍大人您今晚好好歇息放松,下官这就告退了。”他意味深长说完,后退转身离去。

进入室内,霍光不由大吃一惊:案几上堆放着金银锦缎,一个娇丽妖艳的年轻女子倚在床榻上,裙带松解,襦衣半开,大半个白肥的胸脯从汗衣里蹦了出来 ,一双勾魂索魄的眼睛望着他……

“大人!”年轻女子娇滴滴地喊了一声,起身张臂扭腰向霍光迎来。

霍光心里忍不住恼怒生起,但很快想到郡太守是对朝廷负责的最高地方行政长官,拥有民政、财政、司法、教育、选举以及用兵等职权,不可轻易得罪;特别是在自己家乡,更要慎重巧妙应对才是。

面对财色双重贿赂,他决定采取两步对策:今晚先弄走这女子,钱物明天走时再退。

主意一定,他正色望着那女子将手朝门用力挥了几下。

“哎哟,那小女子就不打扰大人您休息了。”望着一脸正气的霍光,娇丽妖艳的年轻女子只好扭动水银蛇似的腰怏怏出去。

“站远点,站远点!”早上,河东郡府前,一些兵丁挥舞着刀枪,凶狠推赶着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

一辆四匹红马拉的车上装放着宝鼎,宝鼎四周系绕彩色锦带,马车四面插立彩色旗帜,马车前后分别站立数十名佩刀带箭的骑兵。

霍光正在与郡太守话别。

“霍大人,您这次奉旨回到家乡,时间实在仓促,卑职招待不周,失礼之处,乞望大人谅恕。”郡太守一边揖手,一边揣观霍光的脸色。

一早,太守接到主簿报告,说昨晚太守送霍光到传舍后,霍光就把安排的歌妓赶出门了;刚才长史又讲,霍光没有带走金银锦缎,还留下一封婉言谢绝的短笺。太守心想,近赌远嫖,霍光回到老家,或许“兔子不吃窝边草”,不愿寻花问柳、觅新找鲜,但连金银锦缎都不要,就叫人想不通了。如今世道,当官不发财,接我都不来。哪有为官之人不贪图钱财的呢?联想到昨晚宴席上的情景,太守感到霍光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破绽,如果在皇上面前直言相奏,岂不是弄巧成拙?

一想到这里,太守心里感觉十分不安,十五只水桶打水,那是七上八下。

霍光拱手道:“哪里,哪里,太守大人招待十分周到,您的诚意卑职心领了。”

“恳请大人回京后,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大人在家乡的至亲好友,卑职一定竭力照顾。” 太守听了霍光这话,脸上肌肉放松了,便露骨表白了。

“请太守放心,我回京后定会奏报太守对皇上的忠心诚意、功劳实绩。”霍光望了望前面不远处围观的人群,对太守也低声直言道,“大人与卑职都是皇上的下臣,定当共为皇上尽忠效力,添乐分忧啊!”

太守一听霍光这话,心里就有了底,脸上就如即时天上太阳一样灿烂:“多谢霍大人,多谢霍大人!”说罢,又把嘴巴贴近霍光耳旁低声说道:“霍大人是皇上近臣,深受信任,说不定哪天就外放地方丰富政历,那时就知道任职一方的苦处了啊!”

“请郡守大人赐教。”霍光一副极为认真的表情。

“在一个地方当个头啊,方方面面都要对皇上和朝廷负责。有些事,你不这样做,可人家要这样做,你不做得不到皇上和朝廷的赞扬,人家做了反而会得到皇上和朝廷的嘉奖。霍大人,您说做还是不做?”郡太守装出一副与至交推心置腹的样子。

“太守大人,皇上正等候观视宝鼎,霍光在此与大人谢别了。”霍光知道这话不好回答,也不能回答,便转过话题。说罢,霍光拱手向太守及其他送别官员告别。

“霍大人保重!”

“霍大人一路顺风!”

前来送别的河东郡地方要员众声说道。

“闪开!”

“闪开!”

“快闪开!”

兵丁们一阵喝令。

正如霍光的父亲和岳祖父所言,武帝接到霍光派人送到的快报,亲自率领文武百官,跑到离长安城约三百里的甘泉宫迎接献祭。

宝鼎呈现,瑞祥接连。迎鼎的队伍走到与甘泉宫不远处时,天空睛朗,万里无云,突然头顶空中挂覆一片黄云;紧接着一只雄壮健美的大鹿从路旁林中跑出,武帝亲自搭箭射获。

这一切,令武帝心里乐开了花。

宝鼎放置到甘泉宫后,武帝先是用自己射获的大鹿祭祀,随后带众臣环绕宝鼎观视一番,大家纷纷称赞是个罕见的宝鼎。

事毕,武帝带领百官进入殿内商议如何尊奉。

“霍爱卿,你先说说暗察宝鼎的情况。”商议开始前,武帝望着霍光严肃说道。

霍光心中有底,眼前所见更增添把握,就畅利稳密地将宝鼎发现、奏报、验证、护送一一道来。

霍光一讲述完毕,武帝首先发话:“众爱卿,朕见近年来黄河数发洪水,庄稼连年歉收,才出巡到河东郡,在汾阴建造后土祠进行祭祀,祈求土地神为我大汉百姓滋育五谷。今年真是喜获丰收,朕还没来得及祭谢神灵,怎么就又出现了这只宝鼎呢?”武帝故作不解地问道。

武帝话音一落,太史令司马谈就说道,“皇上,只有昌盛的时世才能制鼎,只逢圣明的朝代方可现鼎。夏商周三代,功德盛衰相继,鼎便相随传递,只是到了暴虐无道的秦朝,鼎就沉没不现了。如今宝鼎再现,说明上苍感应于陛下功德和大汉昌明啊!”

“司马爱卿讲的有道理。”武帝颌首肯定,接着极为认真说到:“这只鼎形状特大,鼎面只刻花纹而无文字,那你们说说这宝鼎是哪个朝代的?”

众臣们议论开了,有的说是夏鼎,有的说是商鼎,有的说是周鼎,还有的说是……

司马迁对霍光悄悄说道,“依我从古书上的描述和这只鼎的样式成色看,这是只新鼎。”

霍光赶忙踩下司马迁的脚,脸却朝向殿上低促地说,“兄切勿多言,切勿多言,听你父亲大人的。”

这时,丞相赵周见大家议论纷纷,便出列说,“皇上,据愚臣看,大汉以前,只有周朝最为昌明,这只宝鼎应是周鼎。”

“对”、“对”、“对”,众臣附和。

谁知,行使顾问建议职责的光禄大夫吾邱寿王大声说道,“这宝鼎不是周鼎,应是汉鼎。”

“啊!”此语一出,满殿惊愕。

武帝脸上布现阴云。

“完了,要出丑了。”霍光的心一下揪起来了。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是周鼎?”片刻过后,武帝冷冷问道。

吾邱寿王站出来从容回答:“皇上,周朝昌明,制的鼎应该叫周鼎。今大汉强盛过周,陛下功德盖世,天兴我朝,地感圣威,宝鼎现出,怎么说是周鼎呢?只能是汉鼎。”

武帝一听,转怒为喜,站起来连说,“对、对、对,好、好、好!”

众臣一看,连忙伏地齐声高呼:“皇上功德盖世,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众爱卿认为如何尊奉这只宝鼎?”武帝叫大家平身后问道。

“皇上,微臣有一议,不知妥否。”时任领管盐铁事务的大农中丞桑弘羊出班说道。

此时,桑弘羊正在主管均输改革试点。所谓均输,就是在各郡设置均输官员,把各地的贡品除品质特优者仍运送京师外,一般贡品不再运送,或由当地均输官员运往邻近高价地区售卖,或将贡品按当地售价折成现金,再另购买丰产而廉价的商品运往高价地区发售。这样,既可减少以往贡品运送京城造成的损失,又可相对减轻民户负担,同时还增加了财政收入。

均输试点深受武帝重视,一见桑弘羊发话,武帝令他快讲。

桑弘羊见武帝赞励,便大声而言:“皇上迎宝鼎于甘泉宫,天上黄云降临,地下大鹿跃出,这都是天地神灵呈祥瑞之兆。只有承运天命称帝的人,才能心神知天意,功德合天行。微臣奏议宝鼎应进献于大汉的宗庙,珍藏于天帝的殿堂。”

“好,准奏。”武帝接着宣布,因发现、奏报、验证及护送宝鼎有功,赏奖河东郡太守黄金十万斤、巫师黄金一万斤、光禄大夫吾邱寿王和大农中丞桑弘羊黄金各十斤,攫拔宝鼎出现地的县令为河内郡太守,升霍光为奉车都尉兼光禄大夫。光禄大夫由武帝将中大夫改名,职责为议论顾问,在太中大夫、谏大夫等大夫中以光禄大夫最显要。这下,霍光就成为了二千石官员。

散朝后,武帝感觉未能尽意,又接着亲作《 宝鼎歌》,予以颂扬。

景星显见,信星彪列,象载昭庭,日亲以察。参侔开阖,爰推本纪,汾脽出鼎,

皇祐元始。五音六律,依韦飨昭,杂变并会,雅声远姚。空桑琴瑟结信成,四兴递

代八风生。殷殷钟石羽籥鸣。河龙供鲤醇牺牲。百末旨酒布兰生。泰尊柘浆析朝酲。

微感心攸通修名,周流常羊思所并。穰穰复正直往宁,冯蠵切和疏写平。上天布施

后土成,穰穰丰年四时荣。

霍光得到提拔,心里并不舒坦。他看到了像这样县唬郡、郡唬朝廷、朝廷唬皇君,彼此还心照不宣,上级知道下级在作假,下级也知道上级知道自己在作假,但上下级之间都不把这层窗户薄纸捅穿,互相认认真真编剧演戏。

此时他想,朝政官场怎么是这样一回事呢?夏商周、春秋战国、秦王朝都是这样吗?当朝如此下去那将怎么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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