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这顿饭吃了半个小时。

包间里很安静,奥斯维尔注意到除了顶上的水晶吊灯外,房间角落里还放置了几盏仿古的落地铜烛台,餐桌的空处也摆了几枚精致的蜡烛,静静燃烧着,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次烛光晚餐。

温斯特餐厅的包间价格很昂贵,奥斯维尔猜想安蒂利亚请他到这里来吃饭,应该不是为了单纯的拒绝。

……但也说不定,或许这就是最后的晚餐,所以才这么隆重。

“好吃么?”安蒂利亚喝完汤用纸巾擦了擦嘴,看向他。

奥斯维尔正在想事情,一不留神手中的勺子掉在盘子里,叮的一声脆响。

“好吃。”他连忙道,“一直听说这里的腌鲱鱼做得很好,果然名不虚传。”

安蒂利亚笑了笑:“那天你说的话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这就是进入正题了,奥斯维尔稍微坐直了些,强迫自己看她的眼睛。

“我倒是不太明白,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认定自己喜欢一个人么?”安蒂利亚转开了目光,神情比起之前稍显冷淡。

奥斯维尔看了她一会儿,“你觉得我是说着玩的?”

“不是……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一下。”安蒂利亚道,“你根本不了解我是什么人,再说,今后帝国会不会接受我还未可知,刚才怀特的反应又那么奇怪……你完全可以再观察一两个月,看看事情如何发展。”

奥斯维尔沉默片刻,道:“所以才让你和我交往,方便我观察接下来的发展。”

安蒂利亚:“……”

这样一来,倒好像她才是傻子了。

“其实,你不用考虑这么多。”奥斯维尔笑,“只是试着交往而已,所以事情很简单,就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其他的可以慢慢解决。”

安蒂利亚看他一眼,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原本这种事就不需要太多理性。”奥斯维尔伸出手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很快将手收回来,“你也不用顾忌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安蒂利亚似乎破功了,忽然感到很尴尬,拿起叉子将盘中剩下的一块干酪戳出了好几个洞,奥斯维尔也不说话,就那么笑着看她。

奥斯维尔的道行,比她想象的高。

本以为装作冷淡的模样说几句不冷不热的话他就会稍稍作罢,没想到他不退反进。

之前温柔无害的形象,果然是装出来的吧?这个人绝对不简单,她莫名对怀特方才悲愤的心情感同身受了。

好好一块干酪都快成一滩渣子了,安蒂利亚盯着盘子思考了好久,久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奥斯维尔仍在一言不发地耐心等待着。

怎么想就怎么说?

安蒂利亚没有特别考虑过自己的感受。

虽然记忆欠缺许多,但她很少觉得茫然无措,过去的经历即便被忘记也总会留下痕迹,她向来凭着感觉做事。可这次不同,就像奥斯维尔所想的一样,安蒂利亚这三年过得枯燥疲惫,生活的重心就是使出浑身解数应付莫里亚特人,唯一的愿望就是和奈伊一起逃出去看看外面的阳光,她或许花了许多时间思考关于自由的哲学,却没有闲暇思考爱情。

奥斯维尔对她而言是什么呢,只是一个可能的伙伴,她确实没敢往别的方面想。

七天里她一直认真考虑这件事,血液冷了又热,到最后几乎分不清感情与理性,直觉和错觉。安蒂利亚本来打算拒绝,她小时候的经历是一片空白,前路莫测,生活完全称不上安定,和奥斯维尔差得太远了,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她应该拒绝。至于偶然的心动,大约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奥斯维尔这样的人,任谁见了都会心动一下的。

何况以她现在的境况,如果就这么答应,岂不是将奥斯维尔当做了她在帝国立足的一座靠山?怎么想都是在利用人家的感情,这么做实在太不地道,对,没错,不要被迷惑,她还是应该拒绝。

安蒂利亚抬起头,对上奥斯维尔浅金色的双眼,那双眼睛里映着淡淡的烛光,盛着让人欲罢不能的温暖柔软,让她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了半拍。

看着对方认真又期待的神情,安蒂利亚鬼使神差地说:“我答应你。”

奥斯维尔似乎愣了一下,看了她几秒才道:“你答应了?”

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色令智昏……此时此刻,安蒂利亚简直想拿起餐刀自裁。

“……嗯。”她迟疑了一下,导致这一声回答听起来有些不情不愿的。

大概这就是她的直觉,安蒂利亚对自己的道德产生了微妙的绝望,或许人生中总有那么几次是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

奥斯维尔看起来却很开心,笑了笑道:“怎么好像是我逼你的一样?”

“难道不是么?”安蒂利亚没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这一句就把他噎住了。

看着他无话可说的模样,安蒂利亚终于绷不住扑哧一笑,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

走出餐厅时已经快八点,街道上漆黑一片,只有路边的煤气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夜风很冷。

侍者提前叫的马车就停在门外,路途不算远,上车没几分钟,安蒂利亚已经能看清格伦维斯学院钟楼表盘上的指针,八点整,悠远沉凝的钟声再次响彻夜空。

“你见过伊登菲尔德?”她从窗边回过头问。

“见过几次,都隔着大老远。”奥斯维尔道。

“是什么样的人?”

他在自己贫瘠的记忆中搜寻着,不太确定地道:“跟你差不多的年纪,金发,喜欢穿白衣服,据说为人很是温柔沉稳。”

一般人听说伊登菲尔德和内阁的拉锯战,大约都会以为他是个至少二十出头的青年,可实际上,他今年才只有十七岁而已,顶多只能算是个少年。

每个心智成熟到可怕的少年,大约都有一段不怎么愉快的往事,就算他是尊贵的储君也不例外。

——

马车停在艾比尔街区的别墅大门前,奥斯维尔也下了车,从这里走回公寓十分钟就到了,不算远。

“明天你就搬回来吧,还是大房子住着舒服些。”安蒂利亚说。

“可是你家里还有个魔鬼。”奥斯维尔指了指别墅二楼亮着灯的窗扇。

“那你搬还是不搬?”

“搬。”奥斯维尔吓得没敢多说半个字。

他摘下手套,顺了顺安蒂利亚鬓边散乱的发丝,很快收回手道:“怀特那边我会再去问问,想必你的档案这时候也在伦敦的大人物手里转过一圈儿了,无论他们怎么打算,有我和将军在,你不用太担心。”

安蒂利亚沉吟片刻,“照片呢?你不追究也就罢了,将军难道也不在乎?”

奥斯维尔道:“退一步说,就算你真的认识照片上的人那又怎么样?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协助帝国攻破慕索城是事实,没有确凿证据表明你和莫里亚特人还有勾结,将军不会随便怀疑你。”

“再说,”他顿了顿,“那天莱恩是真的想刺伤你,不管他是为什么,这足以证明你跟莫里亚特人不是一伙儿的。”

安蒂利亚终于笑道:“还是帝国讲道理,不会捕风捉影。”

其实她还有几句话想说,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奥斯维尔已经拍拍她肩膀笑道:“外面冷,快回去吧,我明天就收拾东西搬回来。”

说完他下意识地抬头往窗口看了一眼,“但愿那家伙别在菜里给我下毒。”

——

当晚,伦敦白金汉宫。

“被发现了……”穿着白色礼服的金发少年坐在靠背椅里,一手支颐,拿着秘书刚刚送过来的打印纸,上面文字简短,是一段电报的翻译。

他的坐姿其实很端正,并不嚣张,但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傲慢的错觉。

秘书已经关门离开,此刻房间里只有穿着红色制服的亲卫队队长站在一旁,伊登菲尔德的目光越过纸页上方,在他脸上顿了顿,放下纸张很认真地问:“说实话,罗切斯特,你和怀特是不是都觉得我脑子有毛病?”

罗切斯特队长暗自淌了两滴汗,苦笑道:“怎么会呢?”

“不是么?”伊登菲尔德又低头看了一眼纸上的字,笑道:“怀特求我别再让他做这种事了,说奥斯维尔拿枪吓唬他,这次也确实为难他了些。”

罗切斯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转移话题的点,连忙道:“殿下打算何时请奥斯维尔博士回来?”

“不着急,等我到了洛兰城,亲自去和他说。”伊登菲尔德笑了笑,“安蒂利亚也一样。”

罗切斯特的神情略微不安起来。

“别这么看着我。”伊登菲尔德眨了眨眼,“就当我有病,你也不用担心,在外人面前我不会做奇怪的事。”

罗切斯特无奈道:“我很放心,殿下在外面向来稳重。”

“是很会装才对吧?”伊登菲尔德笑了笑,一推桌子站起来,走到窗前伸了个懒腰,长出一口气,望着窗外幽暗的庭园,冰蓝色的眼瞳映出点点灯火,目光清澈宁静。

他的语气忽然透出几分寂寞:“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你们将我当成疯子了。”

罗切斯特吃了一惊,连忙道:“没有啊殿下,如果我们那么想……怀特也不会辛苦跑去洛兰城帮您这个忙了。”

伊登菲尔德呆了呆,回头看他。

罗切斯特叹了口气,“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的,殿下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查。”

伊登菲尔德愣了一会儿,扑哧一笑:“你还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