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94章

半年之后, 法兰克海军入侵不列颠领海,攻击了不列颠海军的巡逻船只,小规模的冲突爆发, 战争正式打响。

威尔诺作为全军统帅再次领军出征, 战争断断续续打了半年, 法兰克皇帝没能讨到什么好处去, 最终迫于国内政治经济压力请降, 两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

这一场战争结束后,不列颠迎来了久违的和平时期,继消灭莫里亚特、古伦塔斯两国之后, 又击退了法兰克这样的陆上强国,不列颠霸主的地位已然确立, 伊登菲尔德在国内人望正炽,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前去战场的兰斯顿却再也没有回来。

威尔诺带回的只是包裹着他尸身的一匹白布, 那时候庆功宴才结束不久,伊登一直没见到兰斯顿的身影, 便多少猜到了结局,可是在看到白布裹着的那个人形的一刹那,他仍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定在了原地。

最终他没有去碰那匹布,放弃了看兰斯顿最后一眼的机会,只是疲倦地吩咐威尔诺将他安葬。

事到如今, 经历了这么多曲折误会, 伊登仍旧认为兰斯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虽然在十多年前那桩惨剧中兰斯顿并非是完全无辜的, 但他的恶意也只有最开始的那一点点, 他们三人熟识之后, 兰斯顿一直在试图守护他们兄妹,尤其是守护安蒂利亚, 只不过他太软弱也太笨拙,选择的方式总是无用而又残忍,伤人伤己。

他这一生都在痛苦愧疚中度过,好不容易抛下了一切负担,终于可以再次和伊登他们好好相处的时候,他又选择了离开。

伊登没想到他会永远地离开。

他没有去看那具尸体,他想也许那不是兰斯顿的尸体,也许那尸体只是个伪装,兰斯顿大概还活着吧,他只是不愿意回来罢了。以他的能耐,即便失去了魔法也失去了光明,仍旧不是会在战场上轻易死去的人,他犯下的错误也不值得以死赎罪,所以,他应该还活着。

伊登菲尔德任性地这么想着。

战后,为阵亡将士举行的追悼会在伦敦圣保罗大教堂举行,成百上千的人前去参加,这一天出奇的冷,天色依然铁灰阴沉,时不时飘下一两朵轻巧的雪花,落在路面上很快融化不见,一上午过去了,柏油路面上只是有些微微的湿,完全看不到积雪。

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们大多在中午之前离去,此时教堂内外归于平静,威尔诺走出教堂的正门,敏锐地在罗马柱投下的阴影里发现了奥斯维尔的身影。

这个男人仍旧和最初见面时一样,穿着白衬衫黑外罩的修身礼服,银发在末尾处松散束着,垂在肩侧,姿态优雅又随意,一双淡金色的眸子清澈又有些深邃。

威尔诺回忆起两三年前的夏日茶会上,奥斯维尔捧着一盘甜点来跟他套近乎的傻样,不觉叹了口气。

这人总是这样,看上去天真无害,实际上心思难测,但无论怎么难测,他本质上还是善良又容易心软。威尔诺忽然想起索菲雅曾说过的话,说他跟奥斯维尔相似,无论经历了什么都不会扭曲。

……扭曲?

威尔诺还是不怎么明白这个词的涵义。

隐隐约约的,一阵烟草味随着风飘过来,威尔诺抬起头,这才发现奥斯维尔指间竟然夹着一支香烟。

愣怔片刻后,威尔诺绕过几根罗马柱来到他面前。

“你居然会抽烟?真少见啊。”威尔诺说道。

奥斯维尔呆呆看了他一眼,显然他方才在走神,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状况,被忽然出现的威尔诺吓了一跳。

“咳,会的啊,在军队里跟他们学坏了。”奥斯维尔苦笑了一下,瞥了眼烟头上的火星,“将军你不抽烟的吧,讨厌这个味道么?”

威尔诺摇了摇头,他一向有着惊人的自制力,烟酒都不怎么沾,但也并不厌烦烟味。

这个时间,伊登和安蒂利亚还在教堂里,奥斯维尔却一个人跑出来抽烟,怎么看都是心情不太好。

“出什么事了么?”威尔诺道。

“没。”奥斯维尔稍稍垂下头,“只是忽然想抽根烟,就出来了。”

威尔诺想了想,他在今天这个场合忽然心情不豫,多半是因为兰斯顿了。

“其实……”威尔诺斟酌着开口,“我前几日和安蒂利亚探讨了一下,兰斯顿可能还在世。”

奥斯维尔愣愣地抬起头,“怎么回事?”一秒钟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你和安蒂利亚怎么又背着我们搞事情?”

威尔诺对他这种说法有些无奈,不过想想也确实是,在他们四人当中,伊登的性格比较容易动摇,奥斯维尔对和安蒂利亚相关的事又是关心则乱,很多事情威尔诺对他说不出口,所以在遇到比较难办的事情时,他总是倾向于先找安蒂利亚商量。

很多在奥斯维尔看来很尴尬的事情,威尔诺也会毫无芥蒂地告诉安蒂利亚,那种尴尬他根本无法理解。

威尔诺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这种直来直去的人。

“实际上,我大致检查过兰斯顿的尸体,发现了一些疑点。”威尔诺道,“那具身体上有很多旧伤,可兰斯顿此前有神石庇护,身上应该是没有疤痕的,虽然那身体跟他体型相似,脸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但我仍认为尸体是伪造的。”

“脸……也能伪造么?”奥斯维尔呆站在原地。

“用易容术给活人制造面具尚且可能,更何况是伪装死人,我没有细查,只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他大概也猜准了这一点。”威尔诺道,“只不过……”

“什么?”

“安蒂利亚说,前些年的时候兰斯顿出现过记忆力衰退和思维迟钝的症状,契约给他带来的负担不仅仅是双目失明那么简单,他的身体比索菲雅更要衰弱,恐怕……坚持不了几年了。”威尔诺道。

奥斯维尔怔了片刻,垂下目光,任由香烟在指尖静静燃着,一缕青色的细烟虚虚渺渺地飘向空中。

“所以他就伪装成战死沙场的样子,理直气壮地再也不回来了?”他道。

“或许他觉得这样更好。”威尔诺低头,“他也确实不能长久地待在伦敦,奈伊会受到他的影响。”

奥斯维尔默默吸了口烟,轻轻吐出的烟雾缭绕在两人身侧,片刻后才散去。

“抱歉,我是想调查清楚之后再告诉你们的。”威尔诺道。

奥斯维尔失笑:“不用道歉啦将军,你这样考虑是对的。”

威尔诺看了他一眼:“不过,你怎么忽然关心起兰斯顿来了,他离开会让你这么难过么?”

奥斯维尔稍显窘迫地笑了笑,“有时候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那种软弱和偏执,我多少可以理解。”

“一年多以前,我受了枪伤昏迷的那段时间,灵魂被放置在了兰斯顿织造出的投影世界。”他道,“多亏了那段经历,过去的真相得以被揭开,索菲雅对安蒂利亚的控制力也有所减轻,最后关头我们在德纳城的行动能够成功,得益于他的配合助力。”

“更重要的是……”奥斯维尔稍稍吸了口气,“索菲雅第二次发动魔法抹消安蒂利亚的存在时,将军你也没有受到影响对吧?”

威尔诺怔了怔,点了点头,他也认为这件事很奇怪,他对魔法一窍不通,身上也没有任何特异之处,按理说不该对这种魔法免疫的。

“伊登和奈伊没受影响还说得过去,我大概是由于身处精神投影所以逃过了一劫,但将军你也记得她,这就很奇怪了。”奥斯维尔道,“想来想去,我觉得只能是兰斯顿动了手脚。”

威尔诺蹙眉,“只对我一个人?”

“一个人就足够了吧。”奥斯维尔笑笑,“我那时昏迷不醒,奈伊年纪还小,能做的有限,伊登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你了。”

“如果连你也忘记了那些事,忘记了出征古伦塔斯的真正目的,伊登他又能向谁寻求帮助呢?”他道,“自从你被他收归麾下,就一直在用自己的力量支撑着他,兰斯顿大概也看得出来,虽然伊登手下臣属众多,但最可靠的始终是你。”

威尔诺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将军,你的身上有很多非常可贵的品质,大概你自己都没察觉到吧?”奥斯维尔轻快地笑了笑,“多亏有你,他才能战胜内心的黑暗走到今天啊。”

威尔诺沉默良久,终于微笑了一下:“他是我选择的主君,今后我也会继续支撑着他。”

“无论是作为臣属,还是作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