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五三、父子与孙子

孟窅吃过晚点又开始疼起来,阵痛的频率密集起来。这顿饭注定谁也别想安生吃。崇仪连被子带人抱到铺着厚厚褥子的榻上,他和小谢氏都陪着孟窅用一些。

沃雪堂的膳单都是孟窅在做主,今天点的是冬瓜盅、竹荪老鸭汤,还特意嘱咐了四样凉拌小菜。产阁里燥热,孟侧妃最近贪一口爽脆的拌菜,冬日里果蔬品种少,膳房里没少发愁。

灶头上水汽腾腾,八个小厮四人一组穿过蒸腾的水雾来回送水。汤正孝叫他的徒弟小德宝,不用递手,只睁大两双眼睛盯人。王府顶顶要紧的大事,不能从他膳房里出漏子。

“大师傅,这不对啊!孟娘娘点的是油淋胡瓜。” 小太监盖上食盒,慌张地提醒。

汤正孝用长柄杓撇开汤上一层金黄色的油汤,往里头撒一把菌子,掩上盖子连瓦罐一起端起来放进食盒底层。罐子里的汤还滚着,等送到膳桌上,里头的菌子也就焖熟了刚好入口。

“没有错,快送去吧。”

小太监把一肚子好奇咽回去。他清楚汤爷爷的规矩,什么事都不比差事要紧,当不好差的奴才一文不值。他为了能进椒兰苑的膳房,一狠心把三年攒下来的例钱一气儿给了管事,哪怕眼下只是个跑腿的,可不能丢了差事。改日等师傅高兴的时候再问不迟。

汤正孝放下卷起的袖口,坐在灶边守着一锅子麻油鸡,一边烤着火。冬季里才显出膳房的好处,下雪天也不受冻。王府里用的都是上好的柴炭,火烧得旺也不熏人。夜里熄了灶,在没烧尽的炉灶里埋几个番薯芋头,第二天早上起来又香又糯,吃一口进暖到心里头。可等进了夏天就难熬了,汗就像通了泉眼不停地往外冒,多少身衣服也不够换。

他翻一翻烧红的炭,扯下腰间的汗巾擦一把手。想着刚才那小太监是块好料,就是还嫩些。他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德宝还是人手少了些,改天还得再试一试,要是过得去就把人提溜起来,给小德宝做个师弟。名字记不清了,索性就叫元宝罢。脑子不灵活是好事,老实安分最要紧。

孟主子点的是油淋胡瓜,另外还有汆银芽、玉兰片和蜜水栗。可眼瞧着就要临产,他哪敢给那位主子吃凉的,那碟子醋拌木耳搁在盛着开水的海碗上,送上去也是温的。他挑了最嫩的小朵,汆得酥软,今天的米饭也比平日多放了水,煮烂一些吃起来不费劲。

要是平时,他也不会随意篡改主子的膳单。可那位正要生孩子,哪里真有心思管这些,倒是他真叫那位吃冷菜,差事才真是到头了。

次间里,椒兰苑的仆妇丫鬟站了两列,端着晚膳的菜品汤羹。折叠桌上摆不下,菜品是由齐姜夹在细瓷碟子上呈上去。

孟窅托着不时抽一下的肚子,勺子也拿不稳。小谢氏看着心疼,就挨着她坐下,接过饭碗一勺一筷子的喂她。先用汤泡软了米饭,舀一勺子汤泡饭,夹一筷子才盖在最上面,一口一口喂给她。

崇仪却是只顾着看她动嘴,自己举着一双象牙包银筷子,嚼蜡似的也只吃了两三片炒玉兰片。太医院迟迟未见人来,他心下不愉,不过是怕叫玉雪难过,不方便表露。

小谢氏柔声哄女儿张嘴,手里的描金小碗里只浅浅盛了个碗底。知道她难受得没胃口,可不吃不行,今夜还有得折腾呢……

高斌在槅子下探了个头,不方便走进来。

“说。”崇仪没有胃口,搁下象牙箸叫他说话。

高斌犹豫地看了一回孟窅母女,一咬牙张开嘴。

“宁王侧妃也发动了。听说情况不好,宁王没了章程……目下,太医院都在聿德殿候着。”说完,他就埋下头装鹌鹑。大王偏心太过,连一个太医也分不出,说出去谁信?!三爷看他的眼光冰冷而尖锐,像是屋檐下挂着的冰棱子,和屋里烘得人两颊发烫的热度形成强烈的对比。这叫什么事,他恨不得没有进来过。

崇仪冷笑。遇事见真章,果然除了宁王,他们都不算父王的儿子。苏氏也不安生,哪一天不好,偏和玉雪同一天临盆。当初苏氏怀喜的消息比玉雪还晚了一个月,满打满算才是八个月上下,怎么就突然要生了?!崇仪心头一挑,抚颌沉吟,脑中飞速转起来。

哗啦一声,孟窅忽然哀叫着弓起身子,小谢氏慌张着摔了碗。这顿饭到底吃不下去了……

“阿窅,是不是肚子疼得厉害?”

“碎碎平安!”窦氏张口取巧,立时有人上前打扫干净。“快扶侧妃回房躺着。”

意外的响声拨开迅速滋生的疑团,崇仪立时把那点怀疑抛弃天际,抄手把人抱起来仍旧送回床上。窝在他怀里的孟窅这一阵正疼得厉害,五官都挤在一起了,呜呜地**像小猫初生的爪子,挠在他心房最柔软的地方,扯出细细的疼。

“你别怕,我就在屋里等着你。”他知道不该在这里耽搁,再怎么心疼玉雪,于礼不合。地龙的热度烧出一身粘腻的汗意,他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却无能为力。

孟窅疼得只会呜咽,只拽着他的手不肯放。产阁的规矩,小谢氏和她说过,齐姜和徐姑姑窦姑姑也是耳提面命。她知道不该任性不放手,可肚子一疼起来,她就心慌,看不见他就更害怕了。

她吸着气看他,一双小鹿似的眼儿泛着水光。崇仪的心房也是摇摆不定。徐氏也是为难,一屋子奴才仰着脖子干着急,只好拿眼去看屋里辈分最高的那个。

小谢氏心急不已,关键时候还是站了出来。“产房污秽,还请王爷移步外间。臣妇守在这儿,阿窅定不会有事的。”

话音才落,崇仪就察觉袖口一紧,片刻又松开了。小谢氏抓住孟窅的手放回被窝里。

崇仪走出去的时候,李岑安已经在屋里,单薄的身子裹在过膝的酒红色绣金银鼠褙子下,纸片儿似的脆弱。

“妹妹可好?”李岑安屈膝问安,拧起细细的柳眉担忧。“妾身想着差不多是时候,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她环顾四下,屋里时有仆妇进出走动,却是有条不紊。明堂门楣正下方驾着六扇紫铜浮雕花开富贵立屏,不叫门帘带进的冷风直接扑进屋里。

“王妃也来了。”崇仪甩开袍摆折身坐在榻上。晚膳的菜品已经收拾干净,折叠桌上换上一对茶碗,并两碟子点心。他抬手示意李岑安坐下。“房里有孟夫人在,王妃与孤在这里等消息吧。”

李岑安点头,莫敢不从。“有孟夫人在,我也放心。府里还有方公公看顾,托母妃的福,妾如今无事一身轻。”

“王妃的面色还是不好,宽心将养才好。”崇仪端着茶碗,摩挲着碗上微烫的温度,迟迟没有就口的意思。“坐一会儿就回去吧。”

“是,多谢王爷体谅。”李岑安漾着虚弱的微笑,憔悴的脸色更暗了。早些时候她匆匆出门时没有敷粉,被方槐安请回去后,她就后悔了。再听秦镜的一番焦心的话,自己也恼怒自己的失措。可要再走出去,反反复复地岂不打脸,也只好按耐下去。既然没能第一时间赶到,索性心宽大度到底。等崇仪回府,这回确定孟窅是真的发动才不紧不慢地过来。她也没有更衣,仍是下午那身家常的衣裙,甚至没有涂粉。都说妇人分娩就像过鬼门关,侧妃拼命生孩子,她在王爷跟前精心妆扮,更要招他的嫌弃。

窗格上的光华渐渐失了劲头,转而晕开一层暖色,地面上短去的投映无声宣告时光的流逝。西窗投下一线诡异的橘色时,高斌又带进最新的消息。

“苏侧妃生了,母子平安。”讽刺的是,大约又过了三刻钟,满头汗的太医姗姗来迟。

高斌笑着把人请去偏厢热茶热汤地供起来。“咱们侧妃倒还顺当,几位且歇歇脚,待王爷传召,老奴再来请各位大人。”

“这不妥吧……”陶知杏还留在聿德殿给新降生的小皇孙诊脉,领头的是御医吴鹤望。他也是满心尴尬,无端替大王背了锅。他和陶翁眼看着走到宫门口,被宁王派来的人拽着往回跑。苏侧妃生得惊险,诞下的小皇孙浑身发青,哭声和猫儿似的。也是他们倒霉,陶翁挨了大王一脚,腰都直不起来了,此刻还在聿德殿里给小皇孙看诊……大抵是看着小皇孙不太好,大王才想起来靖王府的侧妃也是临产,才火急火燎地把他们赶出来。

“按理,该先拜见王爷。”吴鹤望摸着并不饱满的荷包,一壁肉疼一壁不动声色地塞进高斌手里。“劳烦公公为我们通传。”

高斌和气的脸上瞬间被惶恐淹没,扎手似的缩开一边去,更是慌张告饶道:“大人折煞老奴了。”他端的慷慨愤然,把手藏进袖笼里,语调又缓和下来。“靖王体恤各位一路辛苦,关照说不必多礼。再者大人匆匆赶路,这一头的汗……王爷跟前为免有失礼仪。”

吴鹤望进退维谷,也不好逼着高斌,尴尬地把荷包揣回去。这都叫什么事儿……大王做事不着调,靖王受了委屈,拿他们开涮。靖王晾着太医院,实则是不满大王的偏心。今天来的若是常在御前走动的陶翁,想来靖王也不敢如此放肆……

吴鹤望捉起袖口擦汗,讪讪地与同僚在偏厢依次落座,面面相觑。

仆妇来回送着水,铜盆了滚烫冒烟的热水送进去,等凉了再送出来,盆里的水混着淡淡***越来越浓艳。

孟窅拧着床单又挨过一波痛楚,恍惚着察觉有东西凉凉的,抵在自己的唇上。

“别喊!攒着力气,疼的时候就使劲。”小谢氏贴在她耳边给她打气。徐氏揉着她的肚子,对小谢氏点点头。这就差不多该生了。

孟窅不喜欢参片的味道,甘甜里藏着苦涩,摇着头要躲开……母亲的嗓音听在耳里忽远忽近的,临到关头她还是害怕了,伸手想捉一个依靠,指尖却捞了个空。

小谢氏抱着她的头,心间一阵酸楚。阿窅出阁的场景仿佛还是昨日,忽然她的小女儿就长大了,要为靖王生下孩子。虽说女人都要过这一关,她这个做母亲的总是舍不得阿窅吃苦的……

疼痛愈发密集起来,孟窅咬着牙在枕上辗转。肚子里收缩的钝痛一阵紧过一阵,母亲偏还不让人出声。俄而一阵狠狠发作起来,孟窅直把牙根咬得发酸,忽然就觉得委屈极了,眼角滚烫的泪珠成串的滚出来。

帐顶八团喜相逢的图样在眼里晕成模糊的一团。她想着这孩子真是磨人,这疼痛像是没有尽头……母亲只叫忍着、忍忍、再忍忍……可疼痛还是一波紧追着一波没个止境!

“明礼呢?我疼……去告诉他,我太疼了……”积累的情绪骤然崩溃,她哭喊着央求母亲。突然一波尖锐的痛楚袭来,化成高声痛呼。

徐氏钻进被子里,手法熟练地在孟窅的肚子上一阵推揉。窦氏听见孟窅明显不同的喊声,激动地喊:“用力!就是现在,使劲!”

孟窅只觉得沮丧,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使劲,只能循着本能,想快些把肚子里的磨娘精推出去,却总是不得要领。

“阿窅乖,再用力,这就好了!”小谢氏急得烧心。屋里本就热,她只穿了莲青的厚锦褙子,此刻早就被汗水浸透了,背上像是开了深紫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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