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白雪松开张栀言的手,有些事情长痛不如短痛,他是个潇洒之人,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不要。”张栀言虽然在心底呐喊,但手上还是松开了,只因白雪又说了一句:“你身上还有我们的孩子,为了他,好好活着。”
没有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为了孩子,母爱会散发出惊人的力量,即便是张栀言初为人母,但她已经可以感受到肚子里的小生命,感受到了他的脉搏呼吸,在那一刻,她并不想死,没有哪个母亲舍得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
“好,为了你和孩子,我一定活下去!”
于是一行人又再次上路了,这一次不同的是新娘花轿上坐着的不是新娘,而是新郎,还有一口棺木和一只暹罗猫。
“这也算是小伙子上花轿,第一遭吧。”白雪抚摸着暹罗猫的脑袋,自嘲道。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白雪,这个孩子该取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白雪抚摸暹罗猫的手突然不动了了,他整个人竟似怔住了,心底泛起一种难言的滋味,“那是我的孩子,我在给他取名字?”这种感觉,除非是作为人父,否则你绝对无法想象,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滋味。
“白雪!你到底说呀!?你快说呀!”那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放佛溺水的人在死命的抓住最后一丝稻草,不愿白雪就此这么的永远离开自己的生命。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犹及清明可到家。”白雪的手又开始一下下的抚弄着暹罗猫,那一夜的小楼,那一夜的迷离,他高声道:“就叫小楼!”
“小楼?小楼!好!”张栀言大声道:“不论男女,我就给他取名唤作白小楼!让他永远都记得他爹爹是白雪!”
“不是白小楼,是张小楼!”白雪在心底默默道:“他最好永远也不知道我这个爹,只因我实在没什么值得他骄傲的。”
“小楼一夜听春雨?”那走在最前面的满姑婆心里也浑然不是滋味,但如果让她再一次选择,她也一定会这么做,只因在她的心中,没有什么比拜月教的利益更重要的事情了。
她低低叹息道:“只是可惜了这一对好儿女哎”
“能得到满姑婆这一声叹息,也可见您并非是铁石心肠!”白雪在轿子内也听到了这一声叹息,出言道。
满姑婆道:“老身虽是惋惜,却不会改变决定!”
白雪道:“在下知道。”
满姑婆道:“你知道就最好了,所以也千万莫要在这一路上耍什么花样?”
白雪苦笑道:“岂敢?”
满姑婆道:“不敢最好。”
白雪道:“不过在下倒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还望满姑婆能不吝赐教。”
满姑婆收拾了心情,冷笑道:“堂堂七窍玲珑心的蝶恋花白雪,也会要请教别人吗?”
白雪道:“在下平生自认为和四种人聊天,最有收获。”
满姑婆经历方才一事,心肠不觉的也软了一些,竟也似被勾起了一丝好奇,问道:“哦?哪四种人?”
白雪先是幽幽的叹息一声,他自从听过月中人的叹息之后,才明白原来这轻轻一叹中,竟然可以蕴含如此深刻而饱满的感情,他发现,将自己的内心最痛苦的感情藏进这一声叹息中,用力的发泄出来,心里面会舒服一点。
“第一种是曾经一无所有,现在却拥有财富、地位、感情、名声等所有一切的人,或是曾经拥有一切,如今却是一无所有之人。”
满姑婆听到这一声叹息,心里面也放佛被勾起了许多恨事,人生在世,谁也没有一两件恨事?
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风情下,面对白雪这样的一个男人,即便是近百岁的满姑婆,她的心里也不免想起了很多事情。
满姑婆认同道:“这种人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尝遍人情冷暖,的确有着非同凡响的人生感悟,可以算是一种。”
“第二种。”白雪继续道:“读破万卷书,行过万里路之人。”
满姑婆道:“这种人眼界开阔,心胸内藏有天地,也可以算是一种。”
白雪再道:“第三种人,垂死之人。”
满姑婆细细咀嚼一番,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也可算得一种。”
“最后一种”白雪揉揉小猫的脑袋,道:“就是百岁老人。”
满姑婆这次并不太认同,道:“哦?”
白雪道:“百姓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虽有些夸大,却也不免有道理,人活得久了,看的东西也就多了,和这种人聊天,最有收获,只因在这四种人中,只有百岁老人是真真正正的看破了世情的人,其余之人的感悟不过是拔苗助长之后的产物,听着有些道理,却经不住仔细推敲。”
满姑婆这次沉默了很久,终于缓缓道:“你这话和解?”
白雪也缓缓道:“人生大起大落,不免性情失于偏激;万里路后,不免有了登泰山而小天下之狂味;死到临头,终也是放不下的躲,勉强的太多;只有这活过百年,什么都尝过,什么都看过,也什么都有过的老人,这种人才会真的放下”
满姑婆一时无言,群山无言,天地无言。
“放下?老身已经年近百岁,依然还是放不下的多,舍不得的多哇!”
白雪道:“蠢人过日子,是在用加法计算,不过一日日的加,拼命的想要得到更多,谁知道到了最后,累的自己半死不说,反倒是什么也留不下,真正的聪明人过日子,用的是减法,一个人只有一无所有了,反倒落得了一声轻松,潇洒自在,你说是吗?”
“哎”满姑婆道:“白雪你说这般多,无非是在说,老身这把年纪了还放不下,并非是老身放不下,只是这不能放哇!”
白雪默然,道:“在下也知道满姑婆的难处,只是还望前辈日后可以帮忙照看下小言,她和孩子都是无辜的。”
这算交代后事吗?潇洒如白雪,到了此时,心底里也实在毫无把握自己究竟是否能够生还,否则也绝不会说出这番话。
“好!”满姑婆保证道:“只要有老身在一天,这天底下就绝不会有人能够伤得了她们母子半根毫毛!”
白雪知道,满姑婆这样的人除非是不开口,一旦说出去的话,那是绝无可能更改的,至少小言和孩子算是无虞了。
“多谢。”
“你不必谢我。”
“是。”
“其实你还是少说了一种人。”满姑婆忽然又道:“或者准确说,是少说了一个人,这个人绝对值得任何人花时间去和他聊天。”
白雪道:“哦?”
满姑婆道:“这个人就是你,老身也听说过名草雪少是花间的Lang子,更是江湖人心目中最好的朋友。”
白雪道:“前辈过奖了。”
满姑婆道:“若非世事弄人,就凭阁下今夜所作所言,老身也不免想要与你交个朋友。”
白雪道:“交朋友何需挑拣黄道吉日呢?满姑婆若是看得起在下,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哎”满姑婆幽幽道:“是吗?”不知道何时起,也许是看到白雪和张栀言分开的那一幕后,满姑婆的话语里渐渐的少了那种凌厉的霸气,反倒多了一些老人的感慨。
白雪也陪着叹息了一声。
满姑婆道:“你在叹息什么?”
白雪道:“我在叹息,我们实在不该做朋友。”
满姑婆道:“哦?”
白雪道:“只因我知道,一个人要亲手送走自己的朋友,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满姑婆没想到白雪叹息的居然是这个,她忍不住道:“你果然是个好朋友。”
白雪又开始抚摸着暹罗猫的脑袋,轻声道:“好朋友?”他这话似乎在说给满姑婆听,也似乎在说给暹罗猫听,更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自言自语的说着。
话,说出来并不一定是要给人听的,有时候,猫比人更能听得懂人的话。
至少暹罗猫似乎听懂了,她伸出肉呼呼的脚掌,居然反过来轻轻的拍拍白雪的手掌,仿若是在安慰他。
“喵。”
沉默,可怕的沉默,沉默中,花轿已经抬着走过那条长长的夹道。
白雪忽然又道:“在下其实想问满姑婆”
满姑婆道:“你问吧,能说的老身一定说,不能说的,你到了地方之后也一定会知道。”
白雪道:“传说拜月教出身偷天一族,这就偷天难道真是避开轮回吗?”
“这个”
“到那时既然避开了轮回,为何前夜那些人还是会死?在下实在想不明白,难道是江湖传说有误?”
满姑婆没想到白雪要问的竟是这样的事情,她说道:“试问绝代天骄,又有谁人不死?百年之后,还不是一捧黄土。”
白雪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就是江湖传说有误了。”
“那倒也不是江湖上的说法,倒也不全是胡诌的。”满姑婆沉吟片刻,似乎不知该如何说好,只能道:“这些事情,等你到了那里,一切才好说起,否则实在难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