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闵率关中之众归附,李农在济北郡无条件投降。乞活军除了石碣内部的小股,超过九成已经全部纳入大汉的体系。”
桓温要离开了,是离开这个生他养他却是令他足够伤心的地方。
临走之前,桓温向庾翼最后一次投去拜帖,原以为庾翼会像之前那样再次拒而不见,没有想到这一次庾翼竟然是见了。
庾氏一族仅仅是三个月以内连续遭受打击,大批附于庾氏一族的世家转投谢氏或是褚氏门下,使得曾经长江以南的第一门阀地位彻底遭到动摇,但要说庾氏一族彻底没落言之尚早。
世家之所以是世家,不但是家族传承足够以及人脉极广,占有的土地也是超乎想象。早在庾亮当家的时候,庾氏一族拥有的田产得到极速的增涨,仅仅是略略少于王氏一族。王氏没落之后,庾亮与谢氏、桓氏等大小世家消化了王氏七成的财产,使庾氏成为长江以南的第一门阀,也使得曾经能够“王与马共天下”的王氏一蹶不振。
田产不止是土地,还有依赖那些土地的人口,也就是所谓的农拥。拥有人口代表着家族的实力,可以从大量的人口中挑选出想要的青壮,用以训练成为私军。
东晋小朝廷治下就是谁拥有最多的私军,那么谁的话语权就高,庾冰是死了,可庾翼顶上之后并没有失去庾氏一族拥有的田产,短时间内谢氏与褚氏也仅仅是在打击官面上的层次,挤压庾氏一族的财货来源,没有敢对庾氏一族的田产动手。
一旦庾氏的田产遭受威胁,等于是以谢氏与褚氏为首的那批人要下死手,有了王氏一族的前车之鉴,庾翼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桓温一直要见庾翼,是抱着或许可以利用庾氏一族的念头,毕竟庾氏一族无论是受到什么打击也只是表面上,真正的实力仍然还在。
庾翼看去要比之前清减和消瘦许多,他从一开始就听桓温在侃侃而谈,一点都没有插口或者应话的意思。
“大汉的人口已经接近五百万之数,拥有青州和徐州全部,以及冀州、兖州、豫州、辽东一些局部。”桓温的语速不快,没有什么特别的激昂:“国力强盛,军队能战。”
庾翼有亲自到汉国境内的经历,停留的时间可以说还非常长,才会导致有一些世家拿这点在诬陷。他自认了解新生的汉国,比大多数长江以南的世家都要了解,不需要桓温特别的去强调。
“新一轮的征兵诏书已经下达,大汉的军队将会超过五十万。”桓温说到这个的时候才算是激动了一些,他死死盯着庾冰,说道:“必要的时候可以达到七十万,还不会让生产遭受太严重的影响。”
庾翼笑了笑,举起那一盏油腻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庾公,王上一统天下乃是大势所趋,就如同秦王必将横扫六合!”桓温对待庾翼其实内心里还算尊重,他之前没有少受到庾翼的恩惠。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庾翼,劝道:“现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家族分家,使其中一脉前往大汉。谢氏亦是如此,桓氏也是如此,乃至于是王氏同样如此,恐怕仅是剩下庾公一族没有了。”
庾氏一族的人口一直不多,家族的顶梁柱随着庾亮和于庾冰先后故去也仅是剩下庾翼一人,后辈之中没有太过出类拔萃者,按照庾冰生前的评价就是,能够作为守家之犬的人都没有。
“也许我庾氏注定要有这惨祸。”庾翼终于开口:“汉王有雄心,亦是一位能够开创霸业的王者。翼一点都不怀疑中原迟早会归于汉王所有,只是说南下……呵呵。”
“温生长于南边,自是清楚南边情况。”桓温一阵冷笑之后才说:“庾公可听过大汉中枢一套言论?”
“哦?”庾翼做出倾听状:“元子愿意说,老夫就愿意听。”
桓温却是沉默下来,转头看向了亭榭之外,那里在开春之后已经有了鸟语花香,南方特有的一些水榭也是发出流水的声音。
“南方虽然名义上是司马一族统治,实际上是世家的天下。”桓温看着庾翼问:“庾公赞成这个观点吗?”
“虽然大逆不道,可事实确实是这样。”庾翼点着头,问:“然后呢?”
“大汉中枢有一种言论,说天下之所以变得破败,中原黎民会处于胡虏残暴统治之下,一切因由正是世家。”桓温在笑,也许是自嘲:“温是这种现状下的受益者,虽没有资格却赞同类似的言论,真切忧心日后汉军南下是否会清洗世家。”
庾翼第一次听说有类似的言论,闻言先是一愣,后面满是难以置信地问:“清洗南方世家?”
“是的。”桓温重重地说:“像是清扫垃圾一样,将被认为是蛀虫的世家清除干净。”
“汉王同意?”庾翼无法淡然了,他万分怀疑地问:“汉王不知道世家根本清理不完,新皇朝的建立不过是在培养一批新的世家?”
“王上没有表态。不过,温看王上当时的眼神,似乎非常认可。”桓温苦笑了一下会,说道:“新的皇朝自然是会有一批新的得利者,但是对于王上来说那些是自己人,可不是拥有厌恶感的谁。”
“不可能的。为君王者,不过是拉一批打一批,不会做出清扫一个阶层的举动,亦是不应该全面打击。”庾翼已经有点缓过神来,定定地看了桓温良久,比较突然地露出反感的表情,说道:“不止有一人说元子不可深交,果然是这样吗?”
庾翼的话说得很重,他是不知道历史没有改变自己还真被桓温给背负和出卖,不然会认为自己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桓温先是露出愕然的表情,后面霍地站起来,怒吼:“庾公,温是看在公多有照顾的份上,要给予您的家族一条新的出路,没成想公竟然会说这样的话。现在要覆灭庾氏一族的不是我桓温,更不是大汉那边的谁,是谢氏和褚氏的那些人!温是想要庾公帮一些忙,但更是在保存庾氏的其中一脉!”
庾翼平静地看着怒气冲天的桓温,问:“总算是说到正题,是什么忙?”
桓温看样子是被庾翼的态度整得没脾气,觉得尴尬又不得不说话,愣在原地半晌,整理了一下言辞,才说:“打击桓氏,拖桓氏出朝廷体系。”
场面立刻安静下来,桓温说的桓氏自然是有血缘关系的那个。
庾氏一族仅是其中的一些族人还有官职,不过那些官职大多没有什么份量。谢氏与褚氏等世家构成的集团看着是要彻底整垮庾氏,那么庾氏拉着一些人一块陪葬真心不难,不管那些陪葬的是谢氏、褚氏还是谁,哪怕是对庾氏表现出中立的桓氏。
“为什么?”庾翼脸色无比难看,他不会认为桓温是要报复自己的那些兄弟,世家拆散分配投资一国太正常,不存在什么恩怨。他几乎是铁青着脸:“元子,你必须说清楚!”
“温说的都是真的。”桓温万分慎重地说:“按照现如今的趋势再发展下去,汉军渡江南下之时,便是血洗南边的时刻。”
没有了官职,大多数官员也开始和庾氏在拉开距离,可是并不代表庾翼不知道近期东晋小朝廷发生了什么事。
仅仅是石虎表示可以重新称臣,东晋小朝廷中的一些人就欣喜若狂,好像这个窝囊朝廷光复中原指日可待那样的兴奋。
是石虎要求的回报不多,仅仅是需要东晋小朝廷做出要大举北上的姿态,不用真的派军北上,致使一些人认为根本就不用付出多大的代价,反正不是要真的打,也能借这个计划恐吓汉国,结果是一阵商议下来,真的做出要大张旗鼓北上的姿态。
“庾公不正是知晓汉军迟早会南下,也必将有一天会南下,想要借这个机会退出官场,以保证庾氏一族吗?”桓温直视着庾翼,看着庾翼身躯猛地一震,以为是猜中,步步进逼:“您无法阻止那些蠢货去干愚蠢的事情,可是这样的自保方式未免也是……一样愚蠢?”
庾翼刚才真的是身躯一震,他像是被捅破了窗纸一般,苦涩道:“老夫一世英名,庾氏几代人建立的名声,后辈不堪用,难道让老夫亲自去帮汉王牵马执鞭?”
桓温却是感到有什么不对劲,怔怔地看着庾翼,第二次霍然站立起来,行了个礼,无声地向后退,退到亭子旁边,近乎是咬着牙:“您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庾翼也站了起来,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地看着转身离去的桓温。他知道会有大事发生,还一定是非常大的事情,本来是想要从桓温嘴巴里套出实情,没想到桓温竟然察觉。
桓温回到住处立刻吩咐人,说是要即刻启程,要直接前往江都。他略略不放心,找来心腹之人:“传话江都令,允许的话舰队大举出动,趁操练的晋军水师没有返回,发动突然袭击!”
心腹之人满是讶异:“您是南征统帅,可是……还没有接到虎符,江都令会从命?”
“他会听命的,也必须听命!”桓温有种急迫感,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找庾翼没有达到什么目的,却是让庾翼察觉汉军会有大动静:“以庾翼为人,哪怕庾氏一族现在被那些狗东西围攻,他也会以大局为重,一旦京口的晋军水师有警惕心,王上要歼灭晋军水师只能是硬攻水寨了。”
至于是怎么回去,能不能安全回去,桓温没有过多的担忧,就如同他觉得东晋小朝廷是蠢货集中营一样,哪怕是汉军真的发动进攻,那些蠢货或许是出自道德还是什么其它的关系,绝对干不出囚禁或是杀掉一国使节的事情。再来,他说到底姓桓,曾经各个世家清算琅邪王氏也仅是消灭其家族实力,血亲却是能够保存。
【说那些话是要让庾翼心生忌惮,他该不会传得人尽皆知吧?】桓温觉得自己好像办错了一件事情,就是说汉军迟早会清洗南方世家。他近乎是咬着牙:【不论庾翼会不会传出去,我必定要咬口否认!】
桓温相对提心吊胆地来个不告而别地出了建康城,他不是提心吊胆什么,就如同笃定不会被囚禁和杀掉那样,是忧虑庾翼的动作会有多快,使得谢尚等人做出防备。
一众人是快马加鞭,遇到关卡也是直接硬闯,到半路却是看到北侧升起了一道又一道的浓烟。
【伏伟的动作还真是快!】桓温知道升起浓烟的位置是哪,是晋军水师操练的河段区域:【就是这小子难道不怕我回不去?】
汉军舰队已经大举出动,却不是伏伟一人拍板决定,是有袁乔以及王朴合计后,三人共同拿定的主意。
要说起来也是当时的时机太过合适,东晋水军有一支舰队如同往常那样逆水而上,旁边也像平时那样有一支汉军舰队从旁监视。伏伟接到桓温的命令后,更巧的是上游有一支汉军舰队从豫州那边返回,那个时候袁乔觉得既然要开战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相信桓温有办法可以脱险,为了大局着想是先派人前往京口送去开战书,下一刻直接让两支汉军舰队发动攻击。
被突然袭击的晋军水师并不是傻懵懵地没有发觉不对劲,指挥舰队的王龛发觉汉军舰船刻意靠近后就已经下令做出防御姿态,可他们根本没有来得及转变阵势,抢占上游什么的更是无从谈起,先是被那支监视的汉军舰队从侧翼突进去,不到一刻钟处于上游的另外一支汉军舰队也突然加入战场。
水战打得就是火战,不断向对方发射火箭,毕竟战船都是木头做的。桓温能够远远地看到升向天的浓烟,预示着水战爆发之后就是立刻进入激战,却不知道是谁占便宜。
长江之上战事突然爆发,阵阵的铜锣却在东晋小朝廷的境内遍处被敲响,桓温亲耳听见,亦是亲眼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