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风儿暖了,草儿青了,冬天原野上积攒的万里洁白,经不住春风的抚摸,在不情愿中归隐到了山峰的顶部,草原点点片片的绿色,经过冬眠后攒足了劲儿慢慢地扩展放大着身影。

春天的草原一片生机,淙淙流淌的小河唱着欢快的歌儿,流进了伊塞克湖。湖面上几只悠闲的野鸭不知是叙说冬季的艰难,还是觅食后的小憩,悠闲地浮在水面上,偶尔用扁嘴相互啄一下羽毛,打着招呼。山林中嫩绿的树叶,被风儿吹得拍着巴掌,欢迎着来也无声,去也无踪的春风。明亮的天空下,草原敞开绿色的怀抱,豁达地包容着草原上的一切生灵。那些被冬季困惑的牧人们,随着春天的到来,终于与相依为命的畜群一起舒展着筋骨,匆匆地惬意地游荡在蓝天之下,碧海之中。

在太子加萨甘的毡房里,春天的到来并没有给这座毡房带来勃勃生机,他骨瘦如柴的躯体只能用呼吸的气息证明着他的生命还存在,本该像秋季的草儿一样在冬季里结束的生命,硬是让御医周光明用药物延续到今天。说句老实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活在草原上是一个累赘,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他更不知道导演这出生命剧的父王猎骄靡出于何种目的?帮着导演这出生命剧的御医周光明采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总之他还活着,在外人眼里依然活着,因为他身上有一件瞩目的“外衣”——太子的名号。

大昆莫猎骄靡独自一人走进了加萨甘的毡房,他坐下以后挥挥手,命令所有妃嫔和侍女都出去了。“我的儿子,你为乌孙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咳……咳……。”大昆莫咳嗽几声后又用手揉了揉疼痛的膝盖。

“我……。”太子加萨甘已经没有力气表达自己的感情了。但是父王的话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这是一个良好开端的季节。”其实,今天猎骄靡并不需要加萨甘说话,他只是想把自己的意愿告诉他,让他到另一个世界前明了事情的原委。“嗯……。”太子加萨甘表示自己在听着。

“我的儿子,你的生命延续到了今天,给我赢得了时间,给乌孙国赢得了时间。在这个春天里,我要办一件大事。也是乌孙国最大的一件事情。”猎骄靡继续说着。膝盖的疼痛使他咧了一下嘴。

“嗯……。”太子的声音只有父子之间才能听到,才能听懂。

“我的儿子,我准备把右夫人下嫁给军须靡……咳……咳……。”猎骄靡没有说完话又连续地咳嗽起来。

“嗯?”听到这句话太子睁大了眼睛,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这本来是我死后的事情,我想在生前完成它,因为我怕……咳……。”猎骄靡似乎没有留意太子的不解,继续往下说着。

“嗯……。”太子这一次的声音是无奈的,因为他不知道一个冬季都没有来的父王今天来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

“我的儿子,还是主要因为你,这个王位本来是你的,但是你虽然聪明却没有好身体,我只好……咳……咳……。”不知是事情重大还是大昆莫的身体日渐衰弱,他的咳嗽越来越厉害了。

“嗯……。”太子想表白,想说的是去年秋天,自己已经请求大昆莫传位给儿子军须靡了。

“我……我……我只好越过你,把王位传给军须靡了。咳……咳……咳……。”猎骄靡说完话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因为周围没有人伺候,过了好大一会儿咳嗽才止住。

“嗯……嗯……。”太子听明白了这句话后,身体动了一下,眼角溢出了泪水。

“传位的事情要想做得顺利,就要趁我活着的时候先把右夫人下嫁给军须靡,给草原上所有的牧人释放出一个信号……。我的儿子,你的生命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努力在这世上多留些日子,给我更多的时间做好此事,我们共同给牧人们留一片和平的草原,留一个团结安定的乌孙国。”猎骄靡这一次是带着请求的目光,看着加萨甘的眼神说的。

“嗯……。”加萨甘以为听到“传位”这一句话后,自己便可以心满意足地死去,可是,父王要让他再痛苦地活上一段时间。为了父王,为了儿子,为了乌孙国,看来他这具有生命的尸体,只得强打起精

神来,与无常再战斗厮杀一个时期了。

“我的儿子,你要体谅我的心思,你听懂了吗?咳……。”猎骄靡望着加萨甘问道。

“嗯……嗯……。”对加萨甘来说,虽然活着是一种痛苦,可为了国家的大计,他不得不答应父王,为了安慰父王,他的脸上露出了近段时期来少有的笑容。

“咳……咳……咳……。”尽管猎骄靡还在不停地咳嗽着,但他看到儿子脸上那一丝笑容时,他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向毡房外走去。

和煦的春天吹到了草原,也吹到了细君公主等初来草原人们的心中。因为他们害怕寒冷,他们从没经历过如此寒冷的冬天,他们喜欢春天,因为无论是东海岸的春天,还是汉中平原的春天,都是以和煦春风,蓝天白云,花红柳绿为主要色彩的图案。唯一不同的是草原的春天大气空旷,天高云低,给人一种绿色无限,心宽胸阔的感觉。尤其是在明媚的春光里,依然能看到冬天的影子,山峰上的白雪与山下的丛绿显示出冬春的和平相处,足以证明了草原的包容与大度。

春天到来了,细君公主心情也轻松了起来,放松的心情使公主美得像春天的景致,美得象一首抒情诗,全身充溢着少女的纯情和青春的风采。那双伊塞克湖水般清澈的眸子,以及长长的、一闪一闪的睫毛像是对草原第一个春天的探询,关切或者是问候。她走到哪里就像一片白云飘到哪里,引起众人的仰望,大家高兴地喊叫着“柯木孜公主——,柯木孜公主——。”草原上的人都说,今年一定是一个草茂畜肥的年景,因为柯木孜公主笑得象山花一样灿烂!柯木孜公主笑了,草原就绿了,牲畜就肥壮了。若干年后,这句话在草原上还一直流传着。

值得细君公主开心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带来的宫女荷花就要出嫁了。冬天的时候,当细君公主把伊犁王别克阿尔斯求婚的消息告诉荷花的时候,荷花死活不同意。其原因是阿菱等人都在公主身边结婚,婚后又留在公主身边,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嫁得那么远?自己是汉朝的宫女,理应嫁给一位汉族匠人或军士。由于语言不通,嫁给伊犁王感情上是很难沟通的,公主的感情生活就是最好的例证。其实还有一条重要的原因,聪明的荷花碍于细君公主的面子不便说出口,那就是我一个黄花大闺女不愿意嫁给一个老头子。

人活着有时不光是为了自己,有些时候是为了一个理想活着,譬如说为了达到一个目的或者目标,用毕生的精力为之奋斗,有些人见到了胜利或胜利的曙光。有些人奋斗一生,没有达成自己的目标却悲惨地献出了生命;有时候人是为了别人活着,一个寡母为了自己的儿子不去改嫁,既为失去的丈夫活着,也为在世的儿子活着,唯独不为自己着想;一名将士家有妻儿父母,本可在家中安享炕头之热,绕膝之乐,可是他们偏偏跨马提枪,驰骋疆场,为了国家的安宁血染沙场,马革裹尸……经过细君公主一次又一次耐心地开导,荷花终于明白了这次婚嫁的重要意义,愉快地接受了这个政治上的婚姻。

大昆莫派人把荷花愿意嫁给伊犁王的消息,传送到伊犁王王府霍尔果斯的时候,别克阿尔斯大喜过望。立即派人送来了一百匹骒马,一百头母牛,十峰骆驼,一千只羊作为聘礼送到了赤谷城。大昆莫命人把这份礼单转送给了细君公主并由她处理。公主看过礼单后,拿出十匹骒马,十头母牛,一百只羊分给了周围十户贫穷的牧人。剩余的九十匹骒马,九十头母牛,九百只羊,十峰骆驼分给了阿依苏鲁、哈尼姆和艾赛木汗。因为她们都是草原人,已经结婚组织了家庭,必须有自己的财产。公主想,倘若有一天到了自己不能相顾他们的时候,他们也能生活下去。

荷花出嫁的消息,在小姐妹中风趣地传送,相互间开玩笑成了家常便饭了,数月之后,荷花由开始时的害羞渐渐地胆大了,敢与快嘴阿玲、疯妮子阿依苏鲁经常叫阵了。

“荷花妹妹,就你嫁得好,一下子就嫁了个王爷,当上了王爷夫人。”这是阿婵经常对荷花说的话。

“你要是羡慕,我把王爷夫人的位置让给你,你去!”荷花笑着抢白道。

“荷花,嫁给王爷就得生一个小王爷,以后你就是王

母娘娘了。到时候我们去找你,都要说奴婢见过王母,给王母请安……。”阿依苏鲁有时边开玩笑边做动作,惹得周围的人笑个不停。

“哪里来的疯妮子,快给我轰出去,找一个小兵给嫁出去算了。”荷花也一本正经地说。

“哈哈……别嫁了,我老太婆没有人要了。”阿依苏鲁笑着说道。

“还是嫁了吧!聘礼能换一只羊也是好的。”荷花也笑着说道。

“你个没有良心的,我一个大活人就值一只羊钱?你还值一千只羊呢!看到时侯我怎么收拾你。”阿依苏鲁反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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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先说好,反正你们三个人都分到羊群了,我要是没有饭吃的时候,就来你们家吃饭。你要是不给吃,那你要羊群,我带着你的刘亚洲回东方汉朝。”荷花风趣地说道。

“阿依苏鲁,到时你咋办?”阿菱在一边插话道。

“荷花,你敢这样,你敢打刘亚洲的主意,我告诉你,我看得紧着呢!你连一点气味也别想闻到,哈哈……。”阿依苏鲁说完自己先大笑起来。

“哈哈……疯妮子到嘴里的东西别想让她再吐出来了。”阿婵笑着插嘴了。

“你去,你还是去……。”阿依苏鲁搂住荷花的脖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先是自己笑了,气得荷花满屋里追着她打。

这是一场青春的相聚,它使同龄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只要相聚在一起就会张扬青春的活力。尽管她们中有些人已经结婚,有事情分心了,但是长期相处的热闹,让她们紧紧地抓住了青春的尾巴,让它淋漓尽致地闪光,让它在草原上肆意地张扬。

荷花出嫁的日子到了。伊犁王别克阿尔斯已经派人来迎娶了。

细君公主作为娘家人,作为乌孙国的右夫人,作为汉朝的公主,很体面地打发了这位同龄人。荷花所用的车辆是草原上最好的车辆,是细君公主从汉朝坐过来的车辆,车顶让木工匠人重新修理一次,又把上面的黄绸帏布换成了红绸帷布,增加了新婚的喜庆气氛。

荷花出嫁时,按汉朝服装穿戴,钗簪耳环、绸带玉佩、锦鞋风帽一应俱全。公主还陪送她金锭一对,元宝十只,绸十匹。缎十匹,水晶器皿一套,九龙杯壶一套,珊瑚树一棵,珍珠、玉石项链六挂……。几乎应有尽有。

荷花登车时一出毡房,衣服和脸面光彩照人,一片亮丽。按照汉朝的礼仪,她在香案前款款下拜,辞别公主……。当荷花双手端起茶杯给公主敬茶时,想起一年多来朝夕相处的感情,此时就要分离,还没有开口说话,已然泪涌鼻塞,哽咽难抑,仪式没有办法进行了。荷花走上前去搂住公主泣不成声,几个月来情绪的压抑,用哭声得到了彻底的宣泄。就连阿婵、阿依苏鲁等人都控制不住感情,任由泪水滂沱了……。毕竟是这个青春团体成员中第一个人离开集体,第一个离开细君公主身边的人啊!难道说这种感情的泪水,能不让它在这些女人面部和心灵处肆虐吗?难道说这悲咽的哭声,能不让它在草原上飘荡吗?

分离,无情的分离……,让她们悲悲戚戚,哀哀怨怨。她们在泪光中喊着再见!在分别中相互不停地挥手,在行走中不断地回头,一群少女为了和平安定来到了西部,一名少女同样是为了和平安定,又从赤谷城去了伊犁河岸边。前途如何?是福是祸?前途未扑?因为命运没有掌握在她们自己手中,只能在生命前进的历程中体验,在沧桑岁月里度量。

“公主,多保重!我会回来看你的!”车子走了很远后,荷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

“荷花……你也要保重呀!”细君公主哽咽着喊出了这一句话。

“阿婵,你们几个人要照顾好公主!”身处困境的荷花还不忘自己的职责。

“荷花,到时间我们去看你!”阿婵等人大声地喊道。

“荷花……。”细君公主刚想喊出一声告别的话,可是因为过度悲伤没有喊出声来。这时,她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御使张疆域离别时的情景,于是,她奋力向前跑去……她不想再留下没有送别的遗憾!但是,由于悲伤过度才追了几步,就一头栽倒在草原上,把话语和眼泪托付给春风,送给了已经走远了的荷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