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 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原本最适合偷.情的男女缠.绵悱.恻,不断滴下的水滴激起女孩儿的惊恐,增添男子得.手的几率。
这里的黑暗岂非是一层保护色, 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 不留任何痕迹。
上下左右的石壁散发潮湿的石头气味, 那是一种很古怪的味道。像是大树根茎里榨出的汁液混杂着飘满香粉的洗脸水, 涂在石壁上阴干的味道。
一种龌龊的味道。
恐惧和被逼混杂在一起, 通常会畸变成极度的黑暗残忍。
两个人,两个男人。
黑色的衣衫,黑色的扇子, 被黑暗遮蔽的如玉面孔。一个男人在黑暗的山洞深处静静的坐着,和静寂而可怕的黑暗很好的融为一体。
他被黑暗包围着, 仿佛处于黑洞之中。
另一个男人刚刚走进山洞。
在这视觉失去作用的地方, 身上被洞顶不断掉落的水珠敲打着, 脚下踏着黑暗,向着黑暗的深处行去。
他却很稳。
不仅很稳, 简直可以用闲庭信步来形容。
“你来了。”这句话是坐在山洞深处的男人开腔。
“是。”这句话自然是步入山洞深处的男人所答。
“你本不该来,该死的人不是你。”
“我已经来了,也不想离开。”
“谁让你来?”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叫我做事。”
“为什么?”
“我为陈娘子而来。”
“香儿已经死了。”山洞深处的男人长久的沉默,缓缓道:“世界上再也没有那朵解语花。”
“陈娘子真的死了么?”
“你以为如何?”
“你能让那些人假死,陈香儿为什么不是假死。”
“不会武功的女子撑起江湖中鼎鼎有名的阳都酒坊, 她绝非温顺盲从的女孩子。刚烈如火, 深沉如酒。不懂得品酒的男人, 怎能品得香儿这杯醇酒?”
“是的, 我不懂酒, 更不懂香儿刚烈如火的一面。我只知道,我爱她, 即使她已经死了。而你,你不是一个爱陈香儿的男人。”
“凭什么这么说!你比我爱她多少?你这个残废,只是贪图她的美色和温柔。”
“我或许不是最爱她的男人,我却是个永远不会利用她的男人。”
“你错了。”
“错了?”
“你以为,如果没有香儿的原因,你岂非抓不住这个伟大计划的把柄?”
“不,你错了。”
“我怎么会错。我怎么可能错?”
“除了和香儿有关的部分以外,我对你妖刀的计划从不在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山洞深处传来尖锐的笑,笑声戛然而止,厉声道:“滚出来!鬼鬼祟祟的人,滚出来!”
“大丈夫坦坦荡荡。鬼鬼祟祟这个词,和我陆小凤无关。”话音未落,陆小凤的手里突然出现一只火折子。
豆大的光芒并不起眼,却足以驱赶无边无际的黑暗。
羸弱的光芒不足以照出黑暗深处的人,却足以让黑暗深处的男人看清陆小凤和他怀里的唐花郎。
“难怪我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陆小凤道:“你的计划接近完美。”
“我的计划是完美的计划。”
陆小凤道:“棋差一招。”
“不可能!告诉我,陆小凤,你告诉我,我哪里有疏忽?我怎会有疏忽……”
陆小凤道:“妖刀太神奇,这是你唯一的疏忽。假死的人准备好两具尸体,一具是自己的无头尸体,另一具是毫无关系的普通人。然后,他带着妖刀离开现场,一个疏漏很大却似乎完美的局就成功了。”
唐花郎倚在陆小凤身上,隐隐看得到那层白皙透明的肌肤下淡淡的血管。唐花郎道:“陆兄曾对我说起,妖刀不可能真的是一把妖怪一样的红刀,这其中必然有阴谋。因为一把刀不可能自己会走会动会杀人。刀是利器,杀人的却只有人。”
陆小凤道:“所以我知道,似乎是那完整的尸体杀了无头的尸体,而妖刀带着名人的人头远遁千里,实际上必然有人拿走妖刀和人头。而最有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就是被砍掉头的死者本人。”
“陆小凤……”黑暗中的声音暗哑下去,缓缓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小凤道:“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确定这种奇怪感觉的,是唐花郎告诉我那些砍掉头的名人都没有死的时候。”
“你知道我的目的,对不对?”
陆小凤道:“是的。”
“你一向是个聪明人。”
陆小凤道:“或许不是。”
“你是!”黑暗中的声音忽然暴躁,道:“调查妖刀的案子,你的确不够明智。能够在小小的蛛丝马迹中知道我的身份目的,陆小凤,你的确是江湖第一聪明人。”
шшш ¸тt kān ¸¢ 〇
唐花郎忽然深深的喘息,咬牙道:“这时节,西门吹雪差不多到万梅山庄外了。”
“那又怎样?”黑暗中的声音尖刻的冷笑,道:“那些徒有虚名的废物在平日里,就算围攻也杀不了西门吹雪,这次却不同。”
陆小凤惊道:“有什么不同?”
“因为狄萧也在其中。”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是狄娘子唯一的朋友。”
“女人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朋友。重义轻生这个美丽的词汇,和女人无关。”
陆小凤道:“你怎知道?”
“妖刀是一种让人燃烧生命的东西。东夷有一种秘药,吃过之后令人血脉勃发,气血暴涨而死。假如吃药之后割破自己身体放血,却能勉强延长一点死亡的时间。练武之人吃那种药,可以爆发出是被百倍的内力和武功,无论受多重的伤也不觉痛苦,直到筋脉涨破血液流尽而死。”黑暗中的声音奸诈笑道:“这是你告诉狄娘子的事情。可是你不知道,万梅山庄中就有这种药,你不知道,狄娘子知道。”
陆小凤忽然跃起,豆大的灯光灭了,他冲向黑暗的深处。
对方在暗,他在明。他知道自己本不该如此冲动。
可惜陆小凤一生中最在乎的就是朋友和女人,他总是被这两种人卷入麻烦中,却从不后悔。
身无彩凤双飞翼说的是陆小凤的轻功。他的轻功极好,掠在空中时,快如流光,却连一丝衣袂被风吹动的声音都没有。
唐花郎忽然叫道:“不要去!”
却已经晚了,陆小凤微一犹豫,已经点向对方的穴道。
啪!
陆小凤的手指点在扇子上,厚实如盾甲的金扇挡住了他的攻击。指尖只是一触,随即落空。
他心中暗叫不好。
沉重的金扇带着浑厚的风声击向他的胸口。金扇虽然极重,在秦城池手中却轻如蒲扇,随着心意灵动攻击。他虽然在这黑暗中也看不见东西,却能顺着金扇上传来的力度攻向陆小凤。
刹那间,陆小凤的手指夹住了一片金扇,忽然手里一沉,秦城池竟然松开了自己的兵器。陆小凤还来不及诧异,忽然感觉上下两股劲风袭向自己的手。
展开的厚片金扇被合成一束,若非陆小凤松手及时,他的灵犀一指只怕要废在当场。
金扇有七大片,合在一起却有一寸半厚。
陆小凤却不敢贸然出手,扇子的间隔刚好够他的手指通过,假如手指被扇叶夹住,会有什么后果?
陆小凤的衣襟,已被冷汗浸透。
wWW• Tтkд n• ¢〇
血肉之躯的手指,绝没有百炼精铁打造的兵刃坚固。
………………………
2012年1月18日半章
………………………
车辚辚,马如风。
通往万梅山庄的官道上余了些许的残雪,道路两旁的柳树已透出星星点点的绿色。
天气虽然已暖和,官道上的行人却仍旧很少。这一段路上,只有一辆马车。
“阿嚏!阿嚏!咳咳……”这是车中传出来的年轻男人咳嗽声。
这是个好气又好笑的女人声音,声音中还有点心疼,道:“吃药吃药!”
“不用。”
“不吃药病怎么会好?你这病来的稀奇,简直是莫名其妙,乖乖吃药吧!”
“我说了,不用!”
“熬药弄得我差点被熏死,看在妾身弄得满身药味儿的狼狈份上。大少爷,大官人,大爷,您就乖乖的把这锅药喝光吧。”
“扔出去!!”
“把谁扔出去?”
“药,或是你和药一起!”
“哎……你真不好哄。要是让陆小凤喝药,只要把衣襟往下拉一丁点,他就能把锅吞进去。”
“我没有灵犀一指,也不是陆小凤。”
“那你也得把药喝了!”
“不!咳咳咳咳咳咳……”
女人急忙给他轻抚胸口,内力像是热水一样熨帖在胸膛上,温暖了幸福。
过了一会,轻笑道:“你怎么也能感风寒。”
“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
这是个令无数剑客心惊胆战,顶礼膜拜的名字。
剑神的名字。
这名字似乎带着无穷的魔力,无论何时何地,提起这个名字,总能让人感到深深的寒意。
“……”西门吹雪很舒服的躺着,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狄萧,冷冷道:“人食五谷杂粮,自然会生病。你不也是一样。每个月都会胃疼……最莫名其妙。”
狄萧一只手扶他起身,自己坐在他身后当靠枕,撑起毫无力气的身体,搂着喂他喝药。西门吹雪的头倚在狄萧肩头,微微转转眼珠,就能看到她薄薄衣裳下那一双倒扣的羊脂玉碗。
西门吹雪扭头看着窗外,道:“我没事……咳咳……”
狄萧指尖在他后脖子一弹,一杯药都倒进他嘴里。
咕嘟咕嘟咕嘟……
西门吹雪暗自呸了两口,心说:你不能放点糖么?谁开的方子,主药居然是黄连……我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吖……
西门吹雪忽然想起,这个方子……是……
是自己被她碎碎叨叨缠的受不了,随口说的清热去火拔毒的方子,罢了罢了,喝些也无大碍。
狄萧用手帕擦去他脸上的汗珠,疑惑的摸摸自己的额头,再摸摸西门吹雪的额头,似乎并没有发热。
西门吹雪感受着嘴里无边无际的苦味,觉得自己灵魂淹没在黄连汁里。眼前狄萧的脸越变越大,到最后,似乎自己的睫毛能够触碰到她的睫毛。
狄萧的额头和西门吹雪的额头紧紧相贴,她喃喃道:“不热,没发烧。”
车中的温度哄然升高,升到一种让两人面.红.耳.赤的程度。
这样的炙热。
狄萧看着西门吹雪那双冰冷如剑的眸子,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她觉得很热,热的让她的思维停滞,想要撕破衣裳,掠走这个男人身上那些令人着迷的冰冷。
把他变得和自己一样热。
一起燃烧,燃尽自己身上最后一丝能量。
狄萧这样想着。
西门吹雪屏住呼吸,忽然觉得一阵阵眩晕。车中的一切变得朦胧而不实,狄萧的眉眼嘴唇却越发清楚,黑的耀眼,红的诱人。
狄萧的脸红着,红的很美。
西门吹雪的声音,非常柔和,像是一阵吹风吹过大地,带来春意。“萧萧,开一下窗户。”
狄萧最后一丝理智被西门吹雪温柔的声音敲断,一拧身覆在他身上,一双手钳住他的手腕,柔嫩娇媚的唇狠狠吻在他的唇上。
湿润滑腻的小舌轻轻舔舐。
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闯进西门吹雪冰冷的心中。
不该如此!
他猛地一用力,几乎掀翻了她滚烫的身体。
狄萧暴怒,漆黑的瞳孔猛的放大,一千二百多年的内功呼啸而出,一双手狠狠将他按在床上。
西门吹雪绝非无能之辈,他在这一刹那中敏锐的发觉了狄萧坚不可摧的内力中,一丝小小的缝隙。以指为剑,刺了出去……
西门吹雪的剑意和剑气,击破了狄萧的迷失。
狄萧觉得身体一点点的冷静下来,狂乱而迷醉的状态被内功驱散。
她忽然觉得脊背发寒。
因为真正的疯狂,发自内心的沉迷癫狂,不可能被解除封禁的内力驱散。
能够被驱散的,只有那些不该有,不该存在的药力。
西门吹雪脸色铁青,眼中的剑光比冬日的寒风更冷。
狄萧望着他愤怒的眸子,目光微动看着他被啃咬微肿的红唇。目光不敢置信的慢慢向下移动,散开的衣襟、赤条条的胸膛、半遮半掩的小腹……
狄萧有种想拍死自己的冲动。
西门吹雪的内力已在这片刻间冲破了穴道。狄萧被他一掌拍出车外,枕边长剑出鞘,将马车四分五裂,车夫随之被一剑毙命。
狄萧抱着无鞘剑,愣愣的站在一旁。
西门吹雪提着滴血长剑,缓缓走到她面前。
狄萧垂着眼眸,脸色苍白如纸,心中悔恨交加。心道:狄萧,你一生光明磊落,信守承诺无愧天地。早年间欲海沉沦也不曾用过霸王硬上弓的卑鄙法子,后来一心专修剑道,更不曾有过浪荡狂放。如今的所作所为,怎对得起自己半生苦修。
她忽然将视若珍宝的无鞘长剑抛在地上,双手握拳,内力硬生生冲破丹田气海,废去自己千年内功。
唇边一丝血丝蜿蜒流下,顺着雪白的脖颈流入胸膛。狄萧缓缓跪倒,双手撑着地,连连吐了几口精血。一握散在背上的乌黑长发,刹那间,半染霜华。
坦然抬头,望着西门吹雪,道:“学剑之人本该克己守礼,我背信弃义在先,□□迷心在后,这剑历经千年锻造,集寰宇之中精铁而成,是一把好剑。我狄萧却不配拥有。如今废去一身内功,权作惩戒。几曾冒犯西门庄主,如今任由处置,生死荣辱绝无怨言。”
西门吹雪忽然抱起狄萧,跃上柳梢。
他方腾空,百余只浸毒利箭已射在两人所在的地方,没羽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