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上午都没什么客人来访，众人各自处理了自己手头上的一些事务。12点多，二楼的空间内，随着外面雨水停止、太阳暴晒，越发明显的热浪翻滚起来。吃过外卖的众人实在是热的受不了了，王婷掀起自己的裙角扇风，一边吼道：“此处必须得有冰棍儿！”
凤木西立刻应声，“我去买！”
王婷摆摆手，拿起钱包，“我去，顺便再把我这身‘咸菜干’晒晒干”，她指指自己带褶子的裙摆，急不可耐地冲下了楼梯。便利店就在小区外的那一排门面房里，不是很远，几分钟后，王婷就又冲上了楼梯。
“快快快，分了分了，把最大那根留给我啊，就走这么点儿路还把我热出一身汗，这些冰棍儿都开始化了，这天儿也太热了！”王婷咋咋呼呼地把一个大袋子扔在茶几上，一屁股蹲在玻璃大窗旁的木制花架边，架子上没有丁点绿色，那些花花草草全部挤在窗台上，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便携的充电风扇高高低低的摆在花架上。王婷正贴着那些风扇直喘气，凤木西一下子从袋子里拿起个看起来个头最大的冰棍，笑着递给她，“婷姐快吃”。其他同事也从花架边的几张椅子上聚到凤木西身边，瓜分起剩下的冷饮。凤木西拿起最小的那根冰棍，一边撕开包装袋，一边说“昨天新闻里还说是六十年不遇的酷暑，西岐市的夏天一向不怎么热的，现在最高气温却也有40度”。旁边的主管朴珠吮了一大口冰棍，舒服地叹了口气，“要在我们老家，这气温，怕是几百年不遇咯。前几年夏天不这么热，这儿的空调开26度，我还嫌不顶用，今年这么热，偏偏这破空调它倒反而指望不上了，嘿，我都没罢工，它倒先给我闹上罢工了！”
主管朴姐是长白人，那里位于夏国最北边，有终年不化的雪山，她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就从来没穿过短袖，所以对这炎热的天气很不适应，不由热得心头火起。
“那就等老板来这儿的时候再说说吧，夏天要用空调不是正常需求嘛。”凤木西一开口，旁边的几位同事齐齐摇了摇头。
“千万别！那是比葛朗台还葛朗台的老板哎~，说不定为了彻底断了咱们念想，把那空调直接卖给收废品的一了百了。他还能废物利用赚上一笔呢” ，齐雯雯吸溜了一口滴在手上的奶油，朝着楼梯口撅了撅嘴示意，“哎，咱们小点声，小心老板突然来！”
“怕什么，本小姐还没问他要高温补贴呢”，王婷把手里的木棍儿甩进垃圾桶，转身回自己位子上抽了两张纸擦手。
“对了，楼下小刘有份儿吗？”齐雯雯指了指空袋子。
“给了，刚上楼前就先给他了。咱不是还指望着他通风报信儿呢嘛。”王婷笑嘻嘻地歪到主管旁边坐下。屁股才刚贴上椅子，就听得楼下一声响亮的“老板好！”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二楼几个人一听到句“老板”就赶紧站起来，把桌上的冰棍袋子什么的毁尸灭迹，各自拿起花架上的小风扇一把关了，轻手轻脚地搬了椅子回到自己的工位，把风扇和桌上的那些零零碎碎塞进抽屉里，然后开始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做忙碌状。
一楼的司机小刘对着刚才没吃完一紧张就被塞进裤子口袋的冰棍翻了个白眼，暗暗哀嚎自己倒霉，他刚图凉快，就把感应门电源切了，让它一直开着。要不然，老板进来前，感应门还能给他提个醒。刚刚他正咬着冰棍儿美滋滋地看小说，结果一抬头，正好对上站在门口地垫处的老板皱起的眉眼。作为公司里唯一的男同胞，也是一楼阵地唯一的人员，时不时负责充当一下“岗哨”，给同事们通风报信也是他的事。说到通风报信，那绝不是二楼女同志们逼迫的，而是小刘自己顺应广大民意而做的投诚，更兼他一向认为自己要有做护花使者的自觉，所以他并没有因为性别被同事们排除在外，一样在公司的微信群里有一席之地。只不过今天这种情况他也来不及手机打字，只好问候老板时大喊一声来提醒楼上的同事们。
整个楼层一时间除了不时响起的鼠标点击声，安静得很，以至于当那“嗒~哐~嗒”的标志性脚步声响起在楼梯上时，哪怕是已经坐回最里面房间的主管，不等划开手机里同事微信群的消息，心里也清晰地闪过一个念头“得嘞，目标人物已经上楼，一级警报！”。
是的，“警报”这个词，对公司的一众员工来说，一点也不夸张。这位老板姓钱，单名一个进字，常年住在海市，西岐市的这家小公司只是他的产业之一，他年纪大了又腿脚不便，并不固定在这里，只是三不五时的过来查查岗。这本来也没什么，老板嘛，监督员工、看看员工的工作情况也属正常。可谁让这钱老板，他本人实在是不能用正常来形容。这一点，凤木西是进了公司才发现的，深悔自己刚毕业找工作时实在是社会阅历太少，认人不清，面试时看这老板一把年纪拄着拐，还要辛苦地自己面试，想着当老板也不容易，就没好意思多问什么，而且她想着公司不大，人员少，同事们之间也没那么多复杂的勾心斗角，还挺适合她这性格的，被老板慈眉善目地劝了几句，就爽快地答应了入职。进来了才知道，同事们之间是没什么竞争，但和老板的斗争，那是真不缺。
这老板，说好听点，那是带着海市人特有的精明，说难听点，那就是抠哇，是无比地吝啬哇。什么叫“一盒抽纸200张，这半年客户到访记录只有105个，这盒纸怎么就空啦”！是的，盒装抽纸仅限客人使用，员工是不准用的，员工守则上那是写得明明白白的：员工水饮、纸巾等自备。只要是公司的用品，那绝对是要被老板点数的。就连凤木西这样平常不爱计较的人，第一次和同事们因为“纸巾事件”一起被老板训了之后，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吐槽，“这是一盒抽纸，不是一盒纸币，没人抢！客人只有105怎么了，难道还不兴人家一人用两张的？这样算不是很合理嘛？怎么就不对劲了。你舍不得你就直说呗，大不了咱们再打印个客人守则，叫人家一人仅许用一张呗!”当然，这些腹诽，凤木西是不会当着老板的面说出来的，她一个新员工，别的老员工都没出头，她自然不会犯傻和老板杠。再说这些事，尚在她能忍的范围里，她也不介意。
大夏天的公司空调坏了，老板不叫人来修，号召大家“心静自然凉”，员工们自己带个充电折叠的小风扇，凑活着也就忍了，可是到访的客人要怎么办呢，总不能人一进门先给人上一个折叠小风扇吧？就这，钱老板也有说辞，“那不是有冰水嘛，给人喝那个就行，保证透心凉！”
于是，上一个“空调休假日”的时候，有客人来，凤木西就亲眼见证了什么叫“透心凉”。那次，凤木西去冰箱里给客人拿水时才知道，这~~这就是一桶“几年陈”哇！她当时对着那上面不知道几年前的生产日期犹豫了半天，还是同事来催，才小心翼翼地倒了一口。她想着“客人少喝点应该也没事，兴许这瓶子只是被拿来循环利用，这水是新鲜的呢，嗯，再说大热天喝太多冰水也不健康，就倒这么些吧”。就这样做着心理建设，凤木西端着个只有杯底一点水的杯子给了客人。那客人倒是公司的常客，深知这公司老板行事，因为他为了要争取优惠经常亲自上门来议价，只不过但凡碰上钱老板刚好在这的话，那就没有哪一次成功过。而那客人把杯底的水一口喝完后，很是朝凤木西看了几眼。客人喝完，开始和主管商量起这一次的翻译任务要怎么收费、有没有熟客折扣什么的。没过多久，凤木西就听见一记响亮的“咕咕儿~~”，一抬头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客人捂住了肚子，她心想，“坏了！”
那客人还不知道原因，只觉得再呆下去怕不是要失礼，头一次在还没砍够半小时价之前先颇不好意思地离开了。客人临走前还意有所指地看着杯子对主管说了句“贵公司员工颇有贵老板之风”。凤木西听见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装没听见，笑着送客人下楼，心想“大哥，真不是我小气，我也是为你好哇”。目送他一溜烟地朝小区的公共厕所窜了过去，她又在心里默默同情这位仁兄，“这回怕不是‘透心凉’，而是‘穿肚儿凉’了，大哥，下次还是长点记性，来的时候自己带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