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荑等到月上中天,美荇才回来。
胡荑急忙问她今日治病情形,美荇事无巨细,一一告知,胡荑听到说患者性命无碍,才松了口气。
她又问道:“你估摸着还有几个病人?”
美荇道:“今日治了王大娘后,我顺带走了趟他们那片。那边还剩三个病人,都没大要紧。”她压低声音,“我照你吩咐,把药投在五处井里,现下中毒的大多发作出来,几个特别重的,经你之手,都保住了性命,对你交口称赞。族长到底几时回来?”
胡荑皱眉听着,她道:“不行,就如今这点声音,还不足以让白叔叔下定决心,选我为新长老。”
胡荑在屋中转来转去,美荇沉默静立一旁。胡荑忽然眼睛发亮地盯住美荇:“我们还是得从孔臧处下手。”
美荇不明所以:“下什么手?”
胡荑不耐烦:“白叔叔离开前,让他代替去为大王定时问诊。我们若能通过他见到大王,让大王对我留下印象,将来在白叔叔面前美言几句,那我机会就大了。”
美荇茅塞顿开,鼓掌道:“妙,妙啊!”她忽又疑惑,“族长不是一直夸小白于医道上比别人强么?怎么他这次回庸办事,不叫小白代他去给大王问诊?”
胡荑冷笑道:“就你这猪猡长相,难怪想不明白。大王好色,白叔叔这是担心送羊入虎口呢。”
她又叮嘱美荇几句,让她明早去联络孔臧,约他见面,然后将美荇打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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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荇回去睡了三个时辰不到,便起来,将日常功课温习一遍,又去院中打了套拳,和各同门姐妹兄弟一起说说笑笑,吃了早饭,这才进宫去找孔臧。
白虺任卜尹后,特批住在王宫内苹台。他在宫外又有专门卜尹府,供其他弟子居住。他不在几天,特让孔臧也住进宫中,方便楚王随时叫人。
美荇进入苹台,先经过白且惠居室,见她和旅并排坐在窗前看一本书。书直立着,书封上写了很大的“归藏”二字。窗旁几株新柳枝条缓摆,两只黄鹂鸣唱其间。晨光洒金,旅不知说了句什么,白且惠按着肚子笑倒在几上。
美荇心道:“族内所学禁止外传,这次可让我抓到她小辫子了。”这时旅看到了她,立即把脸转到一边。美荇叫了白且惠一声,蹦蹦跳跳来到窗前。
白且惠见到美荇很高兴,问她来做什么,美荇说闲来无事,进宫随便看看。她伸手拿起白且惠面前的书,却听“啪嗒”一声,她手里只拿了块薄薄的简书皮,里面一本图画书掉落在桌案上。
白且惠红了脸,笑道:“爹关照我好好看书的——你可别跟他告状说我偷懒看画册啊。”
美荇冲她眨眨眼,道:“放心,我不会说。”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旅在旁不耐烦,问白且惠:“什么时候去我娘那儿?”美荇马上道:“你今天要去云喜宫问诊吗?那我不打扰你了。我找孔臧兄说话去,回见!”
美荇一走,旅便拿起白且惠早已收拾好的药箱,催她快走。
旅如今长得高高瘦瘦,五官轮廓如斧削刀刻,唯独一双滚圆的眼睛,因眼头大,瞳仁又几乎占满眼眶,还带些许天真柔软,望之如有双孩童的手摸过青铜铸器。
白且惠比他矮了半个头,和他说话时,不得不仰着头。她质问他:“你对美荇怎么一点不客气?”
旅道:“她对你没安好心,我不喜欢她。”
白且惠笑了,道:“她和胡师姐都不是白家人,但一心争上游,所以拿我当她们的头号竞争对手,也不算‘没安好心’。”
“她三天两头跑来窥探你,她到底要知道些什么?”
“唉,还不是我爹临走前说,等他回来,就要在我们中间选一个人当灵山族长老。胡师姐一向爱瞎紧张,大概是派她来看我在准备些什么吧。”
旅不屑道:“你爹在骗你们。他哪里要选长老,分明是怕你们趁他不在偷懒,故意诓你们用功呢。”白且惠知道他对白虺向来没好话,不跟他计较。旅自己倒放不下这事,又问道,“选长老要考些什么?别人这样当回事,你还懒懒散散的,小心选不上,丢我的人。”
白且惠“呸”了一声,道:“选不上就选不上,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二人走到一处拐角,白且惠想也不想地拐向右边。旅暗暗好笑,却不提醒她。
白且惠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爹会出什么题目,我也不知道,但巫术大概,不出祭祀、占卜、医道三样。其它歌舞器乐、导引算数,乃至各种迷惑人的手段,都只是辅佐。我只要抓住这三样,重点攻克,即便不能当选长老,也受益匪浅。”
她忽然止步,环顾左右,迟疑道:“这路是去云喜宫的?怎么看着不太一样。”
旅憋不住哈哈大笑。白且惠这才醒悟自己走错了道,也笑道:“好啊,你明知我走错,故意知情不报,看我笑话呢。”她挥拳假意要揍旅,旅一溜烟地逃走,边逃边回头笑她:“走过几百回的路了,还能错,也是本事。”
两人一逃一追,一会儿就到了云喜宫。旅跑太快,一个宫人端了只空盘经过,被他一吓,将盘子摔了出去。
旅眼疾手快,稳稳接住盘子,递回宫女手上。他瞅了眼宫女,原来是近些年很得他母亲欢心的陶陶。
陶陶约莫二十五六岁,她见到旅和白且惠,忙招呼他们入内。
夭绍半卧在床榻上,正做一件袍子,她笑道:“老远就听到你们两个的声音。闹什么呢?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一样。”
旅告状道:“且惠自己迷路,被我点破,就恼羞成怒,要杀我灭口。”
夭绍一脸吃惊。白且惠红了脸,道:“我现在很少迷路了,每次都是和旅在一块时发生,也真奇怪。”
夭绍道:“我就知道,肯定是旅儿不好。”
旅笑道:“母亲这官司,断得当真不偏不倚。”他看到夭绍手上的袍子,明知故问,“娘,这是在给谁做袍子呢?”
夭绍道:“大王前几日赏了我几块新料子,我瞧着颜色太鲜,不适合我,想着马上又要去渚宫踏青,且惠参加祭祀,总穿那几件旧袍子也不好,索性做件新的给她。”
白且惠闻言凑过头来看,她感叹道:“这袍子真好看!”
旅也凑过来道:“我娘人好吧?不如你来给她当女儿吧。”
白且惠心道:“我本来就算是她的女儿。”
旅一眨不眨地盯着白且惠,要听她怎么说。白且惠还没说什么,夭绍却嫌他碍事,不方便白且惠给她上药按摩,将他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