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三回之连根拔起

斗椒打蒍贾死后, 便再无顾忌。他趁旅不在郢都,大力培植自己羽翼,在中央军中插入多个自家人, 短短两年, 几乎将中央军变成了他斗家军。

他一直关注旅的动向。他在等, 等适当的时机, 将旅击溃, 侵吞楚国。

前两年,楚陷于饥荒,又突遭外敌侵略, 旅领兵抗敌,解民倒悬, 大受欢迎, 他不敢有所异动。

过了两年, 旅开疆拓土,人虽不在郢都, 声誉却蒸蒸日上,斗椒明白,留给他的时日不多了。

蒍贾若不曾对他动手,他或许尚能向旅服软,但蒍贾都要杀他了, 他又毫不犹豫将蒍贾弄死, 他与旅之间, 已无丁点和解可能了。

他听闻旅带兵到了洛邑, 饮马黄河, 问鼎中原,风光无限。

他没法再等了, 悉数动员起斗氏族人。朝中尚不服他的,则偷偷出城,投奔旅而去。

旅的部队从洛邑回郢都。

斗椒带着原楚国中央军、现斗家军,往蒸野之地截断旅的归路。

双方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对战,已经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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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在漳澨首次碰头。

双方对峙,壁垒分明,但盔甲装备是一样的,甚至连旗帜也相似。

斗椒重着盔甲,背大弓,执长戟,人们这才又想起来,斗家祖祖辈辈为楚立下过多少战功,斗椒本人在战场上,又曾是多么令敌人闻风丧胆。

旅大概也想到了那些戎马一生为楚奔波的亡魂,他没有立即应战,而先派了大夫伍参去劝降。

伍参义不容辞,一去半日,然后黑着张脸回来了。

旅远远看到他,便冲左右道:“寡人对伯棼,也算仁至义尽。接下来,就交由天命吧。”

斗椒看到旅便来气,如今他可以痛快骂了:“狡狯小儿,不配为楚王!”旅摸了摸鼻子。

斗椒又骂婴齐:“枉费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还将爱女嫁你,你整天趾高气昂,真到关键时刻,膝盖却比谁都软,我呸!”

婴齐满脸尴尬,但心中确实有愧,遂决定大人大量,不与他一般计较。他身旁裨将蔡鸠居却反驳道:“我们家公子原先听你的话,也是以为你一心为大王。谁知你狼子野心,图谋不轨,自然要与你划清界限。你别恼羞成怒,就乱咬人!”

话说到这种程度,没必要再继续了。斗椒的儿子斗贲皇率先冲出,这边乐伯将他迎住厮杀。双方一时分不出胜负。斗椒从弟斗旗又冲出,这边潘尫接住。

旅来了劲,亲自爬到巢车上,执枹鸣鼓督战。他这边楚军原有些畏惧斗家军,但受楚王激励,声势大振,竟压过斗家军半头。

斗椒冷哼一声,命掌车人驱车直奔楚王。他在车上弯弓搭箭,一箭正中鼓架。旅一愣,成捷和潘党一左一右,持大笠遮在旅身前。斗椒一箭又至,把左笠射个对穿,成捷站立不稳,往后退了数步,一个倒栽葱摔倒在地。他爬起来后,兀自茫然。

旅已叫人回车。斗椒两箭,双方气势立即倒转。旅便鸣金收兵。

斗椒还欲继续,自带一队精兵朝旅赶来。侧带右军,婴齐带左军将他拦了回去。乐伯、潘尫不胜不败,也赶忙归队。

旅领军在皇浒扎营。

他在帐中安顿好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乐伯训人的声音。他听了片刻,让人把乐伯和遭他训斥的养繇基一起叫进来。

乐伯面色尴尬。养繇基低着头,但肩膀高耸,双拳紧握,看来犹不甘心。

乐伯道:“这孩子前些天去树上掏鸟蛋,摔下来时伤了手,这次我就没让他跟在大王身边。今天他也不知听谁说了斗椒双箭逞凶,气我不让他为大王掌车。我说他几句,他还不高兴了,唉。”

旅让人取来斗椒刚射他的两支箭。这两箭都较寻常箭长半倍,鹳翎为羽,豹齿为镞,锋利非常。旅将箭递给养繇基,问他:“斗椒射的都是这种箭,你不怕?”

养繇基看了两眼,撇嘴道:“射箭关键在人,箭再好也只是工具。斗椒人不行,这点箭术也配拿来唬人。”

旅奇道:“斗椒箭法还不行?”

乐伯朝养繇基连使眼色,养繇基却心中想什么嘴上说什么,他道:“他射了两箭,大王依旧好端端坐在这里;若射箭的是我,只需一箭,大王早就……”他总算及时止住,朝旅吐了吐舌头。

旅哈哈大笑,指着养繇基对乐伯道:“这孩子很好。”乐伯苦笑摇头。

旅想了想,把白且惠叫来,吩咐了她和养繇基一段话。

外面的甲士,不像养繇基那么恃技傲人,他们着实被斗椒的箭术震撼,对胜负产生动摇。

晚上,众将士正围炉烤火,忽有人道:“卜尹要做法了,大家快去看啊!”

大伙儿闹哄哄地围过去,见在一个一人高的大火堆前架子上,摆了支长箭。有人认出是斗椒今日所用之箭。这火堆斜后方竖了一个靶子,养繇基拿了另一支斗椒的箭虚瞄靶心。

白且惠洗过手后,对养繇基道:“你射吧。”

养繇基正要射箭靶,忽听空中一声鸱叫,他改了主意。他闭目静听,鸱叫声第二次响起时,他微微一笑,也不睁眼,看似随意地举弓便射。片刻之后,有人将一只雕鸮送过来。雕鸮被一箭贯喉夺命。

楚兵中虽然大半人都认识养繇基,知道他箭术非凡,但闭目射鸮,一箭贯喉的绝技,却也未曾见过,此时无不震惊。

白且惠燃起香料,拿了根系有铃铛的法杖在大火堆前唱念了段祷文。随着铃铛“叮铃铃”得响,火焰时高时低,从黄变红,从红变紫,从紫变蓝……历经七色,又回归为黄。祷文结束,白且惠拿法杖挑了面前木架上的长箭,扔入火中。

火焰瞬间腾起几丈高,似有股黑气从火中逸出。人们惊叫声未歇,火焰已缩回,成了拳头大小一簇。

白且惠对养繇基道:“你再用刚才的箭射一次。”

养繇基依言而行,起出雕鸮身上长箭,换了只手,对靶而射。但这一次,箭到中途便落向地上。养繇基连射三次,不是气力未足,便是偏了准头,连箭靶的边都没挨上。

养繇基冲白且惠眨了眨眼,问道:“怎么我射不好了?”

白且惠朗声道:“斗椒用的箭叫‘透骨风’,不是寻常箭,而是戎蛮精心打造献给周文王的。箭中附有戎蛮人的邪神之灵,无论何人用此箭,均有威不可挡之势。但我刚刚作法,送走了箭上附灵,透骨风已成普通箭,所以你也无神力可借了。”

众人恍然大悟。之前因斗椒箭术惴惴不安的,现下犹为高兴。

旅也在旁观摩了这一幕。他等白且惠“作法”结束,又亲自跑了趟各大小将领的军营,通知他们:明日鸡鸣,便退兵去随地,召江汉诸国人马,共同讨伐斗氏。

伍参一听急了,他抓着近旁的侧道:“怎么回事?强敌当前,今日一战即收兵,已失锐势,若再后退,必为其所乘。”

侧抓抓脑袋,道:“王兄一定有他的道理,不用太担心。”

他身旁伍举笑道:“爹,你还不了解我们这位大王吗?他在骗人呢。我们待会儿悄悄去他帐中问他,他定然另有说法。”

伍参将信将疑。

待深夜,三人一起去楚王帐中。

旅还未睡,但已解了衣衫,散发在灯旁看一张地图。文茵和白且惠都在。旅看到他们三人,笑道:“寡人和卜尹刚还在猜,谁会今夜过来。寡人说定有伍参,卜尹还不信,如何?”白且惠低头微笑不语。

伍参暗叫“惭愧”。

旅招手叫三人到他身边。他对着面前地图,将接下来的作战计划说了。

次日一早,旅果然带大军撤走。

斗椒得知消息时,皇浒连一个楚兵也没了。他势头正劲,当即领兵直追。

旅的队伍兼程疾走,飞快地过了竟陵。

斗椒的军队一日一夜追出二百余里,直到清河桥,才又看到旅师。旅师在桥另一端晨炊,望见斗家军,便弃釜器而逃。斗家士兵饿得饥肠辘辘,盯着弃食双眼冒光。

斗椒命令道:“擒了楚王,才许朝餐!”

众人又累又饿,鼓一把劲,继续追赶旅师。

他们追到了潘党,他和屈荡在一块,两人身边士兵不多。

斗椒道:“你们不是我对手。楚王在哪里?我只要擒他,与你们无涉。”

屈荡与潘党互看一眼,屈荡朝前指了指,嘴上却道:“咦,我怎么好像听到了令尹的声音?”潘党道:“我什么也没听到。”

斗椒暗中冷笑,继续带队伍向前追。追至午时,他们才又遇到伍参一伙。

伍参这队人比屈荡他们的多点,此时好整以暇地在生火做饭。

斗椒咽了口口水,问伍参道:“大王在哪里?”

伍参看着他摇摇头,道:“大王在前面,你们轻易追不上。”他又看看斗椒身后的队伍,叹道,“大家都是楚人,何必自相残杀?来,先吃点东西吧。”

斗椒抱拳鞠躬,道:“大夫的好意,斗椒铭记在心。若能取代楚王,必与大夫分治楚国。”

伍参“嘿嘿”了两声,带队离开。

斗椒和他的士兵们猛虎扑食一般冲向伍参他们留下的釜。有的饿狠了,也不顾烫,揭开盖子,抓了把米便抛入嘴中,但很快又吐出。米还未熟。

众人搓手等待,忽听人喊道:“熟了熟了!”大家还来不及高兴,车马声响,侧和婴齐两路军杀了过来。

斗家军无奈重新拾起武器应战。打了些些时候,竟成一边倒之势,被侧和婴齐的人马压着打。

斗椒下令回头往南撤。大队人马又回到清河桥。

过桥时,斗椒殿后。他竖起耳朵听着追兵动静,奇怪侧和婴齐竟还没追上来。他若知道这两路人马此时正坐着吃伍参他们煮的米饭,怕会气死。

眼见队伍缓慢却持续地过着桥,已有一半人马过去了。忽听“卡啦啦”几声响,清河桥竟从中折断。尚在桥中央的士兵“哇哇”叫着掉入河中,很快被急流冲走。

原来旅事先命人守在清河桥旁,待斗家军过去,便去拆桥。但不要全拆,拆得半连半断,等斗椒军队回来再过此桥时,自己断裂。

桥一断,隔河炮响,旅带兵从埋伏的地方出来。

已过河的斗家军无不悚惧。

旅让人传言——大家都是楚国的将士,受斗椒淫威所逼,才随他造反,若能改过投降,楚王既往不咎。

九成人立即放下兵刃,改旗易帜。旅一声令下,将剩余的斗氏亲信人马全部诛杀。

斗椒气得哇哇直叫,却没法渡河接应。

忽然又是一声炮响,斗椒以为侧他们终于追上来了,一回头,却是白且惠率领百濮人杀到了。

斗贲皇驾马车直冲向白且惠,他心道:“楚王视此女为至宝,只要擒住她,我父子今日尚能逃得性命。”

他自负勇冠三军,但百濮人打法别具一格,三人一小圈,十二人一大圈,环环绕绕,攻守照应。没与他们交过手的,一上来极易被他们的阵法吓住,自乱手脚。

斗家军就乱了。孔阜手下一支队持网靠近斗椒,就如当初捉拿婴齐一样,兜头网住了斗椒。

斗椒大呼小叫,嚷嚷着不服,他道:“熊旅,你有本事就派人和我正面较量。堂堂楚王,竟靠百濮蛮子妖法捉人,算什么本事?”

旅隔河笑道:“兵不厌诈,斗椒这话,未免太输不起。也罢,就再给你次机会。”

他示意百濮人放了斗椒。

斗椒从网中钻出,活动了下手腕。

养繇基就在旅身旁,他早等不及了,见旅朝他点头,便大声道:“逆贼,听说你箭法不错,可愿与我比试一二?我们各立桥堵之上,你射我三箭,我只射你一箭,生死听命!”

斗椒一听便火了,他道:“你是谁?”

“我只是军中一小卒,名字不足挂齿。怎么,你不敢跟我比试?”

斗椒冷笑:“无名小辈,口气倒大。你说让我射三箭,那敢不敢由我先射?”

“你先就你先。”

他俩比箭,百濮人和楚军也停手,在旁观看。

斗椒上了桥堵,命人拿来大弓,依旧用他的透骨风。

他胸中怒火全部集于手上弓箭,有心取养繇基小命,显一显自己威风。他弯弓搭箭,连珠射出三箭。

弓沉箭长,河面又宽,本来一箭射过河已是困难,连射三箭,几不可能。然而斗椒的箭先后发出,几乎同时奔至。一射养繇基脑袋,一取他咽喉,还有一支,奔小腹而来。

养繇基左右开弓,拨开了头、喉两箭,以左脚为轴一个转身,堪堪避过了腹箭。

斗椒怒气更炽,又射出第四箭。箭上发出风雷电隐般“呜呜”之声。养繇基避开前三箭,第四箭已到他面门,眼见来不及再拨打或闪避,众人惊呼,旅也叫道:“小心!”养繇基本能微蹲,一张口,咬住了箭镞。

众人静默片刻,然后发出雷鸣般喝彩。

养繇基吐了箭,笑道:“逆贼,你射我四箭了,也该轮到我射你一箭了。”

他持箭在手,把弓虚拽了一拽。斗椒听到弓弦响,忙向左一闪,避了个空。养繇基又把弓虚拽一拽。斗椒再躲,又躲了个空。

第三次弓弦响,斗椒略一犹豫。便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养繇基的箭射出,直贯其脑,将他连人带箭,钉在地上。

斗椒一死,斗家军更无心作战。除了斗贲皇被身边几位亲信拼死护住杀出重围,余人纷纷抛下了兵刃。

白且惠坐车至河边,与旅隔着河面,目光相接。

旅昂扬一笑,志得意满。

白且惠不由自主也笑起来。多年隐患,终于拔除。斗椒既死,收拾余下的斗氏族人,不过如狂风扫落叶。从此以后,旅不用再掩藏自己,可以昂头挺胸、堂堂正正地治理他的疆土,实现他的抱负了。而她对他的期望,只剩下一个——他可以活得健康,活得长久。

她马上就会知道胡荑的解药到底是否灵验了。如果灵验,她的心头之石,也能放下了。

想到这,她又突然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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