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满足企业整顿和生产发展的需要, 职工教育提上了议事日程, 车间根据生产技术的要求, 开办了基础知识及各工种技术学习班, 晚上在小学校上课, 工人们的积极性也空前的高, 连五十多岁的老师傅也来听课, 这令站上讲堂的陈技术员大有扬眉吐气、倍受尊重之感。
在学习班进行的摸底考试中, 一块进厂的四个人中, 花名册中填写文化程度最低的陆茵, 考试分数却最高, 在上课的过程中, 陈技术员发现她许多知识已经掌握但学习依然认真, 对老师布置的作业也和其他人一样按时完成, 而且难能可贵的是, 本来她是住在家里的, 可只要当天有课而她又上白班, 不管当天讲课的内容跟她的工种有无关系, 她晚上都会自动留下来, 吃晚饭时就打上一暖瓶开水, 吃完饭提着早早到教室, 把黑板擦干净, 桌椅摆摆好, 几次下来陈技术员越发觉着这个姑娘有着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涵养, 正好她在搞工时定额测定, 忙不过来, 就跟任书记提出借陆茵帮忙, 任书记虽然早有将其调离冲床的想法, 可碍于主任的面子一直不好动作, 正好有这个台阶, 他当然乐意, 于是他到厂里要了个民工, 陆茵就被替换了下来。
任书记不过是借用了一下陈技术员给他搭的台阶, 想下台阶的心思他是早就有了, 从她进厂的第一天起他的第一印象就告诉他:这是一棵要求上进的好苗苗。
陆茵跟着陈技术员, 每天抱着厚厚的一本工艺操作规程,对每道工序的完成时间进行实地测定, 还要综合考虑设备、 操作者的技术水平等因素, 对原技术科编工艺操作规程时 拍脑袋拍出来的定额进行修正, 不几天她就能独立工作了。
任书记又到厂人事科, 要给她搞个统计员的名份。人事科长一脸的惊异: “老任, 你吃错药了吧, 一个进厂才几天的毛丫头, 你就想让她以工代干?”
“我这是按XXX说的:不拘一格用人才, 真的, 这娃不一般。” 他很认真, 没在意对方的挖苦。
“那可说好了,没有定员,你车间掌握使用。 ”
一个好汉三个帮, 为了把党交给自己的工作干好, 一个人总要找些精兵强将才行呀, 这陆茵做事很扎实, 也很靠谱, 言语不多, 用起来真顺手, 不需要太多的言语, 也不需要太多的叮嘱, 真是个好坯子, 值得重点培养, 要不真就可惜了。
陆茵自打坐进这办公室, 每天早来晚走, 把两个办公室打扫的干干净净, 她向陈技术员学习统计学知识, 用数据营造一种崭新的生产氛围: 除了做生产统计报表, 还把各班完成生产任务的情况制成图表挂在办公室的墙上, 每月完成计划的对比柱状图, 不仅使车间的工作成绩跃然纸上, 而且还在车间形成了一种竞争的风气, 每个班长都觉着这“柱子”它得月月往上长,还要比别的班长得高,那每个职工就得天天好好干。 令书记和主任顿感这管理就上了一个台阶。
她还进行统计分析, 提出建议, 据此车间召开月度生产会, 当官的就有了具体的说辞, 而且主任、书记一些以前必须自己写的总结、报告等也由她代笔, 她成了车间一个少不了的 “管家”, 连老师傅们对她都有些敬重, 任书记更是有了一种革命事业后继有人的兴奋, 他早就认定自己余生的革命生涯也就是在二车间这个圈里蹦达了。
由于陆茵参与了工时定额测试, 所以在执行中有人嫌工时少, 不敢找技术员吵, 因为隔三差五的岗位考核得技术员说了算, 或是知道吵了也白吵, 就拿陆茵出气, 说些: “你懂个屁, 有什么资格定这个工时, 你知道这活是咋干的, 老子开始干这活那会儿你还在你妈肚子里转筋呢。 ” 等等。
确实, 她当时只有十五岁, 可她却能以一个成年人的沉静, 平和地给予解释或是向有关方面反映, 于是任书记又认定这是一个很有定力和主见的人, 只是她常常把自已的主见隐藏起来, 寻求沟通, 才避免了和工人之间的摩擦。他又认定: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干部苗子, 要让她继承党的事业首先必须从政治上培养她, 要培养她入党, 他给了一个政治舞台先让她学着表演, 在他的授意下, 进厂几个月的她就被选为车间的团支部组织委员。
万晓阳的事情发生后, 陆茵感到不可思议, 她用理性的思维认为:在整个事件中, 万晓阳有什么错? 人们为什么那样对她? 她能够想像晓阳所受的压力, 于是特别留意她的行动, 她发现万晓阳总是设法避开人群, 下班后不是像别人那样直接去食堂, 而是先回宿舍,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去买饭, 于是她就每天买了饭后不像原先那样端到宿舍去吃, 而是在食堂边吃边等着。
这一天中午, 陆茵一直没有看到万晓阳来买饭, 就吃完饭后又买了一份到她的宿舍去, 她走到门口, 看到门是关着的, 听了听, 里面一个声音狠狠地说: “你的丑事家属院里传得沸沸扬扬, 爸妈都快气死了, 妈叫你闭上嘴, 少丢人显眼。”
她知道这是她家里的人, 所以不好敲门进去。
就听得万晓阳的声音说: “这能怪我嘛, 那天要不是吵架, 我能那么晚往回跑嘛。”
“还不是你自个骚,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一个很大的恶狠狠的声音冲出窗外。
她能想象到那人撇着嘴的轻蔑神情, 她觉着这人太过分了, 于是敲门, 门开, 一个高大的女孩子夺门而出, 陆茵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她的脸, 她就飞快地迈上了出四合院的台阶。
万晓阳此时正蜷曲着身子, 斜躺在被子上, 头埋在被子里, 屁股落在床沿上, 她想象得出起先她是坐着的, 刚才那女子的一席话把她击倒了。
是的, 在妹妹那句恶毒的话语一出口, “嗡”的一下, 她的脑袋 “膨” 地胀大了, 像在那个被暴徒扳倒的一瞬间, 她的脑子又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抱着头, 扒在床上哭了起来, 直到陆茵进来, 她都没有抬头, 毕竟, 别人再叽叽咕咕, 还没有一个人会说在她当面, 说什么她更是不得而知, 而现在, 硬把屎盆子往自个头上扣的竟是自己的家人, 她彻底地绝望了。
陆茵掰着她的身子晃了晃, 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脸上挂着笑说: “怎么, 还没吃饭就瞌睡了? 快吃, 我给你买来了, 快起来, 趁热吃了, 下午还要上班呢。” 然后她轻轻地带上门,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