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大卡车装着一车疲倦的躯体在高低不平的乡间公路上颠簸着, 那张“主贵”的椅子还是竖向放在车箱中间, 那个把它请上车的和另外两个他要好的坐在上面, 人们就背靠或手扶车箱板齐齐地插满了车箱, 只有那椅背的圆弧围出了一处空间, 苟爱琴和文昌德背靠右箱板正好贴那椅背的上沿站着, 低头看到脚下的一片空地, 自是欣喜不已, 苟爱琴先坐下来, 文昌德也跟着坐下, 还跟椅子上的人开玩笑:“哥们, 把好门, 别漏气。”苟爱琴将两腿屈起, 两臂交叉圈起来放在膝盖上, 将头埋在臂弯里, 慢慢睡去, 那一支支又大又饱满的麦穗从她眼前一闪即逝。
这条乡间公路弯弯曲曲, 车轮正在贪婪吞掉的这个路段, 左边是大片的农田, 几乎和路面平齐, 夕阳的余晖浸染了大地, 麦地里泛起一道道金光, 远处一片片农舍散落在朦胧的绿树丛中, 一条条人脚踏出来的乡间小道延伸到这条公路, 形成一个个丁字路口, 此时袅袅炊烟升起, 一群小孩手挎篮或背着包, 装着捡到的麦穗嬉笑着, 追逐着。这段路的右面则是土丘、沟壑和断崖。
一个低斜的太阳, 象一只大火球掛在天边, 泛着耀眼的光芒, 远处一个高高堆起的东西在炽热的光耀里, 如海市蜃楼般变幻着形态, 仿佛是飘浮在空中。
开车的朱师傅是一个经验丰富、口碑很好的中年人, 此时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 突然一个急刹车, 车体巨震, 车身东倒西歪, 那张主贵的椅子前腿翘起, 后腿在车厢的铁皮底板上滑动, 带着刺耳的尖叫声向后倾斜, 苟爱琴从震惊中醒来, 猛一抬头, 看到文昌德一双手推住椅子上沿, 并用腿和肚子抵住椅背, 伴随着大喝一声“快起来”。
坐客们站起来回头一看, 吓个半死, 如果不是文昌德眼急手快,椅子向后倾倒, 椅背边沿的扁铁带着巨大的动量宛如一把刀, 那苟爱琴……
老油条冲文昌德一仰脸对苟爱琴说: “还不快谢谢人家。” 又冲文昌德作鬼脸: “英雄救美, 这回能抱得美人归了。”
文昌德捅他一拳说: “该谢谢我的是你, 如果出事, 把这罪魁祸首请上车的可是你啊!”
人们还来不及惊叹完这眼前的一幕, 汽车嘎然而至。 人们纷纷跳下车, 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汽车的右前轮已经冲下路面, 陷入路基中, 往下一看, 简直叫人头皮发麻腿发软, 路基的下面是一条长满野草的荒沟, 至少有三米深, 路基的护坡上有些灌木丛、 一堆堆砖头、 岩石和零星的五颜六色的路边花, 往后看, 车的右后轮勉强搭在路面上, 人们大呼: “好悬。” 纷纷对朱师傅的车技大加称赞, 不觉有了捡条性命之庆幸。
陈技术员两口更是惊得灵魂出鞘, 她说:“我们死了孩子咋办。” 夫君说: “看来人死不足惜, 关键是放不下那份牵挂。”
车左前轮下, 一个老头平躺在地上, 他右腿平伸, 左腿弯曲, 几乎是环抱着车轮, 他额头正中一个比核桃还大的洞往外冒着血沫, 锃光瓦亮的脑袋枕着一滩污血, 他睁大眼睛张着嘴, 眉毛上挑, 定格了他在生命最后一刻的痛苦和恐惧, 老头的前方平躺着一辆破自行车, 它的三角架挾着老头的脑袋象是骑在老头的头上被一块推过来的。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徐科长在讲他的亲眼所见, 他站在路右边指着车后十几米开外, 路右侧停着的一辆手扶拖拉机, 那上面堆着高高的麦捆, 用绳子扎得结结实实, 有人看到的“海市蜃楼”就是它, 说: “当时, 我们的车到前面那个丁字路口时, 那个装麦子的手扶拖拉机刚过, 就从小路上冲上那骑车的老头, 他一慌张, 下车时跌倒, 脑袋撞在汽车的保险杠上。人们往车头一看, 一坨暗红色的血迹粘在银白色的保险杠左侧。
大家想到了为保大家性命而夺人性命的朱师傅, 有经验的人说: “赶紧把司机保护起来。” 才发现司机不在车里, 回头一看, 他正蹲在车后面的一处路涯子上抽烟, 几个人簇拥着朱师傅往远处走去。
徐科长扬手招呼大家: “这里离厂子还有十几里路, 大家不要走, 要保护好现场, 我已经派人回厂报信, 现在我带两个人到前面的村子, 找个电话跟厂子并和交管部门联系, 还要找当地村干部出面调解, 这里就由郑干事负责, 如果来人了, 事关重大, 大家不要乱讲话, 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