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彩莲在全厂焊工中, 资格最老, 技术也不赖, 从建厂起就一直是焊工班班长, 加上她是建厂时和任书记一块从同一个厂, 成建制调过来这一层关系, 因此, 她大大咧咧, 经常摆摆老资格, 像老母鸡似地护着班里的工人, 这个活难干了, 那个工时又不够, 跟车间领导说话也少了应有的尊敬, 还经常给领导耍点小脾气, 动不动就说不干了, 谁愿干谁干。
任书记知道, 这是块茅坑里的石头, 又臭又硬, 前几年, 焊工进人少, 没有合适的人选, 领导们也就这么打个耳光再给吃块糖, 哄着往前干, 后来进来的人多了, 而且年青、文化高, 可她却不能与时俱进, 固守着自己一成不变的思维, 领导开始容不下她了, 她不拘小节, 后来的年青人也瞧不起她, 对这些, 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 所以建国一出徒, 她就嚷着要把班长让贤, 说自个文化还是差点, 另外孩子多, 累得慌, 这话不假, 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 要填满那几张嗷嗷待哺的嘴, 真够艰难的了。但谁都知道在工厂里, “班长”这个不上红头文件的“长”, 精神上受人敬重, 经济上还有点实惠, 所以这冷彩莲也光是在班里跟大伙念叨念叨过过嘴瘾, 从没正式向车间提出过。
当过多年人事科长的任书记, 心里清楚的很: 她这绝对是口是心非, 我才不做这个恶人, 明目张胆地把她给掳下来, 给自个找骂。 现在有人反映, 这还真成了个“事”。
任书记在车间支部会上通报了此事, 他说: “冷彩莲, 根正苗红, 但思想跟不上形势, 都解放这么多年了还宣传封建思想, 性质是严重的, 在群众中的影响是恶劣的, 这不, 有群众反映了, 我们要是还不闻不问, 那往轻了说是失职, 往重了说恐怕就是思想认识问题了。”
大家连连点头, 他提高了嗓门说: “这样的人继续做班长就不合适了, 这样的思想水平, 说话口无遮拦, 会把一个班带成个什么样子?”
支部会在支部的范围内就保密了那么一会儿, 一下班, 就传到了冷彩莲的耳朵里, 她辗转反侧, 夜不能寐, 她想到了XX会上的高帽子、喷气式和群众愤怒的拳头,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 她脸蜡黄, 眼圈发黑, 一大早就往车间赶, 顺手抓起的一件工作服短了一截, 大红的线衣在下边露出一个圈, 招引得许多目光追逐着她。
只见她一进车间就东张西望, 找任书记专用的那辆板车, 她追踪而去, 任书记正在弯腰捡工件, 一直身, 她就挡在了面前。
她双手合十, 做作揖打拱状:“任书记, 任书记, ”
任书记心里有谱了, 可他还是故作姿态: “弄啥呢? 弄啥呢? 我说你这是弄啥呢嘛?”
“谢谢书记的宽宏大量,”
“你先去, 我装完这一车就来, 有啥事到办公室说。” 他知道, 也许他本来就没打算把它当成个一句两句话就能说完的事。
她静静地等在办公室门外, 门一开, 她闪身进屋, 又双手合十说: “只有书记最体谅俺老百姓, 俺就是那天看到开会冷场不好, 嘴上没个把门的, 就胡说八说。”
她抬头看了一下, 书记的脸上没有表情, 脸板的平平的, 径直朝自个的座位走去, 显然这话书记不爱听, 自己这不是承认错误, 简直就是在自我辩解。 于是, 她加重了语气, 说:“但是, 这是不能原谅的, 这说明在自己思想的深处,还有严重的封建思想, 和地主老财站到了一条战线上。”
任书记眯着眼, 这时嘴角撇了一下, 想笑, 但立刻又收了回去, 说:“ 这跟地主老财不小粘边 。封建迷信是千百年来统治阶级用来束缚麻痹劳动人民的工具。 你今后要加强学习, 提高自己,尤其你是老师傅要注意在班里的影响。 ”
他在冷彩莲惶恐不安的脸上扫了一眼, 又一个急转弯说: “但是, 话再说回来, 以你目前的状况, 要是继续管班里的工作, 恐怕就不好搞了, 你说呢?”
说完, 他看看她的脸, 她诚惶诚恐, 意识到自个像那秋天的蚂蚱没几天蹦哒头了, 只得附和着说: “是, 是, 书记说得对, 人家谁还听你的。”
“那你看大家能听谁的呢? 谁干这个班长合适呢? ”
当书记正式把这个问题摆到桌面上的时候, 她还是被震动了, 这书记也真狠, 是一天也不让俺蹦哒了。她心里明白, 这一回是真的回天无术了, 于是有点沮丧地说: “领导定罢, 俺知道个啥。”
“你是老师傅, 班里那帮年轻人哪个不是你带出来的, 我们那有你看得清。” 刚打了个耳光, 马上就给块糖, 书记的这一招还真抚慰了那颗战战兢兢的心: 自己犯了这么大个错误, 领导还这么器重自己, 她又有了些许的感动, 说: “领导让俺说, 俺就说了, 说不好瞎说, 说错了你可别怪俺。”
书记鼓励的眼神给了她勇气, 但现在“犯了这么大个错误”, 她还是有点胆怯, 加上自己还有点私心, 所以她得先把招呼打在前头: “俺说了, 说的不对, 就当俺啥也拇说, 可别怪俺有私心。”
有私心? 书记心里有数了, 他进一步鼓励她: “说吧, 你的意见很重要, 但也只是个参考, 不存在错与对的问题。”
“俺说呢, 班里现在合适的就徐师傅和建国两人,徐师傅呢, 啥都好, 是副班长, 本来嘛 这一抬腿,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一年一次探亲假, 一回去就是一、两个月, 这班里的工作咋办? 所以就剩下建国了,他活干得好, 文化高, 人老实, 稳重, 说话很小心,不像俺, 一张破嘴一天胡咧咧, 还有他群众关系好.......”
“行了, 行了, 夸起自个的徒弟就没完没了, 就照你的意思办吧。今天下午开车间大会, 在会上宣布一下就行了。”
冷彩莲走出办公室的时候, 没有水色的脸上有了光彩, 洋溢着出人头地的欢欣, 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像刚参加完XX会。
下午的车间大会, 在“散会”两字的前一分钟任书记说: “顺便讲一下, 焊工班的冷师傅, 因为年龄大了, 体力不支, 为了进一步提高班组的管理水平, 从明日起, 二班班长由成建国同志担任。”
二班的 “政权” 就这么顺利地交接了, 建国当了班长, 在万晓阳的心里, 这形象又高大了那么一截, 那仰视的角度又大了一点, 幸福和甜蜜也就跟着涨了那么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