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朱子家训】
好在皇帝也不为难他们,只是点到即止:“我也不是听不进直言规劝,杨公强谏过我数次,哪次我不是虚心接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杨公是孝灵皇帝都夸赞服膺的大臣,我尚且如此待之,更遑论其他?”
众人都知道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近来为了求雨的事,司徒马日磾、侍中杨琦没少向皇帝进言陈说,就连太尉董承都别有用心、时不时的凑在后面附和几句。出于种种考虑,皇帝不愿在舆论的胁迫下祈雨,但此事毕竟是皇帝不怎么占理,一直拖下去,难保不会有人在私下里嘟囔,说天子不在乎生民死活,连祭雨都不肯。
久而久之,就连皇帝最得力、最受用的亲信大臣,司空赵温也是心里不安,有些顶不住压力,顺着舆论不咸不淡的劝了两次,私下也曾请示过皇帝;是否先派三公去祈雨,一步步按流程来,总比僵持着要好。
皇帝这两天正在考虑赵温的提议,只是他不肯轻易妥协,非得在惩处宋泓之后才下决定。如今正好遇见蝗群成灾,皇帝更有了转移注意的借口,事情便又能拖上一阵了。
杨琦听了皇帝的话,难得挤出几分笑来,淡淡道:“明天子在上,臣敢不竭尽智力?”
“好了。”皇帝这时摆摆手,站了起来:“只要诸公勤劳国事,一起齐心协力,挺过这次旱蝗,就是雨过天晴、诸事顺遂了。”
事已至此,马日磾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跟着皇帝的动作与董承等人一同站了起来,向皇帝应诺告退。
荀攸站在末尾,在离去时意味不明的往皇帝看了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皇帝视而不见,竟像是不曾发觉一般。
皇帝站在原地目送众人依次退下之后,又派穆顺出去打听了一番情况,才知道这次闯入未央宫里的蝗群并不严重。毕竟蝗虫大都喜欢田野垄亩之地,很少会选择进城去人多的地方,只是许多宫人突然被蝗虫吓了一跳,这才引起不小的骚动。这个时候早已被黄门令、掖庭令等人组织宦官、宫人将其分别扑灭了。
“伏贵人去披香殿了?”皇帝听到穆顺传来的消息后,先是一愣,随即点头道:“也好,她们姊妹情深,且由着她们去吧。”
他决定将宋都冷落一段时间,让她长个教训,免得她以后再糊里糊涂的犯下错事。这一次是皇帝念旧情,没有对宋都进行责罚,但人的旧情就如杯中的水,总有倾倒一空的时候,皇帝与宋都是如此,何况伏寿与宋都之间即使情同姊妹,又能维持多久呢?
皇帝正如此想着,忽然对穆顺说道:“皇后那里怎么说?”
穆顺难得见皇帝关切皇后的起居,其实他也正想说起此事:“皇后说已使人在掖庭、永巷等处捕杀蝗虫,椒房一切安好,请陛下处理政事要紧,万勿挂念。”
皇帝知道董皇后向来是知礼懂事的,比起尚且稚嫩的伏寿来说,倒是更能胜任处理后宫事务的职责,只是如今皇帝身边没什么女人,也还没到真正需要争宠的时候,暂时的安宁并不能说明什么。他点了点头,向穆顺嘱咐说道:“你一会去传话,今晚去椒房殿用膳。”
穆顺面色不改,赶紧答诺,就像是应下了极为平常的一件事。
“另外,你再去知会太官令,让他们捉些蝗虫,看看这些虫子怎么个简易的做法才能入口为食。”所谓君子远庖厨,皇帝自然不会亲自去试验怎么烹制蝗虫,将他交给膳房的人来做是最好不过了。
穆顺愣怔了一下,犹豫着说道:“陛下,宫里不乏珍馐,这蝗虫又是害物,让太官去烹制,未免也……”
他以为皇帝是出于猎奇,想品尝一些没有尝过的东西,毕竟这时候食物种类匮乏、烹饪方式单调,皇家的御膳再怎么丰富也满足不了皇帝来自后世的一颗老饕之心。
岂料皇帝却不是向当初命汤官制作酸梅汤等物那样、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舌,而是为了外间的灾民。穆顺自小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只是入宫以来见惯了皇室奢靡的生活,渐渐忘记了当年艰难的岁月,此时被皇帝提起来,穆顺心里勾起了一丝回忆,眼睛发酸,连声应下。
没过一会,平准令贾诩便在殿外求见。
贾诩前段时间与均输令麋竺一同筹划了平抑关中物价的行动,如今颇见成效,以骆伯彦为首的商贾被捉拿入狱,物价逐渐回落,贾诩手头上的事务也就跟着轻松了许多。
皇帝顾自在席榻上安坐,他知道贾诩求见是为的什么,不待对方发言,自己便抢先说道:“这次飞蝗,虽然可以将祈雨一事暂且押后,但骆伯彦等奸商一时却是判不得了。”
“臣也是这个意思,飞蝗入城,扰乱人心,若是朝廷再行酷法杀人、牵连广众,恐怕会招致非议。”中庭上还搁着那只没来得及清扫掉的蝗虫尸体,贾诩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阵,然后一脚迈过,向皇帝稽首行礼后,坐在一边的席榻上,淡淡的说道:“索性事情未毕,仅是判处彼等商贾并不足以使陛下如愿,还得思及长远”
“我本也没想过一劳永逸,那些商贾自从骆伯彦等人被缉捕入狱,便兔死狐悲,不敢开门兜售。搞的民间虽然粮谷的市价下来了,但根本没有多少在卖,反倒是在暗处的私相售卖,谷价依然高涨不断。”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纵然是他的权力再大,也敌不过最基本的价值规律与自发的市场行为。
要想推行宏观调控基本物价的制度、重新订立规范的市场秩序,还是任重道远。
“这只是小患。”贾诩显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轻声说道:“有太仓与均输监定量发放、售卖粮食,保证最贫寒的黎庶吃得上饭,人心就乱不起来。”
见皇帝点头不语,贾诩沉吟了一下,忽然说道:“如今旱蝗看似势大难制,其实上有朝廷一心治灾,下有地方绸缪在先,灾纾难解,不过时日长短而已。想来若是入秋雨至,灾祸便可消于无形,是故如今最值得忧心的,仍还是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