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今律,其有断事,皆依旧事断之。”————————【周礼·秋官·大司寇】
承明殿中,董承从尚书令吴硕手中接过批好意见的奏疏,对有些认可的就在后面附上自己的姓,不认可的则丢在一边,而那些自己做不了主的,则撰写好意见后单独放在一处。
做好了这一些后,董承便让吴硕托着盛装分好类别的奏疏的盘子,送到赵温跟前,与做好同样事情的赵温互相交换。哪怕是一件小事,只要经过了承明殿,就都得有两人同意,才能以政令发行;若是都拿不了主,或是事关军国、经济、制度之类的要事,则一律附上意见,快马沿驿道送呈皇帝裁夺。
这是两人留守长安以来保持的规矩,虽然主要是以董承为尊,但赵温仍有很大的话语权。
“秦谊的案子,果真是如此么?”赵温示意吴硕将董承看好的奏疏放在一边,自己的却还没看完。他眯着眼睛看着京兆尹的奏报,对董承批阅过的其他更重要的事不甚关心,反倒仍计较起这个小案子:“京兆府想独自审案,若案有疑虑,再作呈交。没料到廷尉等之不及,长安令擅自做主,所以才闹出这番事故?”
董承本来不愿意事事拿到承明殿上去说,这样他的想法很多都无法得到赵温的认可,而若是只以太尉府的名义,他就能够指使很多人,去办很多事。
由于秦谊的事情闹得有些大,京兆尹不得不抢在廷尉接管之前了结此案,而且还得写上一份详细报告阐述缘由。
董承想尽快将这件事遮掩下去,于是说道:“确是如此,杨沛的性情还是太急了些,一听似有疑案,便要去管。殊不知若廷尉上下皆如其人,那各处郡国就不用治狱、只等着廷尉派人来就是了。”
“这话说的在理。”赵温轻声说了句,他看着吴硕秉着董承的意见在奏疏上的回复‘京兆尹处置得当,宜为决事比,令诸郡国依事断之’,复又摇了摇头,道:“但要定为‘决事比’,似乎有些过了。”
‘决事比’是汉代以典型例案判决的一种方式,是对司法的一种补充,意思是律令里假若没有对应的成规,司法官员无有法律依据的时候,就可以借此对照判决。
董承有意将此事打成定案,这样不但是秦谊的案件,以后别的案件,他都能借此案的结果将其‘比’下去:“此事确乎要有个警醒,不然,地方郡国办事将愈发受缚。”
赵温斜睨了他一眼,将奏疏往手心一合,笑道:“既如此,那就由刑部撰拟,交由陛下定论好了。是否定为‘决事比’,终究要看陛下的决议。”
一听要把此事交给皇帝看,董承立即慌了神,连忙告饶道:“罢、罢!此事不足论之,单就将后一句抹去,留‘京兆尹处置得当’之语即可。”
赵温静静地笑着,一双眼里仿佛看透了太多,他摆了董承一道,却不松口,道:“董公的这番话里,倒是没有提廷尉正、长安令的过失,不然一并提了,免得另起行文。”
董承知道他这是抓住了过错,借此要挟他,当下只好无奈的退了一步,道:“杨沛我已让他去处置屯户叛逃的案子了,至于王凌,让京兆尹给个训诫好了。赵公以为如何?”
“这倒是公允。”赵温简单的答了句,此事定了性,他也不再纠缠,遂提笔将自己的意见写了上去,交给了吴硕,并像是随口一提似的说道:“杨公过些时日就要从弘农回来,届时承明殿就又要多个人议事决务了。”
侍中、平尚书事杨琦前些日子因事往老家弘农去了一趟,这几日就要回来参与决务。董承一想到杨琦耿直强项的性格就头疼,赵温脾性还算好的,杨琦就是门户之见太重,说话太直,弄得几人相处很不愉快。
这件事如果被杨琦知道了,他哪里会有赵温这么好说话。董承一边想着要怎样应付杨琦,一边接着与赵温商讨、决议了部分俗务,将自己权责范围内,能决定的都给决定了,不能决定的规整好预备呈报皇帝。
等事情忙完了,他才试探性的说道:“雍凉一地胡汉杂居,举止牵涉大局,不可不防。不然,请杨公往雍凉抚慰,宣示仁教?”
“杨公平尚书事,我做不了主。”赵温轻描淡写的拒绝道,意思是要将这个皮球踢给皇帝。
董承也知道这事成不了,只在心里郁闷。赵温见他心不在焉,也不点醒,闲坐一会,便托辞离开了。
他要走,自然有人出来相送,赵温察觉到有一人扶上了自己的手臂,垂眸看去,故作惊讶的问道:“王郎如何在此?”
秘书郎王辅扶着赵温走下台阶,嘻嘻笑道:“赵公莫非忘了?东征前,君上特意让我入承明殿观习政事。上回王粲他们就来承明殿侍奉过刀笔,我也是同样,赵公有什么吩咐,只管让我来做就是了。”
赵温却只笑笑,又问道:“那前些日又为何没见着你?却是今日有了热闹可瞧,所以才出来了?”
王辅被他看穿了心思,面不改色的说道:“赵公与太尉议事,我岂敢上前?不过是躲在偏僻处伺候笔墨罢了。”
“老夫记得你是为了照顾卫将军王公,故才请命留京。”赵温也不说破,主动提起道:“王公现下身子如何了?”
“承蒙赵公惦记,家君自从天气暖和了以后,身子立时康健了不少,精神也好些了。”王辅高兴的回答道,似乎很为他父亲王斌身体痊愈而感到欣慰。
“如今关中没什么要务,左右不过是征集、调度粮草等事宜,此等皆有成规定例,不劳动议。而其他事情,都可以暂且搁置以待天子凯旋,再作定论。”赵温走到门口后便自然的挣开了手臂,不再让他相送了:“王郎若是别无他事,还是多在家中照料卫将军才是。”
“如果关中有急务呢?”见赵温登车欲走,王辅脱口而出,急忙说道。
赵温身子顿了一顿,一手抚着车拭,表情渐渐变得很严肃:“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样的话……”王辅心里一喜,正要张口说些什么,赵温却再不理他,催促车夫驾车走了,徒留下一脸莫名的王辅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