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整个饭馆里只剩下十二名举人,先来的看看天‘色’还早,便在店伙计的“催促”下继续赶路了,后来的则被时穿派仆人挡在‘门’外。
于是,两个解的举人老爷完全霸占了路边旅馆,伙计们只得全力照顾这伙人了……
这也是科考时常见的现象,举人老爷身份不同,虽然不曾横蛮霸道,但一般人也跟他们搭不上话,适应不了他们每句用典的说话方式,于是,干脆用脚投票……
这间路边旅舍并不大,只拥有十五间房子而已,黄煜这一解举人是付保镖费用的。
除了黄煜这一解,时穿没有照顾其他举人的义务,所以他定下了本队的房间后,压根没管刘半城他们那支队伍如何住宿,但总算他还厚道,给刘半城留下了两个房间。
后者则当仁不让,拉上自己最要好的同伴挤进这间旅馆中。毕竟,靠着时承信近也能安全点。至于其余人……让他们睡饭厅,也是常有之理。
因为房间不够,大家自然要把房厅内的聚会拖得久一点,以此显示同甘共苦。那位嘌唱小娘子在这间旅店早已定好的房间,现在房费就指望这群橘子了,当然更期望举人们点唱更多,她盈盈笑着,唱完刘旭点唱的红莲寺,刘半城随手抛过一串钱,大约一百文左右,而后招呼:“小娘子渴了吧,饮几杯热茶再继续唱。”
小娘子鞠躬:“还等其余举人老爷点唱过后,奴家方能歇息。”
这话的意思是说:一百文钱的打赏,还不足以让嘌唱‘女’娘满意,她还想挣得更多一点,毕竟三年一次冤大头团队,错过了,至少要后悔三年。
其实一百文的打赏不算吝啬了,刘半城给的是铜钱,这年头铜钱的购买力很强大,想当初时穿刚到海州城的时候,接受的抚恤也就是每天十文钱,一升米。
但这是在旅行中,旅舍一间房子的住宿费约三百文,加上食物的费用,每天的开销至少五百文以上——在这时代宋人留下的笔记当中,很多宋人一旦旅行,都要卖房子卖地,才能完成自己长途旅行,而这也正是那群被拐‘女’孩久久没有亲属过来认领的原因。
黄娥舅舅林翔也算是一个举人了,那么殷实的家底,还有朝廷的免税待遇,但连续几次科考,都把家底折腾的一干二净,由此可想而知,这年头长途旅行开销多么大。
也正因为如此,即使以刘半城的慷慨与豪富,一次打赏的钱也不过一百文而已——这才旅行第一天,前面还有两个月的路好走,如果每天来一次一百文的打赏,照这样继续走下去,刘半城要拿铜板铺成一条路,才能走到京师汴梁。
刘旭打赏的时候,黄煜正在摆‘弄’手上的一件东西,他先是用牙啃了半天,因为啃不动,便伸手向时穿借刀:“长卿,中午饭时候,你削‘肉’用的那个小刀借我用一下……小娘子,你继续往下唱,下一段我点了,随便什么曲子,只要动听就成。”
时穿探过头去,感觉黄煜手中摆‘弄’的这东西很眼熟,他试探的问:“人参?”
宋代人们就开始认识到人参的作用了?不会吧?
刘半城瞥了一眼黄煜手中的物体,淡然地说:“原来是黄‘精’——三国时魏人吴普著《吴普本草》有记载,说这东西能提升‘精’力,那书上面说,这东西俗称‘土‘精’、地‘精’、神草、黄‘精’、人衔、鬼盖,血参、以及金井‘玉’阑’。”
黄煜望了一眼刘半城,补充说:“亚之,也可以叫人参吧——这是辽国称法。《契丹国志》曾记载‘次东南至五节度,shu‘女’真诸部共一万余户。所产人参、白附子、天南星、茯苓、松子、猪苓、白布等物,并系契丹枢密院所营,差契丹或渤海人充节度管押。其地南北七百余里,东西四百余里。西北至东京五百里。’
这契丹是唐代对辽国的称呼,它们建国称‘辽’后,他们的‘东京’也称辽阳……”
时穿接过人参,‘摸’出自己的小刀,一边削片,一边称赞:“这支人参好‘肥’大啊。”
黄煜神‘色’矜持:“那当然,我这次前往京城赶考,家父特地替我找了支百年人参,刚才一路走来,感觉有点疲乏,这不,含上一片以振奋‘精’神……”
歌声重新响起,婉转的歌声中,时穿一脸的不屑:“切,人参哪有一百年的?这人参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它不是‘木’本啊。
知道什么是草本植物?‘一岁一枯荣’称之为草本,即使是多年生草本,能连续长七年,最多十一年,那已经很罕见了,再长点的生长周期,它就不应该称之为‘草本’,而是木本了。所以,它终究是草,草,知道吗?
草木植物生长的年限越长,其枝干的木质化程度就会越来越严重——真要有百年的人参,那也完全木质化了,其营养成分跟桌子‘腿’没啥区别。
这支萝卜长这么大,不过是因为生长环境适宜,营养充分而已,我曾见过农民‘花’九个月的工夫,培育出比这根萝卜还粗壮的家伙,那玩意如果你们见了,是不是该夸它为‘三百年人参’、或者‘千年人参’——顺便问一句,这根萝卜有出生证吗?你怎么判断它有三百年的年龄,是根据大小体型,还是有什么另外的判断依据?”
黄煜急了:“你个傻子,怎么能口口声声说这是萝卜呢?这是地‘精’、黄‘精’,当然,它也叫人参。”
时穿一脸鄙视:“我跟你们说你们也听不懂,这东西在植物分类学上属于‘五加皮科’的,它就是‘五加皮’的一种而已,五加皮科有上千种物种,它们通通可以称之为‘五加皮’,而萝卜跟这玩意是亲戚与兄弟。世人常说‘萝卜小人参’,就是说萝卜当中也含有少量人参苷,能具备某些替代作用。
嘿嘿,至于把人参说得那么神秘,只不过是‘女’真人的炒作手段而已——炒作,你们知道吗?”
时穿说的话大家基本没听懂,黄煜只听懂一句,他沉思着说:“不错,炒作,有这个味道。‘女’真人对我们几乎没有货物贩售上面的优势,咱们的瓷器、茶叶在‘女’真那里可以卖大价钱,而‘女’真却没有几样拿的出手的东西换取我们的货物,长此以往的话,‘女’真人单方面购买我们的货物,他们哪来的钱买货?
如今,‘女’真人能拿出手的货物,人参算一样,‘毛’皮也算,除此之外,唯有战马。而一支人参的价值抵好几匹战马,如此你来我往,那就是宗‘买卖’了,有买有卖才成生意啊……不过,照你这么说,纯粹出于‘女’真人的炒作的话,难道这块地‘精’、咳咳,叫它黄‘精’或者人参吧,就真的一点用处没有?”
时穿一脸嘲讽:“有用,这玩意确实有用,但没有吹得那么玄虚,比如传言都说人参能吊命,但真正面临垂危的时候,医生宁愿用肾上腺素,即使没有肾上腺素的日子宁肯用葡糖糖液,也绝不会用人参……什么,听不懂。
好吧,这东西不过是物以稀为贵而已,或许有一天,这玩意让农民大面积种起来,仿佛现如今种大白菜一样,那它大约比白菜贵不了多少了。当然,炒作的人也会想到另外的办法,比如依据‘墙外开‘花’墙内香’的道理,也许他们会说外国大规模栽培的人参更给力……哈哈,反正都是炒作稀有嘛。嘻嘻,百年人参,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笑话,真逗。”
嘌唱的小娘子一声高亢的尾音,很有点现代‘女’高音的味道,歌声渺渺中,黄煜充满遗憾的看着那节人参……说实话,少年意气的他本来是想跟刘半城别别苗头,所以才特地拿出这节“地‘精’”、或者称之为“黄‘精’、人参”的萝卜状东西炫耀一下,这东西本来是他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参加省试之前才开始享用的,没想到这一会工夫,却被时穿摧残的信心全无。
人参这东西,其‘药’效一半靠人参苷,一半靠自我信仰的催眠力,没有极端的崇拜了,嘴里再含上人参片……黄煜这会儿觉得,确实跟萝卜干差不多。
嘌唱的‘女’旅客冲黄煜鞠躬,黄煜嘴里含着人参片满嘴发苦,他苦涩地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这块碎银体积差不多半两,黄煜看也不看抛给嘌唱小娘子,嘴里含含糊糊的答应着,旁边的时穿也扔下一块碎银……刘半城脸绿了。
斗富,被黄煜比过去还则罢了,毕竟对方是解元公,家中是海州第一茶商,每年‘交’易的茶叶在几百万贯上下,这点小钱对于黄煜来说如同眼屎,但现在,连一个护送的保镖给出的赏金都要超过他刘半城,怎不令人郁闷。
嘌唱的‘女’旅客却不觉得周围气氛有点不对劲,她盈盈的冲时穿鞠躬,而后抱着琵琶后退半步,请同桌的其余举人公继续点唱。
时穿与黄煜赠送的赏金已经足够她一天的费用,接下来的演唱挣多挣少对她来说无所谓。但有黄煜与时穿珠‘玉’在前,连刘半城都吃了哑巴亏,其他的举人公左看右看,不敢响应。
稍后,客栈老板端来了饭菜,小娘子反复催请,桌上没有人继续点唱,眼看客栈中气氛有点尴尬,最后还是罗望京打破沉默,他袖出二十文钱,神‘色’坦然的说:“小娘子,只有二十文钱,点唱下一段,可否?”
小娘子并不回答,她盈盈的拜下,而后一边拨‘弄’琴弦,一边直起身来曼声清唱,这种一边起身一边反弹琵琶的技巧让众人眼前一亮,刘半城可算逮到机会了,他大声喝好,随即又丢下一串百文铜钱:“赏”
陡然间,光影晃动,那串铜钱并没有落地,它落在时穿手里,众人都没有发觉时穿如何移动身影,那串钱仿佛投入早就在哪儿的时穿怀中……刘半城见此情况,惊得站了起来,满头的冷汗,慌‘乱’的拱手:“学生……”
时穿很平静的翻手把那串铜钱放在桌上:“看来亚之兄是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