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婆婆还想闹一下,但对方毕竟是官吏,虽然她儿子是进士了,但长久以来养成的畏官心理还是让她面对官吏有点胆怯。
她回身狠狠地拧了一把媳妇褚素珍,恨恨的说:“都怨你,谁叫你出嫁前那么张扬,叫人人都惦念上你的首饰。”
罗婆婆身后,罗二弱弱的提醒了一句:“娘,你还是把那只‘华胜’取下来吧,要不然,我们走几步就有人过来查问,便是不查问。别人的目光也不好看,咱还能安省逛街吗?。”
罗婆婆对小儿子的话向来服气,她再度咒骂自家媳妇:“你看你,张扬的全海州都知你戴啥样首饰,也不知你父母咋样教导你的,真个是闺门不谨。”
说完这话,罗婆婆恨恨将华胜拔下来,爱惜的从袖口掏出一只锦帕,细细的将华胜包裹起来,小心翼翼的揣进……自己怀里,并喜笑颜开的说:“原来这只华胜名气如此大,怪不得我一路走来,人人都羡慕我。”
话音刚落,褚素珍猛然发脚,死命的向前奔跑,罗婆婆大怒,在后面嚷了起来:“媳妇,跑那么快干嘛,钱都在你身上,你想饿杀我啊?”
听到这声吆喝,褚素珍慢慢的停下脚步,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过路的人都认识她,见到这位海州第一才女褚素珍出现,纷纷站在原地,满脸痛惜的冲这里拱手打招呼,而褚素珍像木偶一样毫无反应,直到她婆婆走近前,再度狠狠拧了她一把,这才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前行。
没走几步,罗婆婆把刚才自己打落的帷帽塞到褚素珍手里,责备说:“看你那个狐狸精样子,光天化日之下你抛头露面的,可不是闺门不谨,媳妇呀,如今你也是我罗家的人了,可不能像出嫁前那样张扬。”
罗二从罗婆婆身后跳了出来,直起腰喊:“娘,还是让嫂嫂别戴帷帽了,全海州城都识得她,有她在,等会咱买东西一定便宜。”
罗婆婆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她立刻上前果断地摘下媳妇的帷帽,转身对罗二赞叹说:“还是我家小二聪明,媳妇,大热天的,捂得那么严实作甚,捂出病来不得我家花钱吗?真是不知稼穑之难……你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快头前带路。”
褚素珍木然的举步,在阳光下露着一张苍白的脸行走。他们是从城东门入城的,顺着东大街走到十字街心,鼓楼已经在望了,罗二突然眼睛转了转,亲热的喊道:“娘,路边有山楂果,还有好头花卖,我给你买只花来插着,你摘了华胜,头上光秃秃的不好看。”
罗婆婆笑眯眯的回答:“还是我儿疼我,媳妇,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快给你叔银子,让他买只头花,三两串果子来……儿啊,头花要仔细挑拣,挑那花开的艳的。咱庄户人家过日子,由不得大手大脚。媳妇年轻,不消插上花招蜂引蝶的,我老了,最喜插上满头花,儿啊,你给母亲好好选。”
褚素珍木然的掏出钱袋,还没等她解开捆钱袋的绳子,罗婆婆一把夺了过来,解开钱袋,从钱袋里倒出十来个铜板,一点金银碎片——那些碎片想必是绞碎首饰弄下来的碎片,因而显得很不规整。但罗婆婆并不在意,她爽利的选了几块较大的碎银碎金,一边塞给孩子一边关心的说:“儿啊,那边人多,别挤着自己。”
将剩下的碎钱倒入钱袋中,罗婆婆扎好钱袋,一反手准备将钱袋塞入自己怀中,但她的手停在的半空——周围出现了三位穿官服的大将,身子微微弓起,目光盯在她手中的钱袋上,瞧那架势,只要她敢把钱袋揣在自己怀里,三位大将就会扑过来。
嘿嘿,哪怕事后证明她的清白也没关系——官差查案,打也白打。
罗婆婆虽然刻薄,但好歹养出了一个罗举人来,不算是糊涂到底。她平常待人处事有自己的一套道德标准,但自家也知道,这套道理大多数时候需要强权与威势来硬性推广的——面对官差,可是“强”行不得的。
罗婆婆手一歪,转手又将钱袋抛到媳妇怀中:“收起来吧,小气的,这三两个钱你也看的如此紧。”
周围的三位大将叹了口气,失望地直起了腰,而后装模作样抬头看了看天色,心里直叹息:今天运气真背,好不容易一个讨时教头的机会,竟然被浪费了。
只过了一会,前去买花的罗二被人一路推着推搡过来,他的衣服已变得皱巴巴的,眼圈青了,嘴唇流血,鼻子被打破,当然,身上的钱也不见了,手上却什么东西也没有。推搡他过来的人见到这里站着几位大将,立刻缩了回去,他们这一缩,罗二立刻直起腰来,快步走到罗母身边,拽住娘的袖子,嘴上很甜蜜地说:“娘,咱们赶紧走吧,乘早赶去豆腐巷,等拿了钱,儿子多予你买几个头花戴。”
罗婆婆爱怜的上前整理了一下孩子的衣服,也不问钱的去向,也不问儿子为啥成这样——在村中,儿子如此形象,只有一个原因:“儿呀,你又去赌钱关扑了,可是今天手气不好,把钱都输了,没关系,等我们去西城拿了钱,你挨个摊子关扑一下,让我儿今日玩个过瘾。”
罗婆婆这话是格外扯着嗓门喊出来的,意在警告身旁的三位大将:我们是去找时穿时长卿的,海州时大郎的凶名,你们总该清楚吧,别惹我们。
说罢,罗婆婆发觉三名大将的态度果然变了,不再把他们当作鱼腩、包子,尾随在后面像等待进食的饿狼也似,他们凑在一起低声嘀咕了几句,一位大将转身直奔西城而去,大约是赶去通知时穿了。另两位大将虽然还跟在身后,但已经换上了悠闲的态度,不急不慌的。
罗婆婆满意的松了口气,回身催促:“媳妇,这大半天了,你还戳着这儿作甚,不知道我们今天要做什么吗?磨磨蹭蹭的,一点眼色都没有。”
褚素珍木然的举步,罗二欢喜地笑了,倒退着走近褚素珍身边,说:“嫂嫂,我听说时大郎做菜的手艺不错,等会你让他与我做烤鸭吃,嘻嘻,我早听贺小五说他烤鸭技艺师传时承信,可贺小五一只鸭子也敢卖一百五十文,这么贵,难道是镶金嵌银?
嫂嫂,你让时大郎给我烤两只鸭子,我吃一只,扔一只。等回头见了贺小五,定要狠狠嘲笑他——好笑他将烤鸭视若珍宝,可他师傅烤的鸭子,我想吃就吃,想扔就扔,气死他”
旁边尾随的两位大将听了直翻白眼:这货儿,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时穿时承信,也是你可以随意指派的吗?
别人不清楚,闯江湖的大将们消息最灵通。他们今天为什么上街,为什么跟在罗家婆母身后,不就是想巴结时穿时承信吗?如今的时穿时承信,跟过去不一样了。
如果说过去时承信只是猎犬,虽然有分量,但总的说来无足轻重。而现在,时穿已经是大象了,他的份量足以让秤盘倾斜,让海州势力范围重新划分。
时穿出手对付方家,与官府下命令之间有个时间差,官府装糊涂无视这种时间差,但大将们都知道。如今连官府都不承认方举人就是教匪,顶多是个通匪,而昨日县衙传来消息,认定时穿出手对付方举人有功……这中间的意味,就让大将们犯琢磨了。
大将们不知道其中的交易,官府也不可能将方举人事件的真相说出去,摆在明面上的那些事情,怎么看都像是官府事后追认时大郎的行为——这可就不同了。
海州上上下下,连通判大人都在参与“事后追认”行为,这样的时大郎还不令人畏惧?
况且此事过后,时大郎借着崔庄周围骚扰不断的借口,进一步武装崔庄团练,如此一来,海州县衙所属的一般地盘,都在时大郎掌控之下,而城里城外还有时大郎协防的三条街。
这三条街如今效益都不错,而时大郎一贯的口碑更不错,传说中,时大郎对于追随者一向手头很松,那么,讨好时大郎就是件很有效益的事情。至于怎么讨好时大郎……全世界都知道,如今时大郎看罗家人不顺眼。
据说,只是据说,褚素珍曾参与救援桃花观的女孩,事后桃花观女孩的产业,也让褚素珍参股,而褚素珍带往罗家的嫁妆,就有这些铺子的股份在其中。不过,这事被罗家人知道后,一门心思想夺取褚姑娘嫁妆,而后借褚姑娘的股份插手这些铺子的经营。为此,时大郎很不满意。
据说,还是据说,首先不愿意的是海州煤饼铺,这些店铺褚素珍参股比较多,罗家人几次索取分红不果,便要求查验铺子的账本,任命管事——就是罗二,监督铺子的账目,这让煤饼铺的员工很恼火,时大郎那个妹妹小环娘,几次放话要砍了罗二……没准这也是时大郎的心思。
所以罗家那刻薄婆母、败家兄弟进城的消息一传出,想着讨好时大郎的人争先恐后,城门口的争执刚结束,整个城市都知道罗家母子来了,还是这三位大将手快脚快,赶在别人到来之前站好了岗,这才得到眼前的机会。现在,自己紧着讨好的人被小看了……两位大将心中冷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