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四人都是一怔。
罗仲举着酒杯愣在那里，罗季神色倏然变得复杂，老仆人低下了头。
罗维露出不解神色，说：“出去看看。”
四人迅速整理衣服，快步走了出去，打开院门。
一名宦官带着一队侍卫站在门外，见四人出来，双眼一翻，举起手中明黄色卷轴，大声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罗氏子维，即刻进宫，钦此。”
罗维呆了呆，俯首道：“谢主隆恩。”
双手接过圣旨，递给一边老仆人。
宦官立刻轻声道：“小少爷，快跟咱家走吧，陛下都等急了。”
“哦……”罗维抓抓头发，心道，这次怎么如此大张旗鼓，非让自己去不可。
“我先去换件衣服。”罗维说道，转头就要走，被宦官一把抓住。
“哎哟喂，换什么衣服呀，您就饶了咱家吧，去得晚了，陛下可要生气……”
说着，把一头雾水的罗维塞进了马车，迅速走了。
罗仲与罗季面面相觑，罗仲脸上慢慢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罗季顿感如芒在背，不由道：“你别高兴得太早。”
“我什么时候说我高兴了？”罗仲背着手走进屋内。
“这次新任官员名单，你看了没有？”
御书房内，皇帝对公主道。
“看了。”公主答道，“儿臣正有一事想问父皇。”
“问朕为何把第一名留名待用了？”皇帝呵呵笑道。
公主道：“父皇猜得不错，正是此事。”
“朕想考考他的心性。”
皇帝说罢，对公主一笑：“你也缺一位这样的人。”
公主闻言，不知何故，双颊竟然微微一红。
“可罗家，是镇国大将军麾下势力。”公主轻声说。
钟将军是皇后之兄，二皇子的舅父，一向不把公主放在眼里。
“那又如何？”皇帝道，“朕叫他跟着你，难道他能拒绝？”
“儿臣不要。”公主低下脑袋。
“为何？”皇帝有些惊愕地问道，“他不入你眼？”
公主摇头道：“不是。”
“那就是太入你眼了？”皇帝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狡黠。
“父皇！”
“唉呀，你脸皮这般薄，一点儿也不好玩。”
正在说话间，小太监进来道：“陛下，人到了。”
皇帝颌首道：“叫他进来。”
公主问道：“有朝臣来议事？那儿臣便告退了。”
“别走。”
皇帝招招手，指着屏风道：“你去后面避一避。”
公主露出疑惑神色，在皇帝坚持下，去了屏风之后。
衣裙刚从屏风边消失，罗维进来，躬身道：“陛下。”
“嗯。”皇帝指着一边小杌子，说，“坐。”
罗维坐下，问道：“不知陛下召草民前来，所为何事？”
皇帝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你，过了这许久，现在你服是不服？”
罗维闻言，神色复杂。
屏风后的公主，微微蹙眉，瀑布般黑发散在流云衣袍之上，随着她低头沉思的动作，缓缓垂落。
“不服。”
罗维吁了口气，吐出两字。
皇帝神色微动。
“坊间传闻你聪明过人，连朕的女儿都这般说。”
他看着罗维眼睛，缓缓说道：“那么想必你不会不知道，这句不服，会葬送你一生的官途？”
“草民知道。”罗维点头说。
“那你为何还坚持？”
皇帝嘴角一勾，似笑非笑道：“你是定南书院今年最好的毕业生，该不会只满足于一辈子只做个白丁罢。”
“往后之事谁能知晓？只求现在无愧于心罢了。”罗维顺口答道。
皇帝微微皱眉，总觉得这番说辞十分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眼前，隐隐约约地浮现一个影子。
“怎么会如此相像？”皇帝喃喃自语，一时间忘了今夕何夕。
“陛下？”罗维试探性地问道。
皇帝猛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少年的脸庞。
他突然猛地叹了口气，说道：“那么你内心是想做官的了？”
“自然想。”罗维笑笑说，“光宗耀祖，谁人不想？只不过皇上要打压，草民不服气罢了。”
皇帝道：“不知是不是朕的错觉，你此番说话好像有些肆无忌惮。料定朕不会杀了你？”
罗维俯首道：“草民不敢妄测圣意。”
皇帝突然笑道：“看来你确是有几分聪明。”
不待罗维说话，他又紧接着问道：“你与镇国大将军的小女儿有婚约？可有此事？”
屏风后，公主神情一动。
罗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照实说：“四年前，已经解除了，不过……”
皇帝不待他说完，颌首道：“那便好办了。”
罗维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皇帝突然抓起桌上两样物事，扔到罗维脚下。
罗维俯身拾起，见是一份尚未盖章的圣旨，和……一把小剪刀？
他心中顿时一凉，后背开始冒汗。
匆匆读了一遍圣旨，是钦点他为从七品大理正，即刻上任。
皇帝一直观察着罗维表情，见他终于露出慌张神色，不由得笑了笑。
罗维收起圣旨，按捺住砰砰乱跳的心脏，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道：“你不是不服气吗？朕也不是那等强求之人，这便给你两个选择。”
说罢，指着罗维手中的圣旨与小剪刀。
“拿着圣旨上前来，给朕盖章。”
“或者，拿着剪刀出去，净了身，去跟着公主罢。”
一片长久的死寂。
屏风后，公主神色大变，裙裾微撩，就要奔上前去。
说时迟那时快，罗维倏地扑到书桌之前，速度之快，连皇帝也吓了一跳。
罗维低头举着圣旨，大声道：“请陛下盖章！”
公主一怔，神情微松，悄然退了回去。
皇帝强忍着脸上肌肉的抽动，表情看起来十分奇怪。
“你的骨气呢？”皇帝问。
“顾不得了。”罗维诚恳地道，“草民觉得，还是做一个完整的人比较重要。”
皇帝大笑，抓起桌上玉玺，按在圣旨上。随即叫来小太监，低声嘱咐了几句。
小太监拿着圣旨出去，皇帝对罗维道：“你下去罢。”
罗维才感到后背黏黏的，满是冷汗。
他退了出去，不由得低头看看，心中庆幸万分。
“不过。”他突
然想到，“公主说我聪明？我见过她吗？”
这个问题只是一闪而过，顷刻间就被罗维慌慌张张地抛在了脑后。
他一路匆忙地出了宫，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如此紧张过，好像走慢了一步，皇帝就会改变主意，把他叫回去一刀切了。
御书房内，公主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父皇就给儿臣看这个？”公主嗔道。
皇帝笑道：“如何？”
公主道：“父皇既要把他给儿臣用，为何给的官职如此之低？又为何不与他说明？”
皇帝挑眉道：“朕是要把他给你用，奈何他没选那条路。”
公主一怔，垂下眼帘。
“你不是不要吗？”皇帝问道。
公主低声道：“儿臣是听闻他婚约一事，恐他无法忠心。”
皇帝一笑，靠回椅背上。
“扶风，朕也不能时时帮衬于你，你若还想要他，自己去招揽罢。”
公主轻声应下，退了出去。
皇帝闭眼歇息片刻，叫过一名小太监，低声嘱咐道：“安排人手，查罗维的生母，越详细越好。”
小太监应喏出去，皇帝独坐御书房中，肩膀忽地垮了下来。
“究竟是巧合，还是你真的有个孩子？”他喃喃地说，望着远处的天空。
“阿蘅，朕究竟应该怎么想？”
次日，罗府中来了人，向全族下达圣旨。
罗府全族聚在了议事堂中，一名宦官站在堂前，手持明黄色卷轴。
罗季心中七上八下，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该不会是朝廷又想起罗维这个小子了？
“只要是八品以下，还是超不过我儿子去。”他在心中想着，看了一眼身边罗进。
罗维无所谓地站在堂下，心中暗想，幸福这东西，果然是需要对比的。前几天还嫌七品官太小，现在却觉得，只要最重要的东西还在，其他的其实都无所谓嘛。
宦官展开手中圣旨，高声宣读。
“着罗氏子维，即日起赴任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领正五品俸禄。尔其欣哉！”
罗维怔住，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宦官双手将圣旨递给罗维，笑容满面道：“都指挥使大人，今后还请关照啊。”
罗维机械地接过，叩首道：“谢主隆恩。”
宦官神色复杂了看了一眼堂下罗家众人，心中明白，罗家将要飞黄腾达，眼下，还需尽快与这位新晋的禁军统帅打好交道，方是正理。
罗家从多年前遗失九转聚星石后，一直一蹶不振，不温不火。从五年前罗维进入定南书院后，也再没有出过院生。如今罗维一举封了五品官，罗家一跃成为官宦门第，正是青云直上的大好机会。
恐怕，不久之后，罗家也将跻身天都城一流家族之列了。
“好！”
随着罗仲猛然的一声高喝，大堂顿时沸腾了。
堂下罗家众人，除了脸色难看的罗季和罗季势力诸人外，其余人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神情，恍惚间又回到了多年前罗家鼎盛之时。
“没想到，咱们罗家也能出官老爷啊！”
“当年我就说他不寻常，将来必定有一番作为！”
“得了吧，你当年不是说他必定是个废物吗？”
“你……休要血口喷人，当心被都指挥使大人听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