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 粟晋径直伸了手,拦在焰跟前:“有什么故事待会再说,我要去见宿一面。”
这是必然的, 焰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因此他收起了欲言又止的模样, 双手抱臂, 转头往那栋荒楼看了一眼, 一句阻拦的话也没说。
从这里远远望去,十一楼又有两人破窗而出,他们跃至半空, 登时化为一对斑斓蝴蝶。
在我身旁的粟晋也呆呆望着,这个地方, 不管哪一处的风景都已经在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了吧?如今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亲眼看到宿一次次去救一个束手无策的粟晋, 这样的场景……无论如何都会使她动容的。
“不管是哪个世界的我,你都会拼命保护……”粟晋喃喃自语着, 语气里蔓出一丝哽咽:“真是个傻瓜啊。”
待她朝着荒楼那边走去的时候,焰才开了口:“你不怕自己过去之后,会像里面那个人一样跟这个世界相融合么?”
那个深蓝色背影闻言愣了愣,脚步也在原地凝固住了。
而从远离荒楼的另一面,又传来了一阵稍显稚嫩的声音:
“焰哥哥, 你不要捉弄别人哦, 明明也是有我们在的嘛——”
除了荒楼那边, 所有人都朝着声音来源处望去, 却只能见着夕阳余晖下摇曳着的、一望无际的草地, 除此之外谁也没有。
“喂——大伙儿除了会向前看,还应该学会向上看哦。”
这次声音已经很近了, 也更好分辨:就在我们头顶,两枚小小影子正坐在什么上面,像施了魔法一般稳稳悬浮着。
待他们俩降到地面,我赶紧揉揉眼睛:娜朴和西瑞森?!
此时身旁的焰已经稍稍俯下身去,对两个孩子露出了一丝微笑:“并没有捉弄人吧。毕竟,你们这不是出现了么?”
我刚想说些什么,反应过来后又适时捂住自己嘴巴:像当初孟多所说,带着其他平行世界记忆的我如果在这里与他们牵扯上,也许就会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阿白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两个小孩子,似乎愣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焰慢条斯理接过话茬:“毕竟,这样的空间,当然不会是凭我一人之力就能造出来的。所以我就借用了一些魔法力量,然后才能够完美实现一切。”
在不久前还疑惑着这个循环空间存在方式的我,在看见西瑞森的时候已经了然了。如果是那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做到这样的地步可能还算是绰绰有余的呢。
可是又为了什么……要帮助焰做这样的事情呢?这个问题我忍住没有说出口,毕竟这个世界的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得而知。
“为她续命到现在已经足够了。西瑞森,你把作用于整个空间的力量收回,娜朴就帮忙把那边的叔叔接过来好了。”
“这样么,”他们二人眼里的光辉都黯淡了下去,娜朴正叹着气,“毕竟续命也不是什么合理的事情呢……”
两人共乘飞椅离去的空当儿,焰转向粟晋,轻声说道:“这个世界的你,原本应该早就和这个世界的宿一块儿死去了。不过在那之前,我救了她一命,接着在准备制造空间的时候,以‘想替人续命’为由找来他们帮忙。毕竟都是小孩,他们立马就同意替我搭把手了。”
粟晋皱眉,脸色亦不好看:“所以你这是利用了小孩子的同情心,帮你一起来设局么?如果你还有心的话,难道不觉得这太自私残忍了一点?”
焰面无表情:“关于残不残忍的事,我们之前有讨论过,不多做赘述。”
浮在一旁听我们讨论、一直没什么动静的阿白眯了眯眼,轻声说道:“已经开始崩塌了,这个空间。”
我带着些好奇环顾四周,果真如此。万年不变的夕阳像面镜子被击了个粉碎,顷刻间化为齑粉随风飘散。远处那栋荒楼已然倾颓,连带着向日葵花海一并消失在破碎的光照之中。茂盛绵延的草地也只剩下东一块西一块,四面景象消散完毕后我才发现,这还真是一座除了三两野草就什么都没有的荒岛。
夕阳被消抹后,真正的天空已是繁星满天。一阵小风掠过,娜朴已经把人带了过来:她一路上都气喘吁吁小跑着,身后是被施了魔法悬浮起来的宿。他此时已经闭上了眼睛,安稳而无动静,像睡着了一般。
“不用担心,宿只不过太累而已,给点时间就能够醒来。”焰看了眼刚一接手就立马将人紧紧抱在怀中的粟晋,也不由得说了几句用于宽慰的话语。但粟晋并不为所动,她坐倒在地,将宿的脑袋轻轻搁在自己怀中,一直垂着头看他,我也因此没法分辨出她脸上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我猜,大概我们之后不论说些什么,到她耳边都会被无视掉的吧。
刚喘完气的娜朴嘀咕了几句:“什么叔叔呀,这么年轻帅气,叫他哥哥就够了。”
西瑞森笑笑:“娜朴说的没错。”
不知为何,在我看见眼前这一幕时,内心除了有些莫名酸涩,还油然而生出了不少欣慰。
不管怎么样,能在这里见到好端端的他们,实在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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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人在荒岛上默然伫立着,黑暗叫我分辨不清他们的表情。
不过要除了阿白,毕竟漫天抖落下来的星光似乎都凝聚到了她身上,凝结出一层温柔光华来,时刻向众人提醒着她的身份。
焰一直在旁边等着粟晋回过神来。但注意到阿白后,他转过身,不着痕迹吐出一口气,微抬起下巴问道:“时空神大人……空间也已经解除了,所谓动荡因素也已经消除,那么是不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呢?”
阿白淡淡一笑:“我不会再打扰你,因为我只是想听听待会你要讲的那个故事。”
焰略一撇嘴,转过了身去,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直至刚才还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粟晋开口了。她似乎想了很久的事情,因此在总算发声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才还魂的恍惚:“这么大费周章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在旁边挤着一块儿坐着的娜朴与西瑞森,此时也扬起无辜小脸庞来看他。
焰似乎是习惯性地单手撑住额头,撩起了额前的细碎刘海。月光从他指间与发间穿透而过,在他脸上打下或长或短的阴影。
好像还是我记忆中那个熟悉的他。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人,怎么看也找不出当初那些夹杂在冷漠中的柔情了。
他的眼底,仿佛一直寄宿着来自于那个地狱的黑。
猛地打了个激灵,我暗自揪了自己一把,这种时候瞎想些什么呢?
而焰已经煞有介事往人群外走出一步,欲言又止的表情里藏着些复杂情绪:
“那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比较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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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宇宙间,存在着世界无数。在神灵们苦恼着如何管理各类平行世界中、那些错综复杂的世界线不受任何波动干扰的时候,有位自日光中诞生出来的孩子向他们提议:如果以梦为桥梁,这件事或许就能得到不错的解决。
自那以后,便诞生了梦使者这一职业,第一任就是那位孩子。也是从那开始,“日光使者”能够享有类似于世袭制的特权。
然而随日推月移,日光使者里因能力不足而无法胜任这项工作的人愈来愈多,因此神灵们又一次决定扩招——从不属于日光的种族里,以选拔的方式集结了另一派梦使者,且赋予了他们与日光相对应的“月光”之力,这就是月光使者的诞生。
世袭与选拔,不同方式决定了两派之间必然的实力差距。
也预示着他们之间必定会有各类隔阂。
因而,几十年前的一天,尽管有嫁入日光使者之族就能成为同族且享有特权的优势,有那么一位女子却将此拒绝了。她并非不爱自己的丈夫,而是想靠着自己的实力,来证明自身价值。
于是便成就了历史之中第一位,拥有日光使者家谱的月光使者。
这也是第一位惑子——焰,的亲生母亲。
自那时起,当知道月光之力能扭曲日光之力后,被抑制力量成为惑子的日光使者愈来愈多。有不少实力同优越感都极强的月光使者甚至以此为乐,将那些以传统与血统为傲的日光使者们亲自变成惑子后,就将他们流放至地狱。
直到事情越闹越大,惊动神灵后,这一件事才算得到了遏制与解决。所有关于惑子的秘密都被隐藏了起来,世间也就无缘无故多出来一大群身处地狱、无食便死的种族。
身为世间第一位惑子,焰的确是比较特殊的一个。也是因此,他在“进化”过后,察觉到一切不对劲之时,就开始了自己的研究。经历了与一位又一位惑子的接触,当初被隐藏起来的秘密,终于重又被他发现了。
凭什么,他们就要成为低等的惑子,从原本光明的世界走向地狱呢?
焰觉得,自己一定要找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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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寂静。
其他人大概还在思考故事的来龙去脉中,我抬起头来,看见粟晋眉头皱得厉害。对于一向难得失态的她来说,这件事应该让她感受到了莫大的震撼。
但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焰的下一句。
“粟晋,还记得当初那个让你成为月光使者的人么?”焰的眼神掺杂着奇怪的冷意:“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我的母亲了。”
粟晋的表情,也终于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