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真的这样迟钝?
蒲萱最后所说的那句话, 含义应该已经是很明显了。
但是东柏依旧是一脸的诧异,愣了半晌,然后第三度问道, “什么?”
于是, 蒲萱非常深刻地检讨了自己对感情的表达方式。
简单来说, 从她最开始叫楚秀的那一世, 到现在她叫蒲萱的这一世, 她,从来就没有追过男人。
第一世她是个纯洁的宅女,想得最多的男人就是挂在房门上的海报里的那个。
第二世她开始暗恋, 暗恋的对象就是那个收养了她并教她医术的好人,结果就在她估摸着身体已经发育完全了可以和对方牵小手了并终于下定决心打算表白了的那个十四岁的夏天, 那个好人不小心医死了一个皇亲国戚然后就被砍头了。
第三世她开始看破红尘, 结果隔壁家的狗剩对她一见钟情二见倾心, 不离不弃锲而不舍纠缠不休,然而就在她终于被对方的热情打动并和对方私定终身的那个十七岁的秋天, 她被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撞死了。
第四世比较正常,隔壁陈公子明媒正娶将她娶进了门,之后又纳了三个妾,最后隔壁怡红院失火——大概不是她放的——把他给烧死在了里面。
第五世又有一个男人对她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不离不弃锲而不舍纠缠不休,之后将她明媒正娶, 两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地过了大概两三年, 她重病不治自然死亡了, 连个娃都没生。
……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 她基本已经对男人这玩意彻底死心了。
死心归死心, 往后的很多世里,她每到一定的年龄还是会去找个男人凑合着过着, 毕竟生理需求摆在那里。
找男人这事也用不着她操心,自然有人指婚或是安排相亲,偶尔还有男人追,遇个能凑合的男人并不难,最不济,大不了这一世就不凑合了。
现在这一世,本来舒言是个不错的凑合对象,可惜舒言是皇亲国戚不说,还想当皇帝。
蒲萱之所以讨厌皇帝这种东西,大概可以追溯到她的第二世。
还有谁可以凑合?蒲萱最开始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把东柏划定在待选范围之内。
当然安青也不在待选范围之内,虽然安青很诱人,但是年纪摆在那里。
之后又发生了一系列事情,蒲萱开始觉得,这一世其实没必要再找人凑合,继续和他们两个待在一起就很好。
东柏也好,安青也好,只要每次驻足都会感到他们在身旁,只要每次回头都能望见他们的身影,只要每时每刻都知道有他们跟随着自己,就很好,很满足,满足到不想失去。
对蒲萱而言,“不想失去”这种心情,非常危险。
但是那又如何。
蒲萱确实习惯于逃避,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敢拥有,但是既然已经拥有,已经注定将来会因他们而不舍,那么现在就应该好好珍惜这一切。
本来蒲萱觉得自己找到了这辈子的生存意义,打算就这样子过了,三个人一起也很好。
但是人一闲起来就容易东想西想。
在某个蒲萱闲得无聊地时刻,她好死不死地思索起了“为什么东柏不能凑合”这个纠结的问题。
无论从相貌来看,还是从性格来看,抑或是从身份家世以及共同语言来看,都没人能比东柏更凑合了,但是为什么她就是从来没想过要拿他来凑合?
思索出来的结果是,如果对象是东柏,那就不是凑合不凑合的问题了。
拿东柏去凑合,她舍不得。
然后蒲萱继续好死不死地思索起了“为什么要舍不得”这个越发纠结的问题。
难道就因为是老乡?
就算是老乡,她对东柏,也实在是好过头了。
当然蒲萱也思索过“为什么安青不能凑合”这个理论上应该同样很纠结的问题。
好在这个问题的答案比较明确:因为安青的年纪摆在那里嘛。
于是蒲萱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没有继续思索下去。
反观这些有关于东柏的问题,就太纠结了。
蒲萱每自以为已经想通了一个问题,心中就冒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最后蒲萱静下心来,将自从遇到东柏开始,她所经历地一切,她所做过所说过所想过的一切,仔仔细细地整个想了一遍。
她发现,每当她想到了东柏的模样,自己心中总会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记得了。
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东柏,竟然已经不仅仅是那种对一个老乡的感情?不记得了。
只知道,一旦没有看到他,心底就会乱。
只知道,每次问他“想不想回去?”,他的回答永远是“想”,听到答案的自己,心中总会痛上一阵。
什么时候起,竟然已经对他依赖道了这种地步?
不记得了。
一直没有对他的存在有过太多的在意,因为他总是淡淡的,没有一点存在感,就像空气一样,理所当然就应该在自己的身边,然而,一旦想到他或许有一天就会不在……便是一阵如窒息般的痛苦。
想到这一点的蒲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或许这种感情不能算是前所未有,最开始的那几世她大概也有过,只是那太遥远,她已经记不清了。
既然已经开始感到害怕,那便是已经逃避不了了。
已经如此,再压抑自己的感情,便非常划不来。
但是到目前为止,这种异样的感情,根据蒲萱对东柏的观察,好像还只是她的单相思而已。
于是,蒲萱决定,她,要追东柏。
……因为经验问题,这个决定对蒲萱而言是个相当严酷的考验。
更严酷的是,就算蒲萱已经做出了自以为非常明显的暗示,东柏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个……”蒲萱仍抓着东柏的手心,抽了抽嘴角,“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东柏依旧是一脸诧异地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
“你手心都是汗。”东柏又道,“难道刚才被安青传染了?”
蒲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东柏,你非得跟我装到底,是吗?”
“什么?”闻言,东柏依旧一脸茫然。
蒲萱咬牙,然后开口道,“我喜欢的人,是你。”
东柏猛地一愣,沉默下来。
蒲萱自嘲地低声笑了笑,“你现在听明白了吗?还要装吗?”
东柏沉默许久,道,“风声太大……我没听清。”
蒲萱笑,然后提起膝盖,朝着东柏的小腹就是猛地一撞。
东柏闷哼一声,赶紧按着自己腹部蹲下身。
蒲萱这一膝盖撞地很重,一点没留情,东柏缓了好半天还觉得疼得发颤。
“现在明白了吗?”蒲萱依旧抓着东柏的手心,又问。
东柏摇头。
“如果想要拒绝我,你可以直接点。”蒲萱道。
东柏沉默。
“……为什么?”
东柏笑,“你刚才说了什么,我真没听清。”
蒲萱将东柏的手甩开,转身离开。
刚刚走了两步,蒲萱又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发现,被白雪覆盖着的地面上,除了她和东柏之前留下的两排脚印,此时又多了排脚印。
蒲萱沿着这多出的脚印,望见了藏在一棵大树后的某个身影。
然后她走过去,看到了紧紧将背贴在树干上,手指紧紧扣进树干,埋着头紧紧咬着唇的安青。
安青察觉到了她的身影,微微将头抬起了一点,却还未看见她便立马将脑袋又埋了回去,接着将脑袋朝另一边偏了一些,没有吭声,也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神情。
两人刚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从头到尾,一字不漏。
蒲萱沉默半晌,抬起手摸了摸安青的头。
安青这次没有躲。
蒲萱收回手,叹了口气,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什么,更没有回头再去看东柏,就这样转身走了。
东柏见蒲萱走远,这才从地上直起身来,望向安青问,“都听到了?”
安青从树后走出来,看向他,点了点头。
东柏苦笑。
“为什么?”安青问。
东柏动了动唇,刚想回答,却又咬住唇,叹了口气,“刚才发生的事情有点多,你问哪一件?”
“你刚才,为什么不好好回应她?”安青道。
东柏抬头望着天空,“因为回应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没法拒绝。”和蒲萱相处了这么久,蒲萱对自己怎样,东柏通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要说真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那是假的,“但是接受不起。”
安青闻言咬着牙沉默了半晌,心中一团乱,双唇张开又合上,最后依旧只是吼出一声,“为什么!”
东柏这次沉默了下来。
安青站在原地,伸手按着胸口,深吸了几口气才将心中翻腾着的情绪压了下去,开口道,“好吧,我不管是你怎么想的。但是既然你已经放弃了她,就别怪我……”
“你想要她?”东柏问。
安青顿住,扭头紧咬住唇,眼神仍是盯着东柏,其中却是充满了不屑。
“我没法回应她。”东柏继续道,“但是我依旧会跟着她,接受她给予我的一切,帮助以及关怀,甚至她的感情。”
安青一愣,惊讶地盯着东柏看了一会,然后咬牙道,“你……”
“觉得我很厚颜无耻?没办法,她需要我。”
“……”
“但是她真正想要的……”东柏苦笑,“我给不了。”
安青默默地站着,一时竟然找不出语言来回应。
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东柏到底在说什么。
他发现,东柏与蒲萱之间,有太多的事情是他所不了解的,单就“了解”这一条,他便远远比不上东柏。
东柏低下头,叹了口气,“长痛不如短痛,不对吗?”
因为了解,所以选择伤害。
“她现在对你是什么态度,你刚才也应该已经听到了。”东柏走到安青身前,伸手去摸他的头,“加油吧。”
安青避开,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盯着东柏,“就因为我还是个孩子?”
东柏笑。
“我不会……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安青磨着牙,顿了半晌,然后吼道,“我绝对不会让你再有机会去伤她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