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 越往上走积雪越厚,然后又是暴风雪。
虽然早知道北岭天气恶劣,蒲萱还是很郁闷, 一路上不停抱怨。
安青手握着一个小小的圆盘, 小心翼翼地判断着方向, 然后小心翼翼地领着身后两人朝前挪动。
想了想, 安青又从袖子里掏出条绳子, 扔给蒲萱东柏,“你们跟紧我,用力牵着这个, 免得走散。”
他们从早上出发,走了半天多, 中午踏入风暴区, 到下午时蒲萱终于停止了抱怨——她已经被风吹得张不开嘴, 眼睛也被吹得发疼,勉强睁开也只能看到一堆白茫茫的雪花在飞。
安青给的那条绳子, 在这个时候起了决定性的重要作用,蒲萱只能靠这绳子来确定该走的方向。
渐渐地蒲萱质疑这绳子的结实程度,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完整。
他们至少已经在暴风中走了三个时辰,这是什么概念啊!就算是一头大象,都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现在。
然而蒲萱还杵在雪地中, 还得一个坑一个坑地把双腿从掩埋到膝盖的雪层中□□, 再前倾着身, 将小腿戳进雪里。
一步之后, 身遭竟猛然一静。
雪停了?
蒲萱睁眼, 发现暴风雪还在左右呼啦啦地吹,只有眼前一片平静, 原本扑面而来的大风,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阻住了一样。
安青猛地松了一口气,轻微一晃悠,费了好大劲才没直接瘫倒在地,然后回头向蒲萱道,“快到了,确实是这个方向。”
蒲萱见安青安然无恙,又回头去望东柏,最后惊异的发现东柏居然也安然无恙,自己竟然才是三人中最凄惨的那一个。
蒲萱被吹了一头一身像个雪人,安青情况稍好只是半个雪人,只有东柏,正茫然地抬头四望,身上却半点没有刚在暴风雪里淌过的狼狈相。
“怎么回事?”蒲萱先问,“这里吹不到雪?”
“这是一个缝隙。”安青解释道,“简单来说,我们走上了正确的路。”
蒲萱又看了东柏一眼,没有说话。
“他的话,大概是因为……”安青叹了口气,显得稍有点犹豫,“这是属于他的路。”
根据安青的判断,这一片应该不是普通的暴风雪,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人靠近。
想要安然无恙的靠近,只有两个方法:要么找到唯一正确的道路,要么,就是那人本身就被那样东西所吸引。
蒲萱想了想,没有再多问什么,她知道这已经不是她能够处理的领域。
所以她只是拍了拍东柏的肩,笑道,“你马上就能回家了,放高兴点。”
休息了片刻后,安青再次领人上路,然后蒲萱就高兴不起来了。
刚才那种诡异的平静只维持了几步路,再多跨一步,便又是一大片风雪灌进嘴里,瞬间从天堂到地狱。
最难受的是,一炷香之后,蒲萱面前再度平静,瞬间又是一次地狱到天堂,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感到安青又在前面拉绳子,赶紧追两步,天堂立马又到地狱。
第三次地狱天堂之后,蒲萱再也受不住了,刚巧瞅着安青正在眼前,几步就跑过去死掐他脖子,“这路是什么回事?一下子吹得到一下子吹不到,耍人玩的吗?”
安青挣脱出来,神情有点尴尬,“这条路本来就曲折,又很难捕捉到,能偶尔碰到就不错了。”
蒲萱愣了一会,然后很愤怒地悟了:这不是路的问题,这是领路人的问题!
安青察觉到危险,后退两步,赶忙道,“无论如何,这至少证明我们的方向没错。”
蒲萱瞪他一眼,问道,“如果一直碰不到路,会怎样?”
安青抿着唇稍微整理了一会措辞,“只要不是离得太远,应该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应该?”蒲萱挑眉。
安青是一个很自信的人,他说离得不远“应该”没生命危险,也就是说,如果一不小心离路太远了,那铁定会有生命危险。
安青见蒲萱面色不善,也不再羞愧,“有我在,安全就是绝对的。”
“我还有个问题。”蒲萱冷笑着问道,“你走在我的前面,应该来说,吹到你身上的雪,应该比吹到我身上的,还要多很多吧?”
东柏没有蒲萱这么狼狈,嗯,蒲萱认了,这是体质问题。
但是连安青都没有蒲萱这么狼狈,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安青干笑道,“因为路很窄。”
因为路很窄,所以虽然安青经常碰到路上,但当安青在路上时,离安青有一段距离的蒲萱却不一定在路上。
而且就算两人离得再进也没有,按这路的窄度来看,蒲萱想要有和安青一样的上路几率,除非两人紧紧抱成一团……
想至此,安青脸红了。
蒲萱看安青居然还有脸脸红,额上青筋立马凸了出来,举拳就要施暴。
关键时刻,东柏咳了一声,救了安青一命。
东柏道,“我感觉……我知道该往哪走了。”
蒲萱闻言又回头,斜眼看着安青,眼里全是鄙视:看看,你还是领路的呢。
安青却还在震惊中,思考半响后一把挣开蒲萱,问东柏,“你也看得到路了?”
安青的天赋决定他能看到到一些东西,比如人的轨迹,也比如通往异界的道路,不过他的天赋再高也有限,远了自然啥也看不到,进到风暴里才瞄到一些若隐若现的浅淡痕迹,走近之后痕迹就更明显一些,更近之后却又淡了,就像是被什么屏蔽了一样。
走到现在,安青就有一半是在拼直觉,再近一点,估计他就是两眼一抓瞎了。
“看到?”东柏一愣,摇了摇头,伸手一指,“我只是感觉,应该在那个方向。”
也就是纯粹的直觉……
然而他指的那个方向,却和安青说看到路线不一样。
“你确定?”安青皱眉问。
东柏点头。
“看来是这么回事了。”安青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蒲萱,“他知道目标在哪,如果他的感觉是准确的,那么我看到的那条路……应该是一条弯路。”
目的地已经确定,道路却曲折。
“他一个人过去的话,我想,就算不沿着路,也没关系。”安青补道。
“开什么玩笑?”蒲萱不以为然,“当然应该由我们陪他一起去。”
“其实……如果继续由我领路,我无法保证接下来的安全。”安青坦言。
蒲萱抬眼瞪他,“无法保证,你还带我们走这么远?如果他没有感觉到,你又打算怎么办?”
“如果我说太危险了最好不要来,你会听吗?”安青笑道,“况且,我对我的直觉,也有一定的自信。”
如果安青原本就打算靠着直觉领路,这可不是有一定的自信,是非常有自信。
蒲萱却也笑道,“我对你,也非常有自信。”
“就是这样了。”安青叹气,回头望东柏,“不好意思,你的打算落空。”
东柏苦笑:居然被看出来了。
其实有关目的地,他早已有所感觉,先前不说,是因为他们走得还算顺畅,这段路他也希望能有人陪着,挑现在来说,是因为前路已经越来越凶险,他觉得没必要再让别人只为了陪他一趟而冒险。
没想到蒲萱这么坚持。
或者,蒲萱的坚持并不只是为了能陪他走一路,或许等回到那边之后,蒲萱还能在他身边……
按蒲萱之前的说法,她会把安青一起绑过去也说不定。
如果那样,可真好。
片刻后三人再度上路,安青继续领路。
抓瞎之后,安青心中却反而更加清澈明朗。
有什么东西在抵挡他的前进,抵挡最重的方向一定就是目的地。
一味前进绝对危险,一味躲避危险又绝对无法到达目的地,安青小心翼翼地感知着周遭环境的变化,谨慎地选择着该走的道路。
或者他的选择已经偏离了那条既定的道路,却同样正确无疑。
半个时辰之后,风声再度一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柔白的光,雪花自光芒中心飞散开来,缓缓旋转,轻柔婉转,无比美丽。
“路?”蒲萱问。
安青摇头。
东柏上前一步,缓了缓才压下心中猛烈的悸动,“到了。”
扑面而来的气息无比熟悉,让人想哭。
蒲萱闻言,怔怔地看着那光芒,不自主向前一迈步,却被安青拉住手腕。
只要走过去,就是家。
安青紧紧拉住蒲萱,侧头看向东柏,“就是这了,你可以走了。”
东柏点了点头。
“虽然根据我的推算,这儿确实是世界的裂缝无疑。”安青又道,“但是我之前从没见过所谓的时空裂缝,我想你应该也不了解这玩意。总之,我不确定是不是这样就能让你回去原本的世界,更无法确定你如果通过这里回去……能不能顺利,有没有危险,会不会安然无恙。如果你不愿意冒这个险,你可以……”
东柏笑道,“你这算挽留?”
安青抿唇闭了嘴。
“放心吧,我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清楚得很。”东柏说着就朝前走去。
就算会死,他也宁愿是在回家的路上。
那团柔和的光芒,越近却越耀眼,逐渐照得人眯起了眼睛。
东柏前进几步之后,突然停下脚步,侧了侧脑袋想要回头看一眼,却又停下动作。
蒲萱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维持着那个回了半个头的动作,定了大概几秒,然后再度向前走去。
到最后,他也只回了半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