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萱低头将第三个包子扔进嘴里, 嚼了片刻咽掉,抬眼看向安青。
安青正微笑着,好像看她吃包子是一种享受。
好吧, 被小鬼养养也不错, 但是如果借此让小鬼产生了什么不必要的期望, 那就麻烦了。
蒲萱叹气, “天涯何处无芳草, 你何必非找一棵树吊死。”类似的话蒲萱都说腻了,但这小鬼硬是不看别的女人一眼。
“我不会放弃。”安青道,“我说过, 我会永远陪着你,我发誓。”
唔, 他确实是说过。
永远……
蒲萱笑了, “你知道永远是什么概念吗?”
这辈子有小鬼在身边, 很好,她很满足, 但是小鬼居然对她说永远。
这太可笑了。
“你总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吗?”安青的神色平静,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蒲萱,坚定执着。
难道不是吗?
蒲萱叹道,“你以为你知道些什么?”尽管这小鬼一向聪明敏感, 但有些东西, 不是仅靠聪明就能理解得了的。
“前天晚上, 你说过很多。”
蒲萱猛地一愣, 看了他半响, 然后微笑。
对了,她那时喝醉了, 到底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其实我早就猜到。”安青继续道,“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与众不同。再看你对东柏的态度,大概就猜得出你的经历。你前天晚上的那些话,更是一个确定。”
蒲萱点了点头,笑道,“这么看来……你还真知道啊。”
她此时的笑容有些嘲讽,眼中满满写着四个字:那又如何?
而后蒲萱转身,朝着驿站的方向径直走去,也没管身后的小鬼到底有没有追上。
他总是会追上的,小鬼总是不知放弃不知退让,只认定着自己的目标。
蒲萱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眼不见为净。
安青的话激起了她的怒火。
永远的陪伴?蒲萱奢望了无数世而不得的东西,他张口就说,他以为他是谁?
如果他不知道,蒲萱还能当他只是不知天高地厚,张扬狂妄口无摭拦。
但是他竟然知道。
他明知道,竟然还敢在她面前提什么“永远”!
或许小鬼依旧只是张扬狂妄口无摭拦,但是这种毫无可能的承诺,明知不可能依旧出口的誓言,只能被蒲萱当成一种欺骗。
安青看着蒲萱那突然离去的背影,愣了半晌,然后苦笑。
唉,触到逆鳞了。
蒲萱在离去前那一刹那显露出的神情冰冷而警惕,就像安青第一次遇见她时那样。
在长久的共同生活中软化下来的壳,一瞬间又重新坚硬,露出锋芒,拒绝人接近。
安青摇了摇头,赶在蒲萱冲进驿站之前追了上去。
蒲萱正在和驿站的伙计说话,安青凑上去,“你不信,为什么?”
这小子还有脸问她为什么不信!蒲萱给气笑了,“我为什么要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信吗?”
安青沉默了一会,道,“我是认真的。”
驿站的伙计正牵了辆马车过来,蒲萱一把夺过伙计手里的马鞭,回手就是狠狠一抽,“你认真?你的认真值几个钱!”她还算有点理智,没直接抽着安青,马鞭落在地面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安青仍是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分毫未减,“如果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做到给你看。”
蒲萱深吸了两口气,懒得再站在这里和臭小鬼计较,一把将马鞭又甩回给伙计,抬脚就往马车上跨,“去抚州!”
伙计哆哆嗦嗦地接好鞭子,壮着胆子道,“抚州?那很远啊……”
“远了你不知道变通吗!”蒲萱横眼瞪了过去,“朝抚州走,该落脚的时候就找个大镇子把我们放下。”
生气归生气,蒲萱还不至于因为生气就扔下安青不管。
于是安青一上马车就往她身上靠。
蒲萱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将安青的脑袋拨到一边。
安青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蒲萱叹气,到底是心软了一点,开口教育道,“你没事学别人发什么誓?这辈子你愿意在我身边待着,就随便待着,只要你以后看到了漂亮小姑娘别后悔。但是,永远什么的,就别再提了。”
安青还是委屈,“总之你就是不信。”
冥顽不灵的小鬼,还给脸不要脸了!蒲萱心底又泛上了怒火,将安青往旁边一踹,“现在说得好听,等到你这辈子过完了,孟婆汤一喝,你还能记得什么啊!”
安青道,“那就不喝。”
蒲萱气苦,“不喝你过不了奈何桥。”
安青道,“那就不过。”
蒲萱无奈望天,“不过奈何桥你就没办法投胎转世。”
安青道,“那就不转。”
“开什么玩笑!”
蒲萱被他最后一句回答堵得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愤愤地瞪着他,却被他回望的视线看得有些心虚,半响后只得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认真的?”
安青点头。
蒲萱呆了半晌,问道,“不转世你想干什么?”站在奈何桥上浪费资源?
“等你。”
“别傻了。”蒲萱痛心疾首,“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感动到我。”
“你居然还能被感动?”安青惊讶。
“我被吓到了。”蒲萱捶心口。
小鬼不是一向聪明吗,这种时候居然能傻成这个样子。
“真的,别傻了,别学别人发什么誓说什么永远,真到那么一天麻烦你去好好投胎。”蒲萱劝道,“再说了,你站在奈何桥上等着有什么用?我可是要去转世的,你等着也能叫陪着我?”
安青摇头,眼中坚定不变。
蒲萱气,“难道你还能带着记忆,和我一起转世不成?”
安青握拳,“不试试怎么知道?”
“……”
唉,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张扬狂妄,口无摭拦。
蒲萱泄气地靠在车身上,偏头看向窗外。
算了,不管了,他爱傻就去傻吧,反正三年之后,他大概就会变主意了。
再过个三年,他大概连他曾说过这种傻话都不会记得。
蒲萱突然又有点失落。
安青凑到她的身旁,靠在她的身侧,伸手环过她的腰,下巴在她肩上蹭了蹭,“如果真的没法陪你转世,我也会一直等着你,就站在奈何桥上最显眼的位置,你如果到了一定看得见。不管你再转几世,一次两次也好,上十世也好,上百世也好,我会一直等着你,你每上一次桥,都看得到我。就算我真的无法跟在你身边,你也能确定,我一直等着你,有一个人一直记着你。”
小鬼的身体很暖和,蹭在身上很舒服。
蒲萱叹气,“好吧,只要你三年之后还没有改变这个主意。”
“永远不会变,别说三年。”安青顿了顿,在蒲萱耳旁低声道,“哪怕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都不会变。”
蒲萱沉默。
完了,她好像真的有点被感动了。
蒲萱侧过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安青。
她现在,突然有点希望小鬼其实真是骗她的。
否则的话,只为了她一个人,这小鬼居然甘愿搭上不止一辈子,几百年几千年的,永远永远放弃投胎放弃转世,只等在奈何桥上,当一个孤魂野鬼,一直等一直等。
她到底何德何能,如何能安心接受?
蒲萱阖上眼,她必须要想办法打消他的这种念头。
思索之中,她突然感动安青的手所放的位置有点不对。
……臭、小、鬼!
摸哪儿在呢!
马车正走在一个林子里,突然门帘一动,一个黑影由车内急速飞出,撞在不远前的树干上,震得树上雪花哗哗地向下落。
车夫吓得呆住,马鞭都忘了挥。
这是出了啥事啊?这车上坐的是啥人啊?
撞到树的小鬼挣了挣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雪渍,迎着车夫惊骇的目光,又翻进了车内。
不对啊,这小鬼笑啥呢?车内刚踢下去个人,现在人又上去,怎么车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车夫越想越惊骇,手都哆嗦了。
片刻后车内终于传出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吼声,“赶车的在干什么?停了这么久,还不快走!”
车夫只得继续赶车。
半个时辰后,小鬼再度被从车里踹了出去。
车夫见怪不怪,一脸淡定,继续赶车。
车夫统计,小鬼这一路上总共被踹下地五次,依旧活蹦乱跳,兴致勃勃。
片刻后到达目的地下车时,蒲萱走下马车,脸上却一点气恼的痕迹都没有,别提笑得多开心了。
每天踹一踹安青,神清气爽啊。
那个车夫收了银票之后立马走人了,跟逃似的。
这还只是途中的一个小镇,离抚州还有十万八千里。
两人休整了一会,置办些干粮,继续向抚州挺进。
等她俩真正到达抚州之后,已经是两个月后。
春天到了,花开了,隔壁家的公猫叫了。
安青花了半天的时候买下一间房子,临街,不大,有店面,虽然位置不算热闹,但用来开个医馆还是很不错的。
据安青说,他是逛到这里正巧发现有人在卖房子,掏钱就买了。
但是根据蒲萱观察,房子里只有一间双人卧室,她很难相信这不是安青故意的。
“就这儿吧,打扫打扫,先住着。”蒲萱叹气。
安青点了点头,“店名想好了吗?写好匾额挂上去,就可以开张了。”至于布置以及进药什么的,先开张再说。
一个优秀的医馆,有蒲萱和安青,就完全足够了。
打扫也快,安青撒了张银票出去,几个人上门,一个时辰后房子就能住人了。
安青坐在厅里泡了壶茶,看着蒲萱笑道,“看,家。”
蒲萱笑,“你有钱也不需要这样花吧,花光了你以后拿什么做聘礼?”
安青立马抽出剩下的银票,摆在蒲萱眼前。
蒲萱挑眉,“干嘛?”
安青垂头丧气地收回银票,“你看,拿这种东西当聘礼,一点用都没有。”
蒲萱大笑,“你就这样摆出来,哪个女人能知道这是聘礼啊?”
安青坐到蒲萱身边,将她搂到怀里。
“喂,你在车上动手动脚的还没动够吗?”蒲萱瞪他,“没得逞你不甘心是不?”
“有房子有聘礼。”安青低声,“嫁给我好吗?”
唔,小鬼求婚了。
蒲萱望天,“我才不要你这种傻瓜。”
安青笑,“我只想陪着你。”
“十五岁的小鬼,长大点吧。”
“过完年了,十六。”
“……”
好吧,有房子有聘礼……蒲萱叹了口气,“答应我,过完这辈子,好好去投胎。”
安青沉默。
“一点也不听话。”蒲萱揉了揉他的头发,“有你陪一辈子,够了。”
安青抬头看她。
“这么久以来,能把我说得差点感动的,可就只你一个。”蒲萱笑,“要是你真在奈何桥上等着,这辈子过后,我见你一次抽你一次。”
什么是最痛苦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她,投胎转世享受没有她的人生,只留下她独自寂寞?
不,蒲萱现在觉得,相比而言,她更害怕身边的这个小鬼真会傻等在奈何桥上,永世寂寞,只为了每过几十年才能见上的一面。
她宁愿这小子下辈子能过得很好,娇妻孝子,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