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你不知道吗。

大雨冲刷着冰冷的岩石和峭壁,树枝被狂风折断。

段子矜攥着通讯器和手电筒,被风雨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上山时好几次被泥泞的山路绊倒,水珠顺着脸滑下来,有凉的,也有温热的。

她伸手去抹,却越抹越多。

临走前护士的话始终回响在她的脑海里——“老爷子情况不太乐观,你要有心理准备,一会儿可能安排家属进去见他最后一面。”

不忍回想。

脸上被姚贝儿扇的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段子矜咬了咬唇,忽然觉得好笑。

绯闻刚传出来的那一天,江临在她家门口饶了她一掌,今天姚贝儿连本带利地补了回来。

因为她爱江临,所以她受得住姚贝儿这一巴掌。

可对方一句“恬不知耻”却轻易杀死了她。

爱一个人的感觉,就是像赌。押得越多,越舍不得收手。

说什么不求回报,上了赌桌的人,又有哪一个想空着口袋离开?

那么江临给了她什么样的回报,就是在姚贝儿面前,说她恬不知耻吗?

他说的对,她可真虚伪,连至亲的最后一面都可以不见,跑来这里受罪。

段子矜,你犯贱犯够了没有。

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的手撑在水洼里,溅了一身的泥泞。

雨滴划过她的头发和脸颊,褐瞳里弥漫着浓浓的嘲讽和悲戚,她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横卧在雨里,久久没有起身。

段子矜将头深埋在胸前,哭着笑着,尖锐的嘶吼就从喉咙间溢了出来,响彻天地,最终化为悲恸的哭声,却又输给了滚滚惊雷。

她忽然有些感谢这场雨。

让她的狼狈不至于太过无所遁形。

通讯器被雨水浸湿,传来断断续续地声音,邵玉城说:“好……有画……了,你快下来,……上山找你……了……”

最后几个音节堙没在风雨里,段子矜没有听清。

通讯器再也发不出一点声响了,她在石头上磕了磕,连蓄电池都蹦了出来。

残败凋零的花叶被打落在地上,混着污浊的泥土,山路两旁的石头、树木逐渐颤抖起来,隐隐可以听到的山顶上奔腾的水声。

段子矜惊愕地抬起头看向山上。

这是……泥石流?

呵,她真是幸运。

是不是,连老天都在惩罚她的不孝。

水流和砂石不停从山上冲下来,将她跪倒在地上的双腿都浸在了泥流之中。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丧命于此。

段子矜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或者说,她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

不远处半人高的石头从山顶上滚落,正对着她所处的地方。

段子矜下意识阖上眼帘。

这不是她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却是她第一次觉得体内完全没有与困境抗衡的力量,疲累得不想挣扎。

“段子矜!”一声惊恐的怒吼,当她震惊得再度睁眼时,正看到江临一脚将石头滚落的轨迹踹偏的样子。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被那颗石头被水流冲向山下、砸断树枝的场景,剧烈的呼吸着,心头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攻占。

他甚至无暇去管刚才狠狠踹翻石头时,膝盖受到的猛力冲击,疼得骨头都要断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假如,假如他来晚了一小小会儿。

那么被石头砸断的,就不是那棵树上的枝丫,而是,他身后的女人。

段子矜也很意外,她迎着雨水抬起头,看向面前沉默得像个雕像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江临的理智才回暖复苏。他慢慢转过身,雨水洗濯着他的碎发,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俊颜,坚毅的下颚,浸湿他名贵的西装和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同样都是淋了雨,对比他和她,一个冷贵,一个狼狈。

她早知邵玉城会派人来救她。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来救她的人……

竟是江临。

他从雨幕中来,从夜色中来。

与她淡淡的眸光不同,他的眸色亮得逼人,段子矜完全不敢与他对视。

下一秒,她被男人有力的手臂箍进怀里,耳边是他低沉而恼火至极的声音,惊雷般炸响。

“段子矜,你非要这种天气跑到山上来找死吗!”

她冷冰冰的身子被他抱起来,江临毫不掩饰语气里微微的颤抖。

这一次的恐慌,比上一次在红馆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段子矜闭了下眼睛,睫毛上流溢着水光。听了他的话,她轻轻笑了,“知道我上山来找死,你还来救我?”

江临气得想把她扔在地上。

她就不能跟他好好说句话?每次都像吃了火药一样,让他想掐死她的心都有!

可偏偏让他袖手旁观,干脆把她丢在山上自生自灭……

江临攥紧了五指,紧盯着她苍白得不像话的脸。

他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

“谁说我是来救你的?”他冷声问,声音依旧带着三分没能从巨大的震撼中缓解过来的僵硬。

段子矜又笑了,“难不成你是来跟我殉情的?”

江临忽然垂眸瞥了她一眼,轮廓温淡的五官透出了凌厉的锋芒,下颔也突显出倨傲的线条,一股压迫力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殉情?”他咀嚼着这两个字,眸光犀利。

段子矜无力地改口:“我知道你不可能跟我殉情。”

她开始咳嗽,唇梢却挂着笑,羸弱得教人心疼,“殉情都是两厢情愿的,你我之间,用同归于尽更合适吧。”

江临长眉紧蹙。揽在她背后的手拍了拍她的骨骼分明的脊背。

上次在床上也没发现,她怎么这么瘦?

“不想呛死就别乱说话。”他冷漠道。

段子矜心里刺了刺,眼角又有水滴滑下,在雨里却看不分明,“江临,我心里难受,只能这样找点乐子玩了。”

江临高大的身躯倏尔一僵。

这一点都不像是从骄傲的段子矜嘴里说出来的话。

软绵绵的声音,竟藤蔓一般地缠绕住了他的心,勒着他的气管,使他窒息。

他烦躁地挥去脑海中那些恻隐之意,面色又冷了下去。

这个女人,多有心计多虚伪,他早就领教过了。

江临沉声问:“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

段子矜出神地望着他的侧脸,只觉这四个字讽刺极了。

当一个男人问你“怎么了”的时候,那是关心。加一个“又”字进去,就变成了敷衍。

千万委屈的话都被这一个“又”字堵回了嗓子里。段子矜移开视线,语调平平,无喜无悲,“没事了。”

雨势愈发大了起来,从山上冲下来的水流也迅猛不少。

感受到怀里的女人微弱的呼吸,江临神色一凝,“那边有个山洞,我带你过去避一避。”

“嗯。”

段子矜想,反正她也走不动路,去哪还不是江临一句话的事?就算他想把她丢在这,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洞里漆黑得慎人,偶尔还能听见水滴落在石缝里滴滴答答的声音。

江临用脚划开一块平整的地面,把她放了下来。又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防水打火机,找了些木头点上。

这些木头潮湿得很,半天才燃起火光。

火星跳跃的一刹那,他正好看到段子矜望着洞外瓢泼大雨发怔的侧脸。

海藻似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她瓷白的面颊,颈项的曲线是天鹅般优雅。褐色的瞳孔点缀在弯弯的眉毛下面,美好得宛如这洞中的钟乳石,浑然天成却惊心动魄。她的薄唇紧抿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眼底光泽黯淡。

她的皮肤好极了,带着雨露清新的水光,可是却隐约透着一股不太健康的红。

江临突然把她抱到身边,温热的大掌抵在她的额头上。

段子矜吃惊地回过头来,“你干什么?”

他却低声道:“别动。”

段子矜依言沉默。

他伟岸的身躯就在她身后不到两厘米的地方,她几乎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脏缓慢而有力的搏击。

鼻头蓦地一酸。

“江临,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对我时好时坏?你这样我很累。”

每每这样,她都会错以为他还是爱她的。

段子矜没回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他听见。

身后的人呼吸顿了几秒,无声沉寂。

“是该累了。”静默之后,江临淡淡地松开手,“你发烧了。”

段子矜却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捉住了他的手腕,挣扎着回过身凝视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我只能给你这些。”江临语态平缓地截断了她的话,“段子矜,不要妄想其他的。”

“妄想?”她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慢慢碎裂。

“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有什么目的,但是你伤害贝儿,我就不能原谅。”

“事到如今,你还是觉得谣言是我散播出去的?”段子矜笑了,笑到咳嗽,胸腔不停地震动,她一把挥开江临的手,往后撤了撤,“原谅……谁要你原谅!我问心无愧,凭什么要你原谅!”

江临眼里的微光一寸寸结冰,面无表情,是发怒的前兆。

“时间不早了,江教授。”段子矜别开头,身子越发无力,也懒得看他,“你下山吧,别在这耽误功夫了,零点不是要开启监测吗?雷达已经调试好了。等你忙完了,再随便派个什么人上来接我就是了。我没力气,走不远。”

江临听了她的话,怔了怔,心里竟有些刺痛。

须臾,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抬手勾起她的下颔。

火光里,她的面容模糊,却镀了层温暖的轻芒。江临无心欣赏,却不疾不徐地嘲讽道:“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就是为了来博取我的同情?”

段子矜简直想踹他一脚,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只是身子很快被他钳制住,动弹不得。

“江临,你是不是有毛病?”她累得连说一句话都要喘息好久,“谁教你一天到晚用这种恶意揣测别人的?”

“没有别人,只有你。”江临勾了下唇角,笑容锋利得足以伤人,“只有你的心眼多得让我觉得恶心。”

段子矜这才又努力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瞧着他,“你真的这么讨厌我?”

能让修养良好的江临说出这种恶毒又难听的话,想必是恨得不轻。

段子矜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可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掉出来了。

泪煎心灼。

江临的心仿佛被狠狠烫了一下,他更加暴躁,“哭什么?”

段子矜却安静地反问:“你想知道吗?”

江临眉宇一拧,“说。”

“你调查过我吧?”

江临抿唇不语,算是默认。

段子矜又问:“知道我为什么回国吗?”

江临的眸间暗芒闪动,“家里什么人生病住院了。”

“嗯,是我爷爷。”段子矜别过头去,不让眼里的泪光显得太清晰,“你说我有心计,说我虚伪,说我故作狼狈博你同情,无非是因为,明明可以中午检修的设备,我却非要拖到暴雨山洪的天气才肯动身,是不是?”

江临抬手按住眉心,那里正突兀地跳动着。

虽然他也不懂,这种油然而生的不安,究竟是从哪里涌上来的,但他还是冷笑着回答:“原来你也明白?”

明白这种手段拙劣得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还拿来骗他?

“江临,我爷爷死了。”

她淡淡地说。

没有语气,没有音调。

江临风平浪静的眼波轻颤了颤,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爷爷死了。”段子矜想笑,可是笑肌一抬,眼泪就被挤了出来,“就今天,今天下午。我到了医院的时候还在手术,我走的时候还没做完。”

“护士让我准备进去见他最后一面,江临。”

段子矜边落泪边摇头,“可是我没有,我走了,我不孝顺,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江临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段子矜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变成了声嘶力竭,“江临,我爷爷死了!我爷爷死了啊!我怎么这么不孝啊……”

江临的身躯重重一震,一股麻痹之意从心尖顶上脑壳,心脏破了一个洞似的,冷风不断往里灌。

原来这才是真相……

原来是这样!

“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她失声大哭,悲恸而绝望。

“段子矜,够了,别说了!”江临蓦地将她揉进怀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心间那巨大的空洞,“别说了!忘了它!是我错了,是我……”

他腾出一只手去拭她的眼泪,那眼泪怎么也擦不完。

他便俯下身去,用唇啄她的眼睛。

江临只觉得心痛得快碎了。

从眼角吻到唇梢,他没有给她半分喘息的机会,连吻都是冷怒而凌厉的。他挑出她的舌,逼迫她回应,搂在她腰上的手力气大得让她窒息。

像是在迫切地证明什么,逃避什么,又像是极端仓惶的安慰。

段子矜刹住眼泪后做的第一件事,是用力推开他。

江临伸出手去,在她平静得可怕的注视下,又缩了回来,翻来覆去只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

“江临,说这些不是让你可怜我。”

“我知道。”他不顾她的抵抗,又一次霸到地将她拥入怀中,低哑的嗓音里含着一点不敢造次的小心翼翼,“你该早点告诉我。”

“我想告诉你。”段子矜索性也不挣扎了,抬头漠漠地望着被火光照亮的洞顶,“你刚一出现在山上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

江临心中又是一痛。

他记得,她说她心里难受,可他却做了什么?

江临,你的自以为是,真该死。

段子矜以为抬着头能把眼泪逼回去,但泪水还是不停地涌出她的眼眶,砸在他的手背上。

江临想,他宁愿看她歇斯底里的样子,也不愿意她哭得这么压抑。

“你不该来。”他将她按在怀中,用下巴抵着她潮湿的发顶,“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该留在医院里。”

段子矜看上去冷静又安详,褐瞳里的神色却空寂得让人害怕。

“我答应过你两件事,你还记得吗?”没等他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把我们尚过床的事告诉别人,还有,保证实验设备的质量,有问题时随叫随到。”

她漫漫轻笑,带了点嘲讽,“我知道你不信,但我都做到了。”

而且守住承诺,她付出代价,太大了。

江临急遽地打断她,手掌捧起她的脸,眉眼灼灼,“我信,我信!”

哦,他信了。段子矜睨着他俊颜充满张力的轮廓,又笑了。

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终于熬出头了?

她似笑非笑的目光,让江临心底生出几丝惊惧。臂弯勒着她的力气加重,像是要把她虚伪的笑容压碎。

江临咬牙道:“段子矜,别这样看着我。”

他向来把什么事都安排得有条不紊,人生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心头浓烈的情绪得不到排解,他只能把她箍得更紧一些,贴着他的胸膛,或是融进他身体才好。这样的姿势,两个人都不舒服,但是江临始终没有松手。

直到段子矜的额头忽然开始冒汗,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

江临惊了惊,放开她一些,手掌不自觉地捏紧她的肩膀,低喝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胃……”她艰难吐字。

胃疼得厉害。

江临又是惊怒又是心疼,寒声道:“段子矜,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是啊,这不是废话吗?她有六个多小时奔波在g市与郁城间的高速路上,又失去了至亲,还有什么心情和时间吃饭?

江临不敢再紧紧禁锢着她,怕压着她的胃。沉黑的眸子眄向洞外,浓眉蹙起。

原本想在这里等到雨停,看样子,他必须想办法立刻带她回实验楼去。

江临脱下自己的外套,拧干水罩在她头顶,“披好,外面雨大。”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段子矜扯住了他,费力道:“你先走,快到零点了……”

江临怒道:“闭嘴,段子矜!”

他很想告诉她,总院已经决定今天不启动g市的观测点了。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那会让她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段子矜窝在江临怀里,用手轻轻按揉胃部,总算稍微缓解了一些。

外面风雨如晦,涿在江临的脸上,砸出小小的水花,雨水淌过他的头发、脸颊,整个人像在水里泡过的,凌乱极了,但他却把她护得很好,手工西装半盖在她的头上,阻隔了漫天风雨。

段子矜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背着我吧,抱着不舒服。”

“忍忍。”他俯下身子吻了吻她的头顶。

段子矜却执意摇头,“不想忍。”

江临皱了眉,心里生出些许躁意,却还是依言将她放下,重新背了起来。

段子矜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藕臂不去环住他的脖子,却将他的西装披在身后,抬手撑开。

雨水落在西装上,是她为他撑起了伞。

江临挺直的背微微一震,心瓣又漫上一丝疼。

背着怎么会比抱着舒服。

她无非就是想为他遮风挡雨。

他越发看不懂段子矜了,也许从来就没懂过。她明明拥有可与贝儿一较高下的傲慢与倔强,可偏偏每次却都卑微到了尘埃里。

江临有些相信她爱他了。除了爱,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原本骄傲的人卑微至此?

他静默了几秒,沉声道:“累了就下来。”

段子矜“嗯”了一声,又说:“你跟我说说话吧。”她怕自己睡过去。

江临淡淡地嗓音从雨雾里传来,“好。”

高大的男人背着纤瘦的女人,一步一顿地走在暴雨里,却无端透着安详。

岁月静好的安详。

“段子矜,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其实他更想问,她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段子矜怔了怔,轻声回答:“就在你忘了的那两年里。”

“怎么认识的?”

段子矜望着夜色茫茫,眼神有些飘忽,“和在小饭店里遇到的那些人一样,我曾经……也是你的学生。”

江临眸似黑玉,目如点漆,所有情绪都藏在深处,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

“只是这样?”他问。

“不,不只是这样。”段子矜唇角扯出一丝苦笑,“和他们不同的是,我追求过你。”

江临毫不意外,以段子矜的性格,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都不足为奇。

“你是认真的?”

“我从不拿你的事情开玩笑。”段子矜道。

江临眉梢一抬,没作声。

疲累袭来,段子矜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又问:“你猜猜,你答应了没?”

江临专注地走着山路,好像根本没听到她有此一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段子矜等得倦了,靠在他肩头,意识昏沉。

很久之后,耳畔仿佛传来模糊的声音,“也许我一开始是拒绝的。”

段子矜努力睁了睁眼,眼皮却沉得打不开,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了,“你说……什么……”

男人却将她放下,重新横抱了起来,“睡吧。”

段子矜没睡多久就被惊醒。感受到身体极速下落了一段,几番颠簸,最终稳稳落在温暖的怀里。

抱着他的男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段子矜掀开罩住她视线的西装,发现江临正单膝跪在一块大石头上,膝盖抵住了锋利的石块,似是不慎跌倒。

身后的洪流不停从他脚下淌过,江临眉眼淡然,是深深的隐忍,“吵醒你了?”

段子矜摇摇头,急匆匆打断:“没事,你怎么了?是不是磕着哪里了?”

江临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摸了一下膝盖,西裤被石块穿破,那里一片温热粘稠。整个膝盖疼得快没有知觉了。

他面不改色道:“夜路难走,不小心滑了一跤。”

段子矜挣扎着要起身,“我扶你走。”

她拼尽全力的动作被江临一只手轻易按住,“别乱动,你不是喜欢背着吗?上来。”

段子矜拗不过他,反复确认了几次他没事,才又重新趴在了他的背上。

这个姿势对他来说确实省力一些。

江临却用了很久才站起来,双腿立住时,伟岸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走路的速度比开始慢了许多,而且越来越慢。如果不是一直下山,很轻易就能发觉他左腿和右腿迈出的步子,一深一浅。

段子矜本想问些什么,犹豫了很久,却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因为她远远看到了在雨中静默伫立的实验楼。

还是低沉清贵的嗓音,含着浓浓的倦怠,眼里有段子矜仔细辨认也没能看懂的神情。

“到了。”江临说着,加快了脚步,将她背进观测室,迅速放下。

段子矜刚要开口,那抹高大的身影却如山峦倾塌一般,重重地倒了下去。

她大惊失色,“江临!”

边喊着他的名字边打开了灯,段子矜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

江临的西裤早已经破得不能看了,砂石嵌进了他血肉模糊的小腿和膝盖里,甚至嵌入了骨头里,定是他跌倒时伤的。

这一路把她背下山,又不停的磨损,受到二次伤害,尖利的石子磨着他的腿骨,这疼痛她简直无法想象!

此刻江临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像是失血过多的症状。怪不得一进研究所里,他就撑不住昏了过去。

她想起他在最后几级台阶前愈发迷蒙的眼神,这才明白过来,那其实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说,到了。

气若游丝,如释重负。

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心头的最后一块大石头落地,所以可以放心地晕倒甚至死去?

江临,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段子矜颤抖着捂住了嘴,泪如雨下,顾不上自己虚弱无力,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攥住他的手说:“江临,你醒醒,你醒醒,我马上叫人来救你!”

她打了好几通邵玉城的电话,无人接听。偌大的研究所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发着高烧。

这里还没有正式员工入驻,供科研人员使用的生活设备并不齐全,连检测雷达都是今天现装的,更何况电话这种东西。

段子矜咬牙,从江临怀里掏出了他的手机。

屏幕上许多未接来电,无一例外,都是“贝儿”。

她却无暇计较许多,翻出通讯录里商伯旸的电话,一狠心打了出去。

此时,江临的伤口仍有血液不停地涌出来,腿部已经渐渐停止了抽搐,连身体也随着分秒的流失而凉了下去。

段子矜捧着他的脸,温热的眼泪落在他冰冷的唇上。

“江临,如果他们赶不过来,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大不了我陪你。”她的头脑昏昏沉沉,“我们都累了,八年了,我们都累了……”

“不行,悠悠,我不准!”

江临猛地坐了起来。

一片白色的墙纸刺痛了他的眼睛。

剧烈的动作差点扯断了输液管,腿上的神经也反射性的狠狠一痛。

这里是……医院。他沉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少有的茫然,陪床沙发上坐着的人瞬间精神一震,快步走到他身边,“大哥!”

是商伯旸。

“三天了,你可算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叫医生来。”

他关切的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惊愕。

如果他没听错,大哥刚才叫的是,悠悠?

“段子矜呢?”江临没有理会他的问题,静中含威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见商伯旸兀自发怔,他忍不住提高了嗓音,“我问你,段子矜呢!”

商伯旸终于回过神来,却有些避闪道:“她……”

江临心里倏然一紧,眸光沉寂,“她怎么了?”

“她在其他病房。”傅言推门而入,接口道,“病的有点重,还没醒。”

怎么会?难道他还是没有护好她?

可她只是发烧和饥饿过度而已,昏睡三天,太久了。

江临犀利的眼神扫过面前二人的脸,“到底怎么回事?”

傅言一向精明善言,这时在大哥的逼视下,竟也有些无所适从了,“她一开始是发烧,后来不慎耽误了病情,这才……”

“耽误了病情?”江临漠漠的口吻,怎么听怎么渗人。

商伯旸看不下去了,从他床头拿起一叠装订好的a4纸扔在他面前,“这是第一天晚上的观测数据,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江临脑海里忽而划过不祥的预感,整个人像是一脚踩空了,不停地往下坠……

握着纸的手微微颤抖,纸上,从0点到8点每半个小时的数据都记录得完好。清绝隽秀的柳体,字如其人。

他们平时的监测数据是直接存在电脑里的,可她没有实验室专用的记录程序的密码。

她……

江临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神色让人不忍去看,商伯旸和傅言都下意识地别开了头。

“这是她记的?”他问。

商伯旸道:“g市还没有调派常驻的科研人员。”

言外之意,是了。

江临把数据小心翼翼放在床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酝酿什么。

蓦地,出手如电,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握住手边的支架重重砸了下去。

“哗啦”一声,清脆刺耳。

输液瓶和支架倒在了地上,输液管也抻断了,针头断裂在江临的皮肤里。还好商伯旸躲得快,不然这一下,该是砸在他头上的。

江临脸上的狠戾之色谁也不曾见过,他的一条腿还缠着绷带就从病床上起身,高大的身影晃了晃,他抿着嘴唇,照着傅言一拳就揍过去。

二人震惊至极,却不敢还手。江临下手不轻,傅言俊美的面容被他打出了淤青和血色,“哥!”

越来越多的人凑到了门口,邵玉城闻讯急忙赶到,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怎么了?”

商伯旸一脚踹上了门,对外面的人吼道:“都他妈别进来!滚!”

说着,几人一起制住了江临,“哥,你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

“你们他妈是不是没长脑子!”江临终于说话了,嗓音似惊雷炸响,谁也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从容淡静、受过良好教育的江大公子也有口出脏话的一天,“她一个大活人生病了你们看不出来吗?把她一个人丢在那一晚上!”

提起这件事,商伯旸心中多少也愧疚,语气僵硬极了,“是她自己要求留在那里的。”

江临冷笑一声,“你当她傻还是我傻?”

“是真的,哥。”傅言擦着嘴角的淤血,“她说研究所没人守着,出了事你要担责任,而且这些数据需要记录……所以她执意留在那里,等人交班。”

等人交班,意味着她忍着病痛,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独自熬到了第二天早晨九点。

江临好似被谁一把攥住,肺里的空气、血管里的血液一点点被挤干。

段子矜……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出她虚弱的病容。

忽然想笑——

段子矜,你难道不知道,若你的病情再耽误片刻,连命都保不住。

你不知道吗。

第020章 我请不动你?第204章 不识大体第214章 求就有用了么?第302章 除此以外,我在你身上没有任何期待第089章 不安第063章 算账3第049章 抱歉,你不能第204章 不识大体第035章 带着你的人赶紧给我滚第103章 手足还是衣服第163章 玫园(五)第310章 男人将两只盒子交到了她手上第227章 看见你就不想进去了第174章第043章 与生俱来的敌意第203章 不吃生的第085章 他的答案变了吗?第089章 不安第271章 你们这是要非法拘留我?第048章 改天我就不愿意说了第325章 站在那看就够了?第256章 她不会回来了,是吗?第307章 也许吧,可是我没办法拒绝你第239章 段子矜觉得自己好像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了第324章 你儿子的面子够不够大第235章 晴天霹雳第150章 悠悠,我心第271章 你们这是要非法拘留我?第129章 大半夜的你想去哪里?第001章 你到现在还惦记着他第306章 我放过你第088章 米蓝第276章 每天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怎么样?第130章 没有过去,过不去第045章 撞在了他心上第212章 穆念慈第128章 裂帛第087章 岸4号码头第004章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第173章 狩猎(二)第324章 你儿子的面子够不够大第318章 因为我爱你第120章 路易十三第211章 阿临,你总算回来了第249章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第340章 真正说了算的那一瞬间第189章 我想见见Nancy第167章 黎南希第252章 真是个祖宗第098章 给我个期限第160章 玫园(二)第134章 股权移交第156章 立志要当太太的人第182章 这样说,你还不懂吗?第208章 若无生死,何以证情深第166章 家宴(二)第281章 我要他们,血债血偿第028章 你太让我失望了第336章 在你眼里,赚钱就只有这一个办法?第319章 愿意,一直都愿意第226章 下一次,你又会用什么借口舍弃我第140章 祁门(二)第090章 水刺骨第272章 三天后开庭(求月票,月票,月票)第108章 你不是有洁癖吗?第033章 她人呢?第223章 分手吧,我们彼此放过第167章 黎南希第292章 离个婚而已,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第114章 我恨他(三更完)第133章 九年前的往事(第一更3000,第二更晚上八点)第014章 你要记得,我永远不会第287章 你再不醒,我都想跟你一起睡了第037章 吻第204章 不识大体第160章 玫园(二)第072章 一巴掌第295章 你去睡,我不吵你第321章 宋总,求人不该是这种态度第332章 她刚才找你干什么?第337章 没有,是我纠缠你第159章 玫园(一)第118章 铁了心要拿掉孩子第292章 离个婚而已,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第242章 这个孩子是他的,他必须要知道第333章 我爱你,你什么样子都漂亮第121章 酒塔第232章 这应该……是找你的第282章 男人睁开眼,睨着她——就怎样?第101章 还是不想看见我?第115章 两件事(6000+)第287章 你再不醒,我都想跟你一起睡了第049章 抱歉,你不能第297章 总,恕我直言,你真的挺自作多情的第138章 有人求而不得,有人弃如敝屣第149章 段悠是谁?第180章 狩猎(五)第193章 安温园的秘密(四)第340章 真正说了算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