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凡与曼筠无交情, 也无过节,原本是让铃儿给曼筠送去个大鲜亮的好红枣。她起初的想法是向曼筠示好,企图借此做出一个好姿态, 得到太后的宽恕, 争取早日解除禁令, 同时也让我重新接纳她, 毕竟掌管后宫的还是我。
恰时, 康妃到来,了解原委,叫住原本要出门的铃儿, 铃儿放下红枣门外等候,康妃便直言相告。如果曼筠收下红枣却悄无声息, 太后如何得知依凡改过自新?我又如何知晓依凡有此好意?要知道曼筠一个进宫不长又不被人关注的小主, 就算有孕在身, 也没见着得到皇上的另眼相看,她顶多暗自感激依凡, 那依凡的本意岂非如篮打水,空空如也?
但若是剑走偏锋,我就一定会见依凡,康妃的解释头头是道,“自皇贵妃掌管后宫以来, 凡事皆以和为贵, 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 从不挑事, 也不见整人,太后就喜欢这种表面一派和和气气的样子。皇上压根儿就不愿把时间浪费在我们后宫女人头上, 他就听皇贵妃的,所以惹了谁你也不要惹皇贵妃。一贯的好人模样,你说她不好,太后和皇上根本就不会相信,你还自找挨骂。吴良辅看人可是准,这一点一定要牢记。”
“可你要是挑事,即便皇贵妃心里不想见你,她也要见。她若是不压事儿,太后和皇上出马,那她这管事儿的就无法交待。你自己想想,那时候富察氏晗冬的事儿要不是惠妃捅了出来,谁敢相信她居然会对咒怨自己的人暗自袒护。晗冬后来对她要多恭顺有多恭顺,皇贵妃可不是简单的人。”
“等你见上皇贵妃,一把鼻涕一把泪求饶,顶多屈尊向曼筠陪个不是,皇贵妃就不会再于你计较。你可没亲眼瞧见,为了给欣瑶格格筹办嫁妆,她可是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前些日子永寿宫有疾,她也没日没夜跑去亲自伺候。你这种默默示好,估计一年半载过去,她也看不到。”
听取康妃的建议,依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丢弃味甘色鲜的良善好意,立刻就是彻底反向,一把沙土毫不犹豫撒上去。正如康妃所言,我可不就是中了这激将计,忙不迭亲自上门过来“问候”依凡。
“皇贵妃,”依凡一直站着不敢落座,“您就原谅我吧!思前想后,您真是待我不错,我也就是一时异想天开。这些日子额娘不进宫,也就是康妃常来与我说说话,别人都避开我,肚子里怀着龙种,还是一样不被待见,隐隐觉得自己平日里没和大家相处好,这冷落还真是自找的。”
她这可是说到点子上,皇上独一无二,后宫女人却无数。生子产女固然光荣,可都不能养在自己身边,反倒是周围与自己争宠的女人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地晨暮相处。知心好姐妹难求,但起码平时为人谦和,也不至于落到受众人嫌弃的地步。
耳软心软,“依凡,本宫还是那句话,爱惜你肚子里的孩子,来日诞下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孩儿,本宫就原谅你!”
“真的?”她激动地靠近我,“您真的不气我?”
半信半疑,“碌公公的话可是吓坏了我,康妃也一再强调不能得罪您,我真是昏了头,您可真的不要再气我?”
才说着就转身要往里屋,一声“不够好,”又回身过来,“铃儿那日回来可是把承乾宫里见到的那些嫁妆都一一尽数,想想我手上的这份礼物未免寒酸。等我让家里人认真准备,一定给欣瑶格格送上一份厚礼。欣瑶格格虽是皇上的养女,可就因为养在承乾宫,太后和皇上待她胜过亲生,这都是因为皇贵妃您。”
不想与她啰嗦这些,只是叮嘱她回头去永和宫与曼筠道声歉意,这件事到此为止。她如释重负,我起身要走,看她身子笨重也不容易,也该让她放下心休息一会儿。
“皇贵妃,您别走。您看,我是不是也可以如康妃一般,等我生下皇子,我也把我的儿子过继给您,与其养在阿哥所,还不如养在承乾宫。慈宁宫可以养三阿哥,您也可以教导我的儿子,您若是我儿子的养母,我是不是待罪在身又有何关系?碌公公说得对,先是子以母贵,才是母以子贵,我这样的额娘受冷落,可得了您这样的额娘,皇上定然会对我的孩儿刮目相看。我这一心只为孩儿打算,可是没错了吧?”
我是宁愿被雷劈倒也不愿这样被依凡的突发臆想吓倒,愣眼盯视她好半天都回不过神,稍微清醒才幽幽一问,“这也是康妃的好主意?”
“不不不,只是突然想到欣瑶格格得此厚爱,还有荣亲王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把孩子过继给您,孩子只会往高处去。康妃可不会给我这种主意,三阿哥如今可是鹤立众皇子,她早已占得先机。”
真是位敢想、敢说的准额娘,她这勇往直前的大无畏,我望尘莫及,但我必须抽刀立断,“不许再胡言乱语,你若是再不消停,有你好受的。”
“早知你这样,本宫就不该来,更不会原谅你。”狠心抛下这话,我迈步快出。
这位炮手,怀里揣着炮筒,漏点火星子被她逮到,就够她点炮,一点儿不怕被炸个七零八落,关键是还很高调。才给她好脸色,她就以为得了并肩作战的炮友。踏踏实实、平心静气养胎,对她来说就那么难吗?
出钟粹宫,眼是茫然的,心也是茫然的,想找个人说说话,助我挑开迷茫,哪怕只是一丝光线透进也可。
回承乾宫,那不是我的避风港吗?凡事也都可和菱香商量,她是我最可信的人,可,我却不想回去。
我若是告诉菱香依凡想要把她未出世的孩子过继给我(依凡自始自终都坚持那是皇子),菱香又会做出什么?今日的事情,菱香和小碌子刻意挑头,但最后显然康妃高出一筹,我在康妃眼里竟是不着一缕?被她一览无遗?
进永寿宫,做婉晴的不速之客,与她共进晚膳。她的双眼很专注,就盯着手腕上的金镯子,我也看得很专注,只看她。芸朵布置的一桌饭菜被冷落,该是用嘴的时候,我们俩都紧闭双唇。
满腹伤神无从说,交待芸朵备上少许宵夜一会儿劝婉晴吃下,移步而出婉晴屋,欲往何处去?
秀果候在院中,引我去往后院,坐到了静妃的床榻前。自那晚后,静妃不再闹腾,反之卧病一场,太医看过,确认受寒太重,她变得很顺从,该吃药吃药,能进多少食也不推辞,秀果虽累,可伺候起来不再提心吊胆。
“你看起来心事重重。”她看起来面色白而微青,气力不足,但心气沉静,一出口就切中要害。
“来找婉晴诉苦吗?昨儿个我们俩在前院碰了面,晒了一会儿太阳。她失了魂,说什么她都听不见,她也失了声,你就是诉上三天三夜的苦,她也不会应你。”
她还是不要开口,说什么就点中什么。
“你是不是特想嚎啕大哭?你眼里的难受连黑夜都盖不住,你不是最会镇定自若吗?”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暂时看不清眼前的人是静妃,就想抱住她痛哭一场。她既然看了个明白,我又何必强装。
“我是不知道你怎么了,但别想着在这儿扯嗓子再吓着永寿宫的人,我已经把她们折腾得够呛,你就省省吧。扑到你那好皇上的怀里去,谁为难你也不如他给你的难为,找他去,冲他哭,还是冲他媚,都冲他去。”
锐利的口舌不改,还是丝毫不留情面,那她又叫我来做什么?
“你们不是都爱吃桂花糕吗?在这吃上一块,然后给瑞珠牌位前也放上,与她说,她只管在科尔沁的大草原上当她快乐的花蝴蝶,我就算死也是下十八层地狱,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我们也再无做姐妹的缘分,我不配。”
“她不是听你的话吗?你说的她会听,让她安心去吧!”
手里拿着她硬塞过来的桂花糕,食不知味送进嘴里,吃就吃吧,一块不行,在她的强硬下,还被迫咽下两块。紧接就催促我给瑞珠上香、上点心,才完成她的交待,就被她赶出了门,“回你自个儿的承乾宫去,我这儿都已是青灯照壁,你还在外面游荡伤哪门子的怀?快走,见你就来气!”
踩着黑夜,摸着轻风,我不得不返回承乾宫。步步交替而行的彷徨瞬间被打破,我似乎闻到他的气息,从承乾宫里飕飕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