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约在先, 我自是准时出现,然而他眼中的不堪重负轻而易举就突破他脸上的故作轻松。
去往慈宁宫的路上,焦思苦虑已经完全占据他整个身心, 就连一丝悠闲他也没有力气再在我跟前佯装。我仿佛觉得他被掷于泥潭, 动弹不得。
刚从佛堂诵经出来的太后如同一湖沉静的平水, 慈宁宫正殿入座, 主动邀约我同来的皇上给太后请安后, 就任由自己回落沉默。
太后的目光从一开始就集中在我身上,好似皇上只是充当陪衬。太后一系列的问题都是朝我发问,皆是关于伊凡的丧葬以及七皇子的情况。
听完我的详细回禀, 太后明镜般的眼里我能看到自己的恭顺,但丝毫捕捉不到太后的任何情绪。
“皇贵妃办事, 向来都不用哀家操心, 总是井井有条, 丝毫不差。后宫交给你,哀家念经时心如止水, 平静如常。”
我与太后的聊叙在索玛姑姑呈上奶茶的间隙暂停,浓香袅袅引得我端起急切两口。可皇上却眼都不抬,愣是把索玛姑姑的满脸堆笑毁了个尴尬满地。
“福临,你若是累乏,就早些回去休息。”太后目光送去徐徐安稳, 可皇上无动于衷。
他今晚的表现已经让我内心无数次嘀咕, 他邀约我同来, 本该是有事说与太后, 可现在他好似忘了来慈宁宫的目的, 就连在太后跟前都无力掩饰自己的忧愁。他究竟是怎么了?
太后放下手中的奶茶碗,聚精会神看向皇上, 淡然的神色,平和的语气,却说出,“别以为你是皇上,你就无所不能。自认神机妙算,岂料却是为群魔乱舞搭建平台。”
我刚要下咽的奶茶立刻就呛上我一口,急忙放下小碗,拿出手帕捂住口鼻,闷闷咳嗽。皇上这会儿有了反应,略微抬头,眉尖撮拢。
太后视若无睹,接下来的话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念经,可却是,“既然信心百倍开了头,你就该坐怀不乱,让他们互相揭发。揭一个你杀一个,揭一双你杀一双,抖落多少出来你就处置多少。谁要是在你跟前斗狠,你就更狠。有的是刽子手磨好锋利的大刀候着,杀过去一批还杀不乖他们?”
咳嗽已经停止,只是太后的“经文”念得我心惊胆颤。我的手帕还是继续捂住口鼻,想要把慌张严实堵在内心。皇上彻底扭头面视太后,瞪大的双眼已经开始燃烧怒焰。
太后坦然面对,依然维持自己的缓缓节奏,只可是,“你亲自一次次点选状元才子,乌泱泱有的是人才,你就找不着自己想要的人?长江后浪推前浪,那样的人你有什么可惋惜的?有什么可为难的?都到了这份儿上,你还念及旧情听这些跳梁小丑回奏。当初既然容不下他们,决心整治,你就一条心狠到底。管他是大学士,还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统统下到大狱,你看谁还敢在那儿吹胡子瞪眼。”
“皇额娘,”眼中的气焰在皇上口中烧灼,“前朝的事情儿子自有主张,您只管颐养天年、念经诵佛就是。”
太后闻之未闻,轻而易举就把皇上的烈性沉入水底,还继续,“今日早朝,称病不上朝的重臣可不是一两个。还有递上折子请求罢免的就好几份,以老、以疾,还有自认无能,理由真是五花八门,一个个怕是都盘算着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皇额娘,”猛然站起的皇上犹如熊熊燃烧的火堆,“您?”
只是太后根本就不给他发作的机会,摆渡风平浪静凌驾于他的恼羞成怒之上,“到了这节骨眼儿上,眼看乱作一锅粥,你反倒捶胸顿足、郁郁寡欢、不思茶饭。你心存怜悯?还是临阵退缩?你最好该吃,吃,该喝,喝,少自己给自己添堵伤害自己的身子。迅速决断,没什么可犹豫的,免得夜长梦多,人心浮动,乱象四起,到那时你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忍无可忍,但不能与太后大声吵嚷。长辈为上,孝顺为先,这样的分寸皇上不能失。他拔腿动身走出几步,太后冲着他的后背就是面不改色质问,“你就打算这样放任岳乐闲居王府置之不理?一个济度不够你提防?你还打算把岳乐闲养成济度?”
皇上双脚即时定住,他立刻掉转身体,疾言厉色,“明儿个朕就给堂兄送个女人去,好让他与济度齐头并进,悠哉个够。”
愕视于他,这应该不是他的本意,他是因为与太后置气才说这种话,还是与岳乐势同水火才出此言?为什么?岳乐在他心目中什么时候变成与济度同类,仅仅只是因为岳乐直言而谏?他的心胸对岳乐怎就忽然关闭宽宏大量,变得狭小难容?
这次,皇上回击中的云谲波诡终于打破太后的平静湖面,细微的波浪在太后眼中翻动。皇上敏锐地发现太后的变化,他迅速调整自己的火势,压下性子听太后如何表述。而太后也飞快内敛,转眼间她又让自己的表面恢复清平,这次出语还是淡定,但偏向语重心长。
“福临,宗亲不能乱,八旗要稳住,岳乐就是岳乐,不能把他逼成济度,你必须明确对待。济度尚且还有偏爱的女人,可岳乐府中的福晋只有身份地位的差别,他没有留出多余的情爱偏宠给任何女人,你送什么女人都没用。如今的局面岳乐功不可没,宗亲中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有能力、有威望又忠心护你的人。给他深信不疑,你能伤害他,但他不会伤害你,他值得你托付重任。”
太后的话听在我耳里意味深长,然皇上顿时就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气势,“皇额娘未免言重,堂兄现在的地位是朕给的,没有朕的知遇之恩,堂兄何来的功不可没?他身体不适就养着,何必勉为其难硬撑,如何行事,朕成竹在胸。”
太后的目光慢慢移到我身上,彼此互相交换的眼神都是对皇上言语的不可理解。我的视线小心翼翼流转到皇上处,他正定睛审视于我,我则觉得一团浓雾裹住他,我看不明白他。
“多尼马上率军回京,福临,你心里有对策吗?刘正宗的事情快刀斩乱麻,多尼这边才是当务之急。还有随他出征的罗可铎、尚善、杜兰,一个个手握重兵,都不是省油的灯。”太后言辞恳切,不过眸底波澜加剧。
多罗平郡王罗可铎、多罗贝勒尚善、多罗贝勒杜兰都是随安远靖寇大将军多罗信郡王多尼统领将士同征云南的宗室王族,其中,多尼、尚善、杜兰在出征前都是议政王大臣会议的议政。
皇上返身坐下,主动权开始靠近他,自信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