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大黄当然没有因为一场欢愉就立刻变回路霄,路霄是过了两三天后才再次出现的。苏维甚至觉得,或许是路霄得到的信息使他太过震惊,以至于切换一个人格来调整自我。

当路霄面无表情地穿着睡衣从卧室里走出来,苏维甚至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该来的终于来了。

苏维示意他坐下:“卢湘不是你杀的。”

路霄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苏维说:“我问过警察,如果你在老鼠药上涂了指甲油以延缓药性,法医是可以检测出来的。但是卢湘腹内的老鼠药没有——她不是你杀的。”

路霄“哦”了一声,垂着眼,没有更多的反应了。

苏维斟酌了一下,问道:“你认为,她腹内的老鼠药是怎么来的?”

路霄平静地答道:“她自己吃的。”

苏维挑眉。

路霄说:“除了我没有人能给她下药。既然她没有吃我下的那一份,那就是我走了以后她自己吃下去的。”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你失踪的当天下午。”

“那就是了。她是自己吃的。”

苏维的手指轻叩桌面,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刚才说除了你,没人能做到,却又问她是什么时候死的……其实你想到了另一个有犯案动机的人,是不是?”

路霄又看了他一眼,这次他从苏维的表情里看到了笃定,于是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苏维轻轻叹了口气:“那你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自己吞下老鼠药?为了自杀?”

路霄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自己看见了事情的经过一般:“她是想死,死前还想拖我下水。她等我离开以后把药吃下去,在警察那里我是清白的,但如果没有人告诉我,我会以为,她是我杀的。”

“那她为什么还要跳楼?”

“那点老鼠药根本毒不死人。”

苏维笑了一下:“所以你潜意识里并不想她死,是吗?”

路霄长长吐了口气:“潜意识里的东西太复杂,我根本没法控制不是吗?至少我的意识告诉我,我的确希望她死。”

“为什么说她想拖你下水?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地吃掉你下的药。”

“就像你说的,她潜意识里并不想让我坐牢,或是给她偿命。她只是想要折磨我,要我为此心里愧疚、受折磨。”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路霄沉默了约十秒的时间,轻轻笑了一下,突然没头没脑地丢出一句:“我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报复她,而她做的那些也不过是要报复我罢了。”

这回轮到苏维沉默了。

感情是个很复杂的东西,虽然路霄说的一切他并不尽懂,但他却能够理解。有的时候你以为你恨一个人,但你并不全心全意地恨着他;有

的时候你以为你希望一个人死,但事实上你根本离不开他。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单纯的爱和单纯的恨,有太多复杂的外因,就会造成太复杂的结果。

路霄突然说:“以前她对我还不错。”

苏维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你父亲去世以前?”

路霄闭上眼,既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怅然地笑了笑:“有些事情我本来还不懂,我现在才明白……”

苏维想问他到底明白了什么,路霄却似哭又似笑地轻喃道:“是啊……我终于全都想明白了……”

苏维将手覆上他的手:“不能告诉我吗?”

路霄摇头:“我很想告诉你,但也不想。”

苏维问道:“是想更多一点,还是不想更多一点?”

路霄并不迟疑:“不想。”

苏维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我等你愿意说的那一天。”

苏维走开后,路霄走到阳台上,定定地望着对面窗帘紧闭的窗户。他小声自言自语道:“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从前的事就都算了吧……”

当天晚上,苏维打开电脑,意外地发现“极度催眠”的日志更新了。

最后一篇血红背景的日志被换成了淡蓝色,那行“厉害的心理学者可以控制一切”的文字被删除,换成了一个新的句子——

“他或许能控制别人的内心,却不能控制自己。”

苏维看着电脑屏幕,久久地沉默了。

苏维发现路霄变了。他变得不像从前那么冷漠,也不像从前那样害怕看别人的眼睛、害怕与生人接触。有的时候苏维提出要带他出门走走,他并不抗拒。甚至在路上遇见大黄从前结识的街坊邻居,那些人向路霄打招呼,他也没有表现出紧张和不适。

有的时候苏维一转身,发现路霄正看着他,眼神里隐隐约约藏着些什么东西,似是在引他来拨开云雾看个究竟。可当苏维真的想去探究的时候,路霄已收回了目光。

路霄再一次提出要去为卢湘扫墓。这一次不用苏维说,他自己便准备了三束百合花。

到了墓园,因为前不久路霄刚刚来探望过自己的生身父母,所以他放下百合花后没有站多久就离开了。

到了卢湘的墓前,路霄半跪半坐地靠在墓碑上,是一副孩子靠在大人怀里的姿势。他拨弄着手里的百合花,大多时候都只是沉默,有的时候自言自语地低语两句,苏维也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等他终于起身要走的时候,苏维看了看表,足足过了半个小时。

也许时间并不能说明一切问题,但它的确能说明一些问题。路霄在父亲的墓前站了五分钟,在母亲的墓前站了一分钟,在后母的墓前跪了半小时。那段时间里他心里想着的必定是与墓主人过

去的回忆以及梳理自己对墓主人的感情。其实想想也知道,路霄生母死的时候他才几岁,还不怎么记事;路霄父亲死的时候他的年纪也还小,虽是记事了,但值得回忆的事情并不许多;而他前十八年来相依为命最久的就是她的后母,不论是恨还是爱,都有太多东西可以回忆。

离开墓园后,路霄说:“陪我回一次旧家吧,我想取些东西。”

路霄和卢湘过去住的地方被警察搜检过很多遍,后来里面的家具也被一些黑心的远房亲戚拿去卖了,因为房子死过人不吉利所以暂时空置。苏维和路霄破开封条走进去的时候,里面除了积的厚厚的灰之外几乎不剩什么东西。

路霄走进卫生间,从墙角开始点砖头,数到某一块砖的时候停了下来,然后从包里翻出一根针小心翼翼地扎进砖头缝里。

不一会儿,路霄取下四块砖头,露出藏在墙里的一个铁皮盒子。他把铁皮盒子取了出来。

他做这些的时候,苏维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着。

路霄并没有立刻打开铁皮盒子,而是将砖块重新填好,抱起盒子说:“我们走吧。”

苏维也并不急着想知道盒子里装了什么——既然路霄会把他带来这个地方,并且当着他的面把东西取出来,那给他看里面的东西也是迟早的。

果然,回了苏维家以后,路霄当着苏维的面把盒子打开了。

盒子里装着一些零碎的小东西,苏维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一块电子手表。那是一块廉价的儿童手表,表盘上画着卡通人物,表带绘有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泡泡,因为年久失修,显示时间的地方一片空白,已失去了报时的功效。

路霄把那块手表拿了出来:“这是卢湘送我的生日礼物。”

苏维问道:“几岁的生日礼物?”

路霄想也不想:“十岁。”

苏维点了点头。

路霄又陆续拿出了不少东西。

有一个木头做的可以装蝉的小笼子,是路迷津在他七岁的时候做给他的;有几个吃零食送的可以拼搭的宠物小精灵模型,是他幼时的玩具;有几只千纸鹤叠纸和幸运星叠纸是他小时候自己做的……

苏维拿起一个小型恐龙玩具:“这是什么?”

路霄接了过来:“任小千送的。”

苏维说:“他是你唯一的朋友?”

路霄愣了愣,淡然道:“算是吧。”

一枚玉佩吸引了苏维的目光。那是一块成色极佳的和田玉,苏维将他放在掌心里就能感觉到玉质之温润,必定价格不菲,与铁皮盒里的一堆廉价玩物非是同类。他将玉身翻过来看了看,发现玉佩上刻了一个“路”字。

苏维问道:“这是什么?”

路霄平静地答道:“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苏维眉

毛动了动:“除了任小千之外的朋友?”

路霄对他这样的语气显然有些不太高兴:“有什么问题吗?”

苏维把玉佩交还到他手上。

最后,路霄从盒子里取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

苏维伸手:“可以给我看看吗?”

路霄迟疑了一瞬间,摇头:“暂时还不行。”

“什么时候才不是暂时。”

路霄看着他的眼睛:“等我彻底信任你的时候。”

苏维突然有一种挫败感。

最后,路霄把东西全都重新装回了铁皮盒子中,并将铁皮盒子放进了苏维书柜的顶层——没有上锁。

苏维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踮脚放东西的背影,只想苦笑:若不信任我,把东西放在这里,难道不怕我偷看么?若是信任我,又何苦半遮半掩?

但他知道,在路霄同意之前,他应当是不会再去碰那个盒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这几章很难写啊,我想写出路霄的矛盾感,他做的事情可能让人无法理解,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样,一切都是被潜意识里很难说清楚的欲望促使的

比如其实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全部都知道,他一上来就跟苏维说了苏维想知道的东西他全都知道。他对苏维说的话只有隐瞒,没有欺骗,也就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全部是实话,他不想说的就选择不说

他想让苏维知道是怎么回事(要知道藏着秘密的感觉很不好),但又不想让苏维知道(原因很复杂),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再有一两章主CP的故事就结束了

然后专门开始写副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