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百鑫浴宫

某电视连续剧拍摄现场。

一身时髦打扮的裴岚拖着一只拉杆箱,边走边擦拭着眼角,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裴岚的胳膊,激动地说着什么。裴岚摇头、哭泣,最后把头埋在男子的胸前,双手环绕住他的腰……

“停!这一条过!”一个导演模样的家伙从监视器前站起身来,从脸上的表情来看,似乎并不满意。

“准备下一场。”导演转向裴岚,“裴岚,情绪再饱满点,OK?”

“嗯。”裴岚懒懒地应道。化妆师急忙上去给她补妆,裴岚的视线却被片场外缓缓驶来的一辆黑色奔驰轿车吸引住了,脸上也有了一丝亮色。

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女人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号的保温壶。男人是梁泽昊,他一边熟稔地和剧组工作人员打招呼,一边指示保姆把保温壶送到裴岚的化妆车里。走到裴岚面前,梁泽昊笑嘻嘻地问道:“宝贝,今天好么?”

不等裴岚回答,旁边的一个女演员插了一句:“梁哥,又来送汤了?对裴姐真好呀。”

“是啊。”梁泽昊上下打量着她,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对方高耸的胸部上,“紫嫣最近又漂亮了啊。”

女演员咯咯地笑起来,故作媚态地瞟了梁泽昊一眼。裴岚面露愠色,把脸扭向另一边。

女演员不无得意地撇撇嘴,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妨碍你们聊天了”,就扭着腰肢款款离去,走出几步,不忘又意味深长地回头抛个媚眼。

梁泽昊一直色迷迷地看着女演员的臀部,直到忍无可忍的裴岚干咳了一声,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见裴岚的脸色很难看,梁泽昊低声说了几句好话。哄了一会儿,看裴岚的脸上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梁泽昊也没了耐心,说了句“记得过来喝汤”,就一头钻进化妆车里。

裴岚不用猜就知道梁泽昊去干什么了,想到他又和那些急于攀上高枝的女演员们打情骂俏,心中越发妒恨。草草打发走化妆师,感到胸闷气短的裴岚站起身来,想出去走走,刚迈出几步,就听到周围一片尖叫和按动快门的咔嚓声。

是围在片场外的影迷。裴岚的脸上迅速更换为自信、欢快的笑容,步履轻盈地走过去。

此刻,也许只有这些狂热的人才能慰藉自己的心灵,裴岚耐心地接过一个个本子,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忽然,她想起曾在另一个简陋无比的本子上签下的名字,还有那个有着锐利却温暖的眼神的警察。

那一瞬间,她的心也跟着暖了一下。

虽然还没到放学的时间,第六小学门口却已经挤满了等候的学生家长,各式各样的汽车、电动车、自行车满满当当地排列在马路两侧。路过的行人们无不侧目,了解原委后,却都报以宽容的一笑。

儿童频频失踪的事情已经传到了C市,谁也不想让厄运降临到自家宝贝的头上。

街边的一家快餐店里,方木一边盯着人头攒动的第六小学门前,一边小口啜着已经冰冷的杯装豆浆。收银的女孩子不时好奇地看看这个奇怪的客人,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多小时,除了吸烟,就是喝那杯似乎永远也喝不完的豆浆。天气已经很冷了,快餐店的窗户上蒙着一层水汽,他不时用手擦出一块儿干净的玻璃,似乎是在外面寻找着什么人。女孩子低头看看手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毛票,心想一定有人欠他的钱。

时针慢慢走向下午五点,女孩子有点急了,再过一会,第六小学就该放学了,有不少家长都会带着孩子来这里吃点东西,这家伙在这里占着座位,要影响生意的。她正在犹豫该怎么让他离开的时候,客人忽然起身,一路小跑冲出了门外。

方木在等候的家长中挤来挤去,瞄准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子,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老鬼回过头来,看到是方木,脸上立刻露出一副刚撞了墙似的表情。不等方木开口,他就连连小声告饶:“别在这儿,别在这儿——我儿子就快放学了。”

女孩子刚刚收走那讨厌的客人留下的豆浆,就看见他又拽着一个满脸苦相的男子走了进来。女孩子本能地问了一句“先生来点什么”,却被他毫不客气地一句“等会儿再说”草草打发掉。女孩子撅撅嘴,一脸不高兴地回到收银台前。

方木把老鬼按坐在椅子上,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没听到啊。”老鬼目光游移,“我每天也挺忙的……”

“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么?”

“没有。”这个问题老鬼回答得倒干脆利落,说罢就欲起身,“对不起啊——我得接孩子去了。”

方木不由分说,又把他按在座位上。老鬼有些急了,看到方木冰冷的眼神,又软了下来。

“你放我走吧,老大。”老鬼冲方木连连作揖,“我那前妻的脾气你也知道,一个月啊,我只有今天能看看孩子……”

“好啊。”方木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根烟,“那就跟我说实话。”

老鬼小声骂了一句,看看手表,又换上了一副无赖的嘴脸,“你先给我买杯水——我要喝珍珠奶茶。”

“行。”方木站起身来,一只手指着老鬼的鼻子,“你要是敢跑……”

“哎呀,我不敢啊。”老鬼不耐烦地挥挥手,眼睛始终盯着校门口,“你就快点吧。”

付钱的时候,收银的女孩冲他翻了个很大的白眼,方木有些莫名其妙。当他看到女孩把所谓的“珍珠”倒进塑料杯子时,心中不由得一动。奶茶冲好后,方木向女孩要了一根最粗的吸管,回到了座位上。

老鬼好像真的渴坏了,也不顾烫嘴,连喝了几大口,边嚼着“珍珠”边嘀咕:“你别说,这玩意儿还真好喝。”

“说吧,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那个姓丁的没下落,最近谁也没看到过他。估计是跑了。”老鬼压低声音,“至于老邢的事儿,道上的人都知道他被摆了一道,听说跟老邢正在查的案子有关。”

“什么案子?”

“具体的不知道,据说跟丢小孩的事有关系。”

方木想了一下,又问道:“庄家是谁?”

“具体的不清楚,只知道是本地的。”老鬼看看四周,低声说道,“方警官,你这人不错,我好心提醒你一句……”

“嗯?”

“那伙人不好惹,据说根子很深。老邢那样的人物都能被扳倒,更何况你了。”老鬼颇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我看你就别蹚这趟浑水了,别把自己也撂进去。”

“哦?”方木挑起眉毛,“这么说,你还是知道些内情啊。”

“没有没有。”老鬼慌忙移开目光,“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跟我说实话。”方木眯起眼睛,慢慢地说道,“你应该清楚你骗不了我。”

老鬼干笑几声,表情却更加紧张。为了掩饰,他端起奶茶大口吸着,忽然,他被一口奶茶呛住了,紧接着就两眼圆睁,用手在喉咙上抓挠起来。

方木扫了一眼堵在吸管里的“珍珠”,一动不动地看着老鬼在面前挣扎。

老鬼的脸已经憋成了紫色,眼珠几乎要爆出眼眶。他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用手指在嘴里胡乱抠着,下巴和胸前全是黏糊糊的口水,可是那粒要命的“珍珠”依旧卡在气管里。收银的女孩子想过来帮忙,却被方木做出的严厉手势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老鬼狂怒地瞪着方木,想跑出去找人。刚站起来,方木就一脚把桌子踹过去,正顶在老鬼的胸口。方木死死地踹住桌子,老鬼被顶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又说不出话,连连对方木合十作揖。方木从衣袋里掏出记事本和笔,扔在他面前。老鬼飞快地抓住笔,在记事本上草草写了几个字后,抬头冲方木疯狂地比划着自己的喉咙。

方木松开脚,绕到老鬼身后,双手环绕他的腰,然后左手握拳,拇指顶住老鬼的胸廓和上腹,用右手抓住左拳,快速向上压迫老鬼的腹部,如是几次后,老鬼终于剧烈地咳嗽起来,一颗“珍珠”也被他吐到桌面上,弹跳了几下后,滚到墙角处。

等到他的咳嗽声稍微减缓些,方木拿起那杯奶茶示意他漱漱口,老鬼连连摆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敢了,不敢了。”方木笑笑,让看傻了的女孩子端一杯清水上来。

老鬼喝了几口水,脸色也恢复了一些。方木递过去一根烟,问道:“没事吧?”

“没事。”老鬼仍然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妈的,差点把我憋死。”

方木拍拍他的肩膀,翻开记事本,指着歪歪扭扭的“百鑫”两个字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老鬼闭上眼睛,向后一靠,“瞎写的。”

方木没有做声,而是一直盯着老鬼的脸。

“你盯着我也没用。”老鬼把脸转向另一侧,“我可不想死得太早。”

这时,一大群小学生涌进了快餐店,叽叽喳喳地买鸡翅、酸奶、冰淇淋,其中一个小学生无意中向这边扫了一眼,迟疑地叫了一声:“爸爸?”

老鬼的身子一震,立刻睁开眼睛,满脸堆笑:“洋洋!”

洋洋满脸狐疑地走过来,很不友善地盯着方木。老鬼眉开眼笑地蹲下,一把抱住儿子。

“想吃什么?爸爸请客!”忽然,老鬼脸色一变,“就是不许喝珍珠奶茶。”

洋洋挣脱了老鬼的怀抱,又看了看方木,皱起眉头,“他是警察吧,你又犯什么事了?”

“没有啊。爸爸一直在……你知道的……”老鬼急得语无伦次,“爸爸跟你发过誓的……”

“你爸爸没做坏事。”方木开口了,他也蹲下身子,拍拍洋洋的头,“他在帮警察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什么任务?”洋洋还是半信半疑。

“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是秘密任务。”

“行,其实我爸挺能干的。”孩子还显得挺大度,“那我要不要装作不认识你们?”

“那倒不用。”方木笑笑,“你去买吃的吧,叔叔请客。”

洋洋兴冲冲地跑了。老鬼松了口气,臊眉搭眼地说了句“谢了”。方木没回话,伸手从钱包里掏出五张百元大钞递给他。“线人费。”

老鬼没客气,大大咧咧地揣进兜里,转身要走,方木又叫住他,“等等。”

老鬼摆出一脸苦相,“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方……”

“拿着。”

老鬼愣住了,递到眼前的是两百元钱。

“天冷了,给你儿子买双鞋。”方木向不远处的洋洋努努嘴,“你看看,都露脚指头了。”

老鬼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表情却更复杂,似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走吧。”方木移开目光,挥挥手,“你儿子等你呢。”

老鬼又站了几秒钟,然后咂咂嘴,把钱紧紧地捏在手里,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低声说道:“方警官?”

“嗯?”

“前段日子,有人看见姓丁的去了百鑫浴宫,之后就再没见他出来过。”

方木猛地扭过头来,盯着老鬼看了几秒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谢了。”

老鬼耸耸肩膀,似乎挺难为情地嘟囔了一句“你自己多保重”,就拉着儿子走出了快餐店。

百鑫浴宫位于二环外,地处城乡结合部,法定代表人叫李守庆,男,47岁。从税务机关调取的资料来看,百鑫浴宫每个月都按时申报纳税,而且缴税额都不小,似乎经营得红红火火。可是方木第一次来到百鑫浴宫的时候,却吃了一惊。

所谓百鑫浴宫,只是一个二层小楼,从外表看,似乎曾装修得富丽堂皇,但是由于长期缺乏修葺,那些浮雕精饰已经变得斑驳破旧。方木绕着百鑫浴宫走了一圈,发现所有的窗户都被厚实的窗帘遮挡着,里面的情况无从得知。正门处贴着一张已经发黄、变脆的白纸,上面写着“停业装修”。

方木想了想,转身去了马路对面。那里有一个修自行车的摊位。方木给修车的老人点了一根烟,攀谈了几句后,就问他百鑫浴宫的情况。老人说,他在这里修车已经有几个年头了,百鑫浴宫开始建设的时候,他就在场。可奇怪的是,外墙装修好之后,施工人员就撤离了,此后再没有人来过这里,也就是说,这家浴宫从来没有开张营业过。

方木心里有了数,回局里后,他查了一下李守庆的资料,果不出所料。李守庆确有其人,身份证号码也对得上,但他是河北省固安县的普通农民,一生都未曾踏出固安县半步。

很显然,在法律上正常营业且照章纳税的百鑫浴宫只是一个空壳,其存在的价值肯定是违法的,最大的可能是洗钱,还有……

方木不愿再想下去了,因为丁树成很可能就在百鑫浴宫里。

夜晚之所以是夜晚,是因为没有阳光普照大地。然而光还是有的,只不过是从各式各样的灯具中倾泻而出。有的温馨幽暗,比如床头的小小光亮;有的狂暴躁动,充满戾气,比如夜色中的各种霓虹招牌。它们好似这深夜里的城市,蠢蠢欲动,只顾瞬间的绽放,全然不想明天的太阳何时升起。

这样的夜里,总有些人睡不着,有些人不想睡。

他躺在看守所冰冷的床板上,仰望小小的气窗透进的微微月光。

她悄悄离开身边鼾声如雷的男人,在黑暗的客厅里点燃一支烟,思念那个只相处了几个小时的警察。

他坐在吉普车的驾驶室里,疲惫地盯着不远处的二层小楼。

而她们,紧紧地簇拥在一起相互取暖,在已沉默地耸立了千年的石林中,倾听潺潺流水。

每个人都是孤魂野鬼,游荡在葬送一切的时间里。

景旭也没有睡。他想睡,又不甘心去睡。每一秒都是新生,每一秒都是末日。他厌倦身边每一个女人的大腿和乳房,又不停地抚摸,似乎下一刻就会永远失去,实际上却从未真正占有。

在面对最终的宿命之前,他要及时行乐。

金永裕推开包房的门,面前的淫靡景象让他微微蹙眉,又觉得好笑。四个一丝不挂的女人围坐在景旭身边,而包房里唯一一个衣着完整的人也正是他。见有人进来,已经被酒精和K粉彻底麻醉的景旭显得有些迟钝,看清来者后,他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起身。

金永裕挥挥手,女人们识趣地各自寻找自己的衣物,草草穿好后,依次离开了包房。

金永裕坐在景旭身边,看看他面无表情的脸,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把目光投向包房里不停闪烁的液晶电视上。白种女人在黑人男子身下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虽然刺激,但也很快就让人索然无味。

“爽么?”金永裕点燃一根烟。

景旭依旧呆呆地看着屏幕,隔了好久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好玩。”金永裕从西装内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酒桌上,“老板给你的。”

景旭的眼珠缓缓地转向那个信封,停留了几秒钟后,又扭过头去,几乎难以觉察地点了点头。

金永裕笑笑,按熄了烟头,站起身来说道:“开心点。老板还是赏罚分明的。”说完,他就拉开包房的门走了出去。

这时,一直只用点头表达意愿的景旭突然开口了。

“我要女人。”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再换四个。”

金永裕站在门口愣住了,随即就简短地回答道:“好。”

然后,他关上包房的门,转身对门口的服务生说:“再给他找四个小姐,不要刚才那四个。”

“啊?”服务生面露难色,“金哥,小姐们说景哥玩得太狠了……都抠出血了……”

金永裕没说话,抿起嘴看着服务生。后者在金永裕的目光下慌张起来,最后倒退几步,垂下眼睛说道:“我现在就去安排。”说罢,就沿着走廊一路小跑而去。

金永裕哼了一声,刚要走,衣袋里的手机就振动起来。他按下通话键,只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挂断电话后,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老板,”刚一接通,他就急不可待地说道,“‘笼子’那边有情况!”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两点,这条本来就人迹罕至的路显得更加幽静。方木捏扁空烟盒,拎起背包,起身下了吉普车。

百鑫浴宫周围已经长起了密密麻麻的荒草,脚踩上去,刷拉刷拉的声音在午夜里显得更加清晰。偶尔响起清脆的碎裂声,估计是踩到了废旧的玻璃碴。每到这时,方木就会驻足四顾,仔细倾听周围的声音。然而周围一片寂静,除了远处隐隐的犬吠之外,再听不到半点声息。

方木缓步来到一面窗户前,伸手从背包里掏出破窗器。他把吸盘固定在玻璃上后,用玻璃刀割出一个直径约半米的圆形,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玻璃取下。刚拨开那厚重的窗帘,方木的手就停了下来。

穿过那布满灰尘的绒布,方木摸到了冰冷的铁条。不出所料,窗子里还有护栏。

方木把破窗器卸下来装好,起身绕到楼后。那里有一座一米多高的室外平台,平台南侧是一扇铁门,估计是后厨的位置。

方木拧亮手电,只见一根粗粗的铁条横贯在铁门中间,一把大铁锁加于其上。方木掂掂铁锁,感觉满手的锈蚀与冰冷。方木从背包里取出撬棍,插进两条锁臂里,用力扭了两下,铁锁应声而开。

方木立刻蹲在原地,确认四周无人后,才轻轻地拉开铁门,走了进去。

进入室内,方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十平方米左右的水泥房间里。没有窗户,四处散落着一些食品包装袋、鸡蛋壳和酒瓶。从地上摆放的煤气炉灶来看,这里的确曾是个厨房,但显然不是为了浴宫的经营所用的。

房间对面是一扇木门。方木走过去,试探着拉了一下,木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前方似乎是更大的一片空间。

方木边走边用手电四处照射,脚下是一段四阶楼梯,下面则是一个二百平方米左右的大厅,从地面中间的两个方形大坑来看,这里应该是浴池。方木一边走,一边留心脚下的水泥块和木条。室内仍然是一副刚刚竣工的样子,甚至都没有清理一下。

走到大坑边,方木随手向坑里照射了一下。所谓的“浴池”,里面甚至连瓷砖都没有贴,只是用水泥草草地抹平了事。借助手电筒的光芒,方木看见浴池底部胡乱堆放着一些草垫和被子似的东西,他的心里一动,抬脚跳了下去。

刚一落地,方木就感觉自己踩到了一堆软绵绵的东西,仔细一看,是卷在一起的,脏得分不出本色的被子。方木蹲下身子细细翻看,又拽出草垫中的几根草,用手指捻了捻。

略有潮湿,但并未腐烂。

方木站起身来,皱了皱眉头。这里显然曾经有人住过,但肯定不是当时建设房屋的工人,否则在这么潮湿的环境下,几年时光过去,那些草垫早就腐烂了。方木看看废墟般的大厅,无论是谁住在这里,境遇肯定都凄惨无比。

方木从坑边随手拽过一根木条,翻动着那些破烂的棉絮。因为潮湿,草垫和被子都沉甸甸的,即使在如此的低温下,仍能闻到一阵阵刺鼻的味道。几分钟后,方木挑起一块破烂不堪的布片,在手电光下,破布上仍有些桃红色依稀可辨。这应该是一件衬衫,从尺寸上来看,它的主人似乎身形娇小。

方木扔下木条,咬了咬牙。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里曾经住过的就是那些被拐卖的女孩。

浴池北侧是一段未封闭的楼梯,方木跳出大坑,沿着楼梯上了二楼。二楼的情形和一楼差不多,遍地是建筑垃圾。中厅的位置是一大片空地,貌似休息大厅。四周则是一圈小房间,估计是做包房所用。方木逐一查看过去,除了一个简易的卫生间之外,其他的房间都大同小异。转入东侧走廊时,眼前的情景却大不一样。

相对于其他地方,这里要乱得多。破碎的桌椅、酒瓶随处可见。一段钢架从开裂的天花板上垂下来,泛着幽幽的寒光。手电光从墙面扫过,只见上面布满了痕迹。方木凑过去,能看出有些是砍刀、铁棍之类砍砸出的痕迹。而其中一个圆洞,显然是弹孔。在一面墙上,方木发现了一片干涸的褐色液体,看上去仍有黏稠的质感。从高度分析,应该是头面部遭重创后,血液喷溅上去形成的。

方木在四周扫视了一圈,又发现了不少血迹。他的手有些抖。很显然,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恶斗。而喷洒出如此多血液的,无论是一人还是数人,必有伤亡。

至于伤亡者可能会是谁,方木不愿去想,他强迫自己迈开脚步,继续查看下一个房间。

刚刚把手电光投射到房间里,方木的眼前却突然一暗,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双手平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中埋伏了!

方木立刻关掉手电筒,转身避开门口,后背死死地贴在墙壁上,同时在背包里疯狂地翻找着。当他把撬棍握在手里的时候,才意识到手心里已经攥满了冷汗。

他同时也发现,对方并没有开枪,甚至都没有移动。

眼镜顺着汗湿的鼻梁滑下来,方木用手扶扶眼镜,拼命让自己骤然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同时竭力倾听对方的动静。然而对方似乎很有耐心,始终默默地站在房间里。

方木忍不住了,大喝一声:“谁在里面?放下武器出来,我是警察!”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在墙壁间弹来弹去,最后渐渐微弱。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或者更久。

对方始终没有回应。

方木渐渐感觉蹊跷,如果对方设伏,应该不止一人,耽搁了这么久,同伙应该早就过来了。而且对方刚才明明有机会开枪,为什么却不动手呢?

方木心一横,蹲下身子,悄悄地挪到门口,转身,猛地按亮手电筒向斜上方照去。

对方的脸被罩在强光下,方木本打算趁此机会把撬棍甩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然而当他看清那张脸后,却忘记了所有的计划,只发出一声惊呼。

那是一张死人的脸,尽管他半睁的双眼已暗淡无光,尽管整个面部已经肿胀变形,尽管一道横贯脸颊的伤口已经像小孩的嘴唇一样外翻开来,方木还是认出那就是丁树成。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谁杀死了他?

是杀人灭口还是因为身份暴露而牺牲?

太多的问题一下子涌入方木的脑子里,他愣在原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后,急忙收好撬棍,疾步走到丁树成的尸体旁,用手电筒上下照射着。

丁树成应该已经死了很久了,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只不过近期的低温延缓了腐烂的速度,从他的尸体上,仍然能看出死前的惨状。

他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布满干涸的血块,头皮上的裂伤已经被黑褐色的血痂糊住,看不清具体的大小和深度。他的双眼微睁,眉毛上扬,似乎在生命逝去的前一刻还在努力看清前方。他的脸上有一道被利器砍劈过的伤口,深可见骨,在被劈裂的上唇的缝隙中,牙齿隐约可见。由于尸体已经腐烂,体内充盈的气体让他身上的衣服被绷得紧紧的,也让至少三处贯穿而过的枪伤一览无余。其中任何一处都足以让一个强壮的男人彻底失去反抗能力,而丁树成却始终站着,依托在身前的一个铁架子上,双手握着一支五四手枪,直直地瞄准前方。

这个人,在生命离他而去的瞬间还在战斗。

方木顺着丁树成手中的枪所指的方向望去,那里空无一物。然而方木却想起走廊里的一片狼藉和大摊的血迹。

他最后还是死了,不过他的对手肯定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方木叹了口气,伸手去拿他手里的枪。拽了两下,竟拽不动,心中更是欷歔。再用力时,丁树成的尸体动了动,尸体脚下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方木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只见丁树成的脚边散落着一大堆空方便面袋,还有一些被撕开的调料包,能看出里面的肉酱被舔舐得干干净净。方木的心中陡生疑惑,难道……

这时,方木眼角的余光中突然出现了异常:墙角处的一堆破棉絮忽然动了动!

方木急忙用手电筒照射过去,那堆破棉絮下的东西在强光的刺激下停止了蠕动,但是很快又动了起来。几秒钟后,一张脸露了出来。

方木震惊得无以复加,竟忘了拿出撬棍自卫。而那个人似乎也对方木没有敌意,甚至对方木的存在毫不在乎,径自从破棉絮中爬起来,蹒跚着走到丁树成的尸体脚下,蹲下身子在那堆包装袋中翻翻找找。

这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女孩。方木看着她不足一米五的身高和一头脏乱的长发,越发惊讶。

女孩从那堆垃圾中翻出一个矿泉水瓶,里面还有小半瓶水,颜色污浊。女孩拧开瓶盖就喝,方木连忙想阻止她,可是女孩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瓶子。不过从她脸上的表情看,不是因为嫌水肮脏,而是不想浪费。喝过水后,女孩继续全神贯注地在垃圾堆里翻找,最后捡起一个方便面袋,用舌尖舔食着里面的一点碎渣。

方木蹲下身子,想了想,低声问道:“你是谁?”

女孩对方木的提问毫无反应,一心一意地嚼着嘴里的食物。方木连问了几遍,女孩都没有回应。

方木皱皱眉头,伸出手去,试图把女孩拉起来。指尖刚刚碰到女孩的手臂,女孩就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跳起来,连滚带爬地躲在丁树成的尸体后,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角,惊恐万状地看着方木。

方木急忙缩回手,低声解释道:“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叫什么?”

女孩不说话,竭尽所能地把身子缩在丁树成的尸体后面。仿佛那就是自己的保护神。

忽然,方木觉得自己理清了事实的真相。

丁树成站在一楼的大厅里,满脸警惕地看着正在往自己身边聚拢的几个人。他们面目模糊,然而充满杀机。在那个大坑边,女孩正在被另一个男人拽出来,她连踢带打,却丝毫没有作用。

丁树成不住地看向女孩,手慢慢伸向腰间。这时,面前的一个男人动手了,丁树成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同时向女孩跑去。抓住女孩的男子急忙松开她,伸手去腰里摸枪。丁树成开枪了,男子仰面翻倒。刹那间,大厅里子弹翻飞,女孩失声尖叫。丁树成一把拽住她,却发现入口已经被拦住,只能向楼上跑去。

二楼曲折的走廊里,丁树成且战且退,弹雨中,身边的墙壁上不时飞溅起火花。女孩跌跌撞撞地跑着,大哭,尖叫。丁树成边护着她边开枪。有人惨叫着倒

下去。突然,从一个包房里蹿出几个人,丁树成举枪,却发现子弹已经打光了。寒光闪闪的砍刀迎面劈在他的脸上。丁树成痛极狂呼,随手捡起一根铁条胡乱地抡开来,有人的头被砸中,鲜血四溅。好不容易冲出包围,丁树成拽着女孩躲进了一间包房,又拉过几个铁架堵在门口。他把女孩藏在自己身后,换上弹夹后,推弹上膛。女孩的手拽着他的衣角,在剧烈地颤抖。丁树成回过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让女孩不要害怕。然而那笑容只是从破裂的嘴唇中,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有人在包房门口露头,丁树成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没打中,子弹撞进对面的墙壁里,发出沉闷的钝响。这一声枪响后,战场上出现了暂时的平静。有人的手机在响。有人在小声却急促地解释着什么。随即,丁树成听见拖拽尸体的声音,搬动重物的声音,以及楼下铁门发出的沉重的撞击声。

他什么都听得到,却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觉得冷,从身上的几个洞流淌出去的,是一点点流逝的生命。他只知道要靠在这个铁架上才站得住,只知道端着枪,自己和身后的女孩就暂时没事。他只知道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能让自己和女孩有信心撑下去。

“我是警察。没事。别害怕。”

他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尽管在女孩听来,那只是一些含糊不清的音节。

当这些音节越来越低,最后渐渐消失之后,女孩发现挡在她身前的人已经变得冰冷僵硬。她站起身来,在寂静无声的小楼里寻找出口。然而,她摸到的每一扇窗都带着铁条,每一扇门都被紧紧锁住。饥饿和干渴让她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哭泣,转而拼命地搜寻可吃的东西。

她不知道几乎所有的食物和饮用水都被带走了,自来水管也被切断,她不知道日夜都有几只眼睛在监视着这栋小楼,她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把他们活活困死在小楼里,她不知道对方要直到认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时,才会重新打开大门,处理掉已经毫无威胁的他和她的尸体。

她每天只是竭尽所能地寻找任何一点可能残存的食物,去卫生间接一点水管里残留的锈水。然后,她会回到那间包房,躲在一堆破棉絮里,看着眼前那个依旧站着的人。尽管他始终一动不动,尽管他已经开始发臭,但是只要有他在,她就会觉得安全。

直到一支手电筒把光线投射到她的脸上。

方木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丁树成那张支离破碎的脸,强忍住内心的汹涌澎湃,竭力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对女孩说:“走吧,我带你出去。我是警察。”

女孩似乎已经失去了对语言的理解能力,然而,仍然有些词语让她感觉熟悉。她的眼神渐渐活泛起来,肮脏的小脸也从丁树成的腿后缓缓露出。

然而方木的表情却一下子僵住了!

他在女孩明亮的双眼里看到两团飞舞的火!

方木急忙转身,刚好看到一个燃烧瓶撞在门口的墙壁上,在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的同时,大火腾地在房间里烧起来。

方木来不及多想,几步跳到门口,刚迈入走廊,迎面就看见一个燃烧瓶飞过来。方木急忙一闪身,燃烧瓶摔在身后几米处,瞬间就烧开一片大火。

方木向燃烧瓶飞过来的方向望去,浓烟和烈火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方木大声喝问道:“谁?”

对方没有回应,转身跑下楼去。同时,碎裂声在一楼不断响起,每响一声,就会有一片火光亮起。

方木有些慌了,急忙奔回房间,拎起背包,又拽起女孩的手。女孩却挣脱开来,拼命往丁树成的尸体后面挤。

方木看看丁树成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咬咬牙,弯下腰,把他的尸体扛在了肩膀上。

兄弟,我带你回去。

走廊里已经烈焰熊熊,刚走几步,方木就感到热浪袭人。走廊两侧的包房里也许有人埋伏,也许没有。方木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对他而言,被活活烧死在这里或者被一记冷枪放倒,也许后者更痛快些。

刚踏上楼梯,方木就看到几个人影在入口的铁门处晃动。情急之下,方木大喝一声“别走”,对方听到后,却齐齐地跑出铁门,随即把门关严。

方木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他失去平衡,刚踏上地面就摔倒在地,左膝一阵剧痛。他顾不得查看伤势,连拖带拽地拉着丁树成的尸体和女孩挪到门前,伸手猛推几下,铁门却纹丝不动。方木知道对方已经把自己锁死在小楼里,不禁心头大乱。他揪起丁树成的手,试图把枪拽出来。努力了几次,枪却始终死死地被那只僵硬的手握住。方木只好抬起丁树成的胳膊,尽量瞄准可能悬挂着门锁的位置,连开两枪。“当当”两声脆响后,弹头被反弹了回来,差点打中方木。

看来破门而出已经不可能,方木摸出手机,却发现一点信号都没有,连紧急呼叫都拨不出去。

“操!”方木大声骂了一句,半蹲下身子,紧张地在浓烟中四处张望着。辨清方向后,他扛起丁树成的尸体,扯着始终紧紧拽着丁树成衣角的女孩,跌跌撞撞地向后厨跑去。

那里是唯一可能的出口。方木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暗暗祈祷自己撬开的那扇铁门不要被人发现。

充斥在小楼内的浓烟越来越厚重,方木渐渐感到呼吸困难,喉咙里仿佛被人塞了一大把稻草一样。丁树成的尸体似乎有一吨重,从创口中渗出的体液流淌进方木的脖子里,又被火焰烤干,硬硬的像结了一层痂。前方的路已经完全看不清了,浓烟熏得方木睁不开眼睛,只能靠摸索墙壁来寻找后厨的木门。当他终于摸到那个被火焰烤得滚烫的门把手时,几乎要欢呼出声。

方木猛地拉开那扇门,后厨的烟雾相对要稀薄一些,对面墙上的铁门依稀可辨。方木扑到铁门前,用力一拽,心下却立刻一片冰凉。

它也被锁死了。

方木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完了。

丁树成的尸体侧躺在地上,右臂被压在身下,头微微偏着,看上去很不舒服。可是他感觉不到,不知这是不是该算种幸运。浓烟不停地从敞开的门里灌进厨房,方木看着丁树成的尸体,视线越来越模糊,内心却越发地安详。

到此为止吧,我尽力了。

对不起,老邢。

对不起,邢娜。

对不起,丁树成……

忽然,方木从浓烟中看到了两点光亮,渐渐模糊的意识竟有所醒转。

是那女孩的眼睛。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方木,目光中有信任,有期盼,还有鼓励。

在那些漆黑的夜里,你也是这样看着丁树成吧。

方木的双脚暗暗用力,一点一点,终于站了起来。

他已经死了,我还没有!

最后的希望在窗户那里——方木勉强理清了思路——如果把那条窗帘拉开,就可以得到新鲜的空气,也许可以撑到救援人员到来。

然而,在浓烟滚滚的小楼里,从后厨走到窗前,已经是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

方木费尽全力才把丁树成的尸体弄到肩膀上,女孩依旧拽着丁树成的衣角,乖乖地跟在方木身后。

方木蹒跚着走出门口,摸着墙一步步向外走去。沿着墙走,就一定能找到窗户。浓烟已经让他完全睁不开眼睛,索性就紧紧闭上。谁知刚走出几米却一脚踩空,当他猛地回忆起这是那段四阶楼梯时,已经连人带尸滚落下去。

这下把方木摔得不轻,一时间,体力完全透支的他甚至没有力气爬起来。足有半分钟后,他才慢慢坐起,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方向。前后左右都是浓烟和跳动的火光,严重缺氧也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能徒劳地在原地向四面胡乱摸索着。

唯有身下的地面坚实无比,双手可达之处皆空空如也。

方木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惧。

这是真正的无能为力。

这是真正的无路可逃。

突然,一阵金属弯折的吱嘎声和大块玻璃的碎裂声在斜前方响起。几近绝望的方木循声望去,只见满屋的浓烟正朝一个方向席卷而去,仿佛那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大吸油烟机。方木立刻觉得眼前清爽了不少,等他看清那里的情形时,精神更是为之一振。

那扇窗户被拽开了!

来不及多想,他拽起丁树成的尸体,连滚带爬地向那里奔去。

窗帘已经被拽掉,窗户里加装的铁制护栏也已经被拽得变了形,却仍未脱落,可见初装时有多么坚固。护栏上有一个铁钩,上面还连着一段已经断掉的绳子。方木抬头向窗外望去,刚好看见一辆闪着尾灯的车拐过街角。

看来是有人开着车,从方木割开的那个洞里把铁钩钩在护栏上,然后拽开了它。至于这个人是谁,他的动机和目的如何,方木已经无心去想。他看向已经变形的护栏,虽然还固定在墙面上,但是已经被拉开了一条缝隙,应该可以容许一个人挤过去。方木心想,必须快点出去,身后的火已经越烧越近了,而且,一旦被外面守候的人察觉到这个出口,不被烧死也会被打死。

他把手伸向女孩,示意她赶快出去。女孩不说话,却拼命地摇头,死死地拽住丁树成的衣角。方木顾不得许多,硬是把女孩的手掰开,抱起她顺着护栏间的缝隙塞了出去。女孩刚一落地就急得直跳,竟想爬回来。方木失去了耐心,做了一个噤声下蹲的手势。也许是方木脸上凶狠的表情吓到了女孩,女孩乖乖地照做了。

方木喘了几口粗气,伸手去抱丁树成的尸体,可是,已经精疲力竭的他试了几次,都无法把硬邦邦的尸体搬上窗台。方木想了想,自己先跳到窗台上,挤出护栏后,伸手把丁树成的尸体拽起来,试图把它从护栏中拖出去。那道缝隙对方木来讲要挤出去已经非常勉强,对于已经膨胀的丁树成的尸体来说,更是难上加难。方木费尽全力,也只把丁树成上半身的一小部分拽了出来。眼看火已经烧到了墙角,丁树成的裤子已经开始冒烟了,方木焦急万分,却无法再拽动他分毫。

突然,方木的耳边传来“嗖”的一声,紧接着,头顶的瓷砖就被打得粉碎。

被发现了!

几道手电光交替照射过来,很快就把方木的全身牢牢罩住。随即,几颗子弹“噗噗”地连续打进身边的墙壁里。方木急了,疯了似的猛拽丁树成的手臂,尸体却在护栏里越卡越紧。方木再用力时,却脚下一滑,仰面从窗台上摔了下去。情急之下,方木的手向前一伸,一把拽住了丁树成手里的五四手枪的枪管……

那支一直被丁树成死死握在手里的手枪,奇迹般地被方木拽出来了。

方木来不及多想,抬手对手电光射来的方向连开两枪。对方的火力一下子弱了下去,方木趁机返回窗前,试图把丁树成的尸体拽出来。可是对方的枪声再次响起,而且比刚才还要猛烈。方木按住女孩的头,几乎要贴在地面上了,只感觉子弹在头顶嗖嗖地飞过。

没办法了,只能放弃,否则自己和女孩都会死在这里。方木抬头看看丁树成的尸体,它依旧被卡在护栏里,已经开始燃烧了。

原谅我,兄弟。方木咬咬牙,猛地直起上身,连开两枪,然后拽起女孩就弯腰猛跑。刚跑出十几米,对方密集的火力就迫使他们不得不再次卧倒。方木检查了一下枪膛,只有一颗子弹了,无论如何不能再浪费。对方似乎也意识到方木的弹药所剩无几,不再猛烈开火,而是慢慢围拢过来,不时零星地放上几枪。

方木拽过女孩,低声说道:“一会儿我开枪的时候,你就往外跑,有多快就跑多快,哪里有灯就往哪里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停下来,听懂了么?”

女孩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怔怔地看着方木。

没有时间再嘱咐第二遍了,方木拍拍女孩的头,既是安慰,也是鼓励。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起身开枪,正在这时,一阵尖利的警笛声在不远处突然响起。

那声音单调、刺耳,听在此刻的方木耳朵里,却如一针强心剂一般。后援赶到了!

警笛声显然也让对方吃了一惊,他们停止了包围,继而迅速四散而逃。方木趁机拽起女孩向警笛声响起的方向跑去,边跑边鸣枪示警。然而,枪声过后,并没有警察赶过来支援。方木正在疑惑,却看见自己开来的吉普车就停在前方,警灯闪烁,而警笛声正是由此而发。

原来,并没有什么后援。

方木放慢了脚步,确认周围没有异常后,才拉开车门让女孩上去。同时,他也注意到自己的车后还拴着半截拉断的绳子。方木捏着那段绳子发了一会儿愣,又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信号满格。他的手指在“1”键上停了几秒钟,最后合上手机。

他不能报警,也不能再回去抢出丁树成的尸体,他甚至不能把发生的一切对任何人透露。

显然,现在不止一人知道他今晚的行动。有人想把他烧死在小楼里。而另外有人开着他的车拽开了护栏,又拉响警笛吓走了那些人。

原本就复杂的案情,现在更复杂了。

方木跳进驾驶室,发动了汽车,在踩下油门的一瞬间,他远远地望向火光熊熊的小楼,似乎还能看见那具燃烧的躯体。心底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紧紧地咬住下唇,几秒钟后,他强迫自己硬起心肠,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本章完)

第十四章 陆家村第七章 局外人第四章 本源第十五章 盲鱼第十三章 比枪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六章 动机第二十二章 警殇第十四章 陆家村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二十四章 设局第十七章 谢谢,警察第十一章 录像带第四章 本源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五章 再见,警察第十七章 谢谢,警察第二十一章 沉默的证人第十五章 盲鱼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三章 夜行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十二章 百鑫浴宫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四章 本源第十五章 盲鱼第十章 佛与地狱第五章 再见,警察第二十四章 设局第十章 佛与地狱第九章 谎言第七章 局外人第十八章 逼供第二十二章 警殇第十三章 比枪第一章 绑架第八章 重逢第二章 抢劫者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七章 局外人第十八章 逼供第八章 重逢第一章 绑架第五章 再见,警察第五章 再见,警察第一章 绑架第二十一章 沉默的证人第九章 谎言第二十章 血战第十八章 逼供第十六章 缄默条约第十七章 谢谢,警察第十九章 暗河第二章 抢劫者第十六章 缄默条约第二十二章 警殇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二十四章 设局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二十章 血战第十三章 比枪第十六章 缄默条约第十三章 比枪第十九章 暗河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一章 绑架第二十四章 设局第十六章 缄默条约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二十二章 警殇第十一章 录像带第八章 重逢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十五章 盲鱼第二章 抢劫者第六章 动机第六章 动机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二十一章 沉默的证人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十七章 谢谢,警察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十五章 盲鱼第二十二章 警殇第一章 绑架第十九章 暗河第十八章 逼供第十五章 盲鱼第二章 抢劫者第十五章 盲鱼第三章 夜行第二十四章 设局第五章 再见,警察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十章 佛与地狱第十一章 录像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