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玉听到身后突然的关门声。想也未想便转身去拉门,却从旁伸出一只手扣在她的腕上——
“唔!”
来不及出声,她身子便被手腕上的力道一带,整个人旋了半圈儿,一只冰凉的手掌紧紧捂在了她的嘴上,头顶一道阴影罩下,带着凉气的绵软嗓音紧贴着她的耳颈响起:
“嘘,我点穴的手法可不是很准,若你想日后做个哑巴或是傻子,那就叫吧。”
这陌生的声音,轻松的语调,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遗玉浑身一僵,咽下到喉的惊叫,废力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叫。
“呵呵!”随着带有浓重鼻音的闷笑声,捂在她嘴上的那只手放下,另一只手一扯她的手腕,便拉着跌跌撞撞的她,大步朝里走。
绕过屏风后,便是一片亮敞。腕上的五指一松,遗玉眼见一道背影朝前走了两步,一个转身坐在花梨木的贵妃榻上,面向她。
这从未见过的少年,从面上看着约莫十六岁,半长的发仅从两边耳侧朝后松松地一束,一身娇嫩的杏色单衣,在这冬日里看起来有几分单薄,乍一看,容貌只能称得上清秀,可对着她一勾唇角,那有些平凡的五官,便陡然明艳上了三分!
在她看他时,这杏色单衣的少年,转着滴溜溜的眼珠,也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他的眼神虽然怪异,可遗玉却敏感地察觉到,这人对她并无恶意。
片刻后,那有些偏柔的嗓音响起:
“给我笑一个。”
“嗯?”借着他打量自己的功夫,遗玉正想着如何脱身,想着这少年的来历,忽听他这么一句像是在调戏小姑娘的话,一时没能明白过来。
少年见她没有照着自己的话做,唇角一平,声音骤然变凉,“我叫你笑。你是聋的?”
听闻这有些危险的语调,遗玉当然不会傻的去问诸如“你是谁”或者“你想做什么”这类蠢话,她默念了一句‘好汉不吃眼前亏’,随即就对着他僵硬地弯起唇线。
“嗯?”少年明显不甚满意的鼻音一响,遗玉的余光中碎影闪动,侧颈某处一痒,等到她伸手摸上去,才觉得一丝刺痛,将手移至眼前,两指上沾染的些许绯色,让她心中一凛!
“笑。”杏衣少年朝后一靠,如同大爷一般躺在榻背上,翘着二郎腿。
遗玉暗吸一口气,放软面部线条,让笑容从唇角窜上眼梢,目光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内的环境,这是天霭楼的顶层,少年身后是一排四扇大开的窗子,嗖嗖的寒气儿直往屋里涌。
“噗哧”一声,刚才还面带厉色的少年,突然嗤声一笑。隔空伸出手指对着几步外的她诡异地划拉着。
“像,真是像,沈剑堂这次说的倒是实话...”少年轻声嘀咕着,遗玉只能听见他碎碎地念叨,却半点听不清楚他在讲什么。
就在她寻找脱身之计时,正自说自话的少年,却突然没了声音,遗玉见他敛容侧耳做出倾听的动作,随即在她的瞠目结舌中,猛地从贵妃榻上跃起,冲向身后的窗子,足点窗栏之后,便跳了下去,在她最后的视线中,一抹绯红色的艳光在他腰间摇荡。
这可是三层楼啊!摔不死的吗!
遗玉张着小嘴,正犹豫着是否要过去看看,身后便传来门扉响动,一阵脚步声后,就听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嗓音。
“刚才谁在屋里?”
遗玉转过身,看向就站在屏风一旁,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愣道,“我不认得——啊!他、他、他跳下去了!”
遗玉低叫一声,伸手直指着那排大开的窗子。
李泰轻嗅了一下空气中残余的气味,心中明了,只是简单看了一眼不见半道人影的窗子,就将目光移至遗玉伸出那只右手上,往日白嫩的指节明显地带着红肿。
遗玉还在等着李泰到窗户边去看看,却见他缓步朝自己走来。长臂一伸,隔着衣袖轻轻握住她的手臂,移到他的面前,将她指尖和手腕上的红肿看了个清楚。
“你今日倒本事的很。”
这明明该是夸赞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却变了味道,遗玉只当是听不出他的画外之音,暂且将那送三楼跳下去死伤不明的少年放在一旁,回嘴道:
“多谢殿下夸奖。”
李泰撩了下眉,“射艺比试是不想参加了么,伤到手为何不先就医,反跑到这里来消遣。”
遗玉在书艺比试的最后关头,梗着性子一口气写下了七百多字,废的不光是脑子,整只右手因在低温中用力过度,到现在还是又痛又痒,卢智在比试后就发现,她却不知是怎么想的,推说无妨,且瞒了卢氏,同欢天喜地的几人一道来天霭阁庆祝。
“只是冻着了,回去用热水泡泡便好——殿下,”遗玉任他握着自己的手臂。问道:“刚才在屋里的那个人——”
“小贼而已。”
那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简单的人物,怎么可能是小贼?
“殿下,那人好像是冲着我来的,小二骗我说要赠什么牌子,领了我来见掌柜的,这人却躲在屋中,威胁我——”
威胁她给他笑一个?这话到嘴边她却觉得拗口至极,那少年举止行动皆带着诡异,一看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且还身怀武艺,最后他突然遁走。想必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若是李泰不来,那他还不知道会对她做些什么!
李泰见她说到那里卡壳,脸色当即一暗,语调微寒,“威胁你什么?”
遗玉一咬牙,道:“他让我笑给他看。”
李泰眸光轻闪,握着的她的手臂稍稍一紧,片刻后,张口道:“他是为我而来,是我让人引你到这里,他只是凑巧碰上你罢了。”
遗玉轻挣了一下手臂没能挣开,听了他的话,动作一顿,便信了八分。要知道,将她与旁人单独引开见面,这种事情李泰做的也不是一两回了,至于那少年对自己的诡异要求,加上他跳楼的举动,她只能当他脑子是有些毛病了。
“我知道了,那殿下找我过来,是有何事?”没了先前的担忧,遗玉同他这么近地站着,难免有些不适,侧过头去问道。
李泰却没有回答,因着她的动作,看清细白的脖颈上半寸长的一道划痕,双目一寒,另一只手便抚了上去。
遗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浑身一僵,却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任他温热的手指在自己颈子上,那有丝疼痛的伤口周围轻触着,怕痒的她有些想笑,又觉得心里麻麻的。
李泰的手指并没在她颈子上停留过久就收回,握着她手臂的手掌也松开。
“阿生,去告诉卢智。本王带人先走了。”
遗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直站在屏风另一侧的阿声,耳根子当即便是一热。
铺着舒适软垫的马车上,遗玉手捧着热茶,轻吹着一片浮到水面上的茶瓣儿,余光瞄着侧面静坐的李泰,思绪有些飘忽。
马车行了一会儿,李泰看着无聊地吹了半天茶叶末子也不见喝上一口的遗玉,道:
“明日御艺比试,就不要去了,让卢智替你去消名。”
遗玉没多想,就应下了,“那烦劳殿下派人去知会我大哥一声。”
两刻钟前,她还同卢智他们坐在一桌等吃饭,这会儿就稀里糊涂地被李泰给领走了,起初她是不愿的,毕竟卢氏那里不好解释,在阿生再三保证帮她圆了谎后,她才跟着他离开。
明日的御艺,她也不想过去,今日这短短一上午,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虽然都化险为夷,可她却要时间将某些事情好好想个明白,到底值得不值得。
“那您明日还去观比吗?”遗玉话音一落,就觉得问错了话,刚说了她不去观比,这会儿便问李泰去不去,就像是她不去,他也不应该去似的。
“去。”
一个字,便让遗玉本来尚可的心情顿时一垮,他当然得去了,她是弃比了,那长孙家的三小姐可没有。这会儿静下来,她又想起白日自己被长孙娴和满楼人质问时,这人却悠闲地坐在楼上“看热闹”,长孙夕就在边上陪伴着。
李泰注意到她脸上没来得及掩饰的异常神色,稍一思索,便直接道:“你不想让我去?”
这话在李泰看来是没什么,他只是问出心中所疑罢了,可对此时的遗玉来说,却带着那么点讽刺的味道,好像他是在告诉她,他去不去,又不是她说了算的!
“殿下想上哪去,由您自己决定,小女怎敢干涉。”遗玉垂着头冷淡地答道,一时气闷,她连自称都改了回来,并没有发现自己这时的举动,简直就是在怄气。
李泰是头一次见她这副模样,难得地在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解之色,没能多想,便因她的自称,冷下了脸,不过他向来脸上就那么一种表情,遗玉余光瞄他,但见他沉默不语,更认定刚才他是在讽刺自己多管闲事。
她从早上起就绷着神经,折腾了一个上午,在人前强撑着,浑身酸疼不说又在天霭阁受了惊吓,这会儿被自己喜欢的人“这么对待”,心中一屈,本就酸涩的眼睛便湿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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