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南洱诲一带,有诸大小部族,不受唐州县制,中土人乃称蛮夷、南蛮、南夷等,当中以六部最强: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澄赕诏、施浪诏、蒙舍诏,因居南,概为南蛮六诏。
六诏蛮夷,以其阶级高低,统分为黑白彝,以乌蛮人为上,白蛮人受制,居住在六诏真的乌蛮人,都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夷人,而白蛮则多是西晋前后从中土迁来的蛮化汉人。
因此,以耕田养桑营生的白蛮人,文字、语言皆同汉语相通相近,以畜牧为主的乌蛮人,不通唐话,经济文化不若白蛮人高,可因人口多,是为统治阶层。
乌蛮、白蛮部落,都信鬼尚巫,以鬼主为昔领,大部落有大鬼主,小部落有小鬼主,驱邪避晦,治病祈福,都是鬼主的职能。
离开大蟒山后,在客谟镇逗留了两日,等来了李泰从南方调来的一拨人手,带走了他们在大蟒山的所得,遗玉和李泰便同一支由三十人银成的护队一齐出发,化作商旅,贩丝织酒物,一行继续南行,途经黎州,直奔洱诲六诏。
时已入冬,昼短夜长,劫道者多,夜路难行,虽遗玉因从李泰处听得韩厉的消息,恨不得插翅飞过去,但还是耐下性子,一行放慢了速度,一路走走停停,等进入到南夷统治地时,已进腊月。
这一路上,人文风情渐变,有李泰这个移动的地质大全在,遗玉很是恶补了一番蛮夷外邦的知识,除了有一阵子水土不服外,路途并不无聊,也不十分艰辛,且越住南行,天气越暖,单从气候上,倒比去年冬在长安时要舒适。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在顺风大客栈冒头的“东主”,就像是沾了蜂蜜一样粘上来,一路都没能甩掉,他派来的人手,隔三差五便会跑出来在遗玉面前晃荡两下,不是送个东西,就是指个路,送个信什么的。
遗玉起初还有些在意,到了后来,见李泰只当他们不存在的模样,便也随他们像苍蝇一样跟着,反正每次都是会被扮作商旅的护队赶走。
“主子,再往前行两里,就是普沙罗城了。”一名男子驭马从商队最前头行到中间,朝骑在当中一匹枣红马上的男人禀报道。
普沙罗城,越析诏部落大城,城中乌蛮人和白蛮人混居,是六诏东部,最大的商业聚集地之一,皮毛和药材贸易居主。
这座大城,也是李泰要找的那个人,现在定居的地方。
“准备下,入城暂留。”李泰远远望着前方依稀可辨的白石城墙,吩咐道。
“我以为要晚上才能到呢,这下好了,不用在外头露宿。”遗玉扭头冲李泰道,她骑在一匹棕色的马背上,行在他身边,穿着一套利索的浅色男装,头发高高扎起,木簪固之,露出一张略染风霜的小脸,这大半年来,她的骑术已是长足长进,配上一匹性情温顺的马儿,小心驰骋也可以做到。
“今日先寻处住下,明日再行事。”李泰道,前两晚都扎营宿在外头,也知她是乏了,人就在城里不会跑,还是先整顿休息为好。
说话的功夫,又行一刻,遗玉便清楚地看见了一圈灰白色的石头城墙,比起先前见的那些个小城,要砌的整齐和气派许多,但还远达不到长安城那种让人仰望的高度。
洱海气候和暖,冬季亦有半数植被茂盛地生长着,是在别处冬季难见的葱绿,白色的城墙搭配着或高或矮的灌木绿树,一眼便让人觉得干净。
城头上刻着遗玉不认的文字,门外站着几名身着异服,手持武器的夷人,检查来往商旅的货物,并不严密,他们这一行只是匆匆一略,便被放行入城。
城内的房屋,主体多是白石头墙,屋顶较中土坡大,屋檐曲翘,地面是铺的平整的干土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嵌着许许多多彩色的卵石,很漂亮,屋体都不高,偶有一座两层的小楼,家家户户门前都种有一两棵黄绿的矮树。
来往的行人,多半是当地的住民,衣物因颜色有明显的区别,有里衬白色长衣长裙,外罩花布皮坎的,这是地位不高的白蛮人,有里衬黑色长衣长裙,外罩花布坎肩的,这是乌蛮人。
夷人五官略异,眼较大,唇微厚,肤色较黑,他们的头发,尽是一圈圈有用布条包裹起来,在外缀上细绒、羽毛、玳瑁等物,独具特色。
因为普沙罗城不乏中土商旅,看到他们这些外地人,或驱赶着小羊,或抱着水桶的当地人,多少是会投来打量的目光,并无好奇,审视居多,李泰进城前又戴上了他那张特制的面罩遮住了眼睛,虽仍旧引人注目,可是比整张脸都露出来,杀伤力大打折扣。
遗玉仰头望一眼远处的披着白云的山峦,再环扫着无处不透露着朴素和清新味道的普沙罗城,心生喜欢,扭头对李泰道:
“书上讲,番邦蛮夷,不通达理,茹毛饮血,少教施化,可见是不能尽信的。”
见李泰并没应她,而是望着前面的路缓缓行马,她顿了顿,补充道:
“这地方冬季偏暖湿,满适合人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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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时很热。”
听他这评价,遗玉轻笑了两声,没忘记他是极怕热的,在深山中的这个夏天,蛇胆酒的效用一过,他每天都会同沈剑堂到村南的小溪去乘凉,一到夏天,这本就沉默的男人。话会比住常更少,吃东西也会没什么胃口。
普沙罗城有专门供应商旅投宿的地方,译成官话,便是一个叫做南区的地方,李泰的手下有擅长彝语的,问过路后,一行便朝着城南去。
南区只占大城一小部分,里面搭建着成排的密密麻麻的房子,此地不通铜币,金银或是货物,都可以拿来抵付,李泰和遗玉一行,在南区找到管事的当地人,花了二十斤普通茶砖,挑了一排十几间僻静的房屋租下,手下人又利索地收拾了一问最大的房间出来,供李泰暂居。
遗玉下了马,就站在两排房屋中间的街道上,打量着来往在这里投宿的中土商人,李泰看她凑到人家互通有无的商人们跟前凑热闹,也不喊她,只嘱咐了两名剑客还有那个会当地话的手下,一同看护着她,便领着方才从城南找过来一个白蛮人打扮的汉子,进了屋里。
同外头的石墙石路不同,屋里的摆设,尽是竹木,地上铺着一些不怎么值钱的皮拼毯子,李泰端坐在一张竹椅上,左右手分别站着一个人,当前又有一人弯腰回禀,正是方才找来的那个当地汉子,但听他开口讲的,却是一口地道的官话。
“……人眼下就在城东住着,不过却有一事,属下书信上没能禀明。”
“何事?”
“那位夫人,不知用着什么法子,来这里一年,便同这城内的鬼主蒙德的大妻普多辛交好,这才搬进了城东乌蛮舍居住,若是您要带人走,恐怕不能明着来。”
“见人即可,你去安排。”李泰并没存什么掳人的心思,他要做的,不过是找到那个女人,将他生母瑾妃的遗言相告,了偿逝者心愿。
“这不难,属下这就去安排,寻人代为引见,明一早再来回报,主子您一路跋涉,还请好好休息。”
“去吧。”
人退走后,李泰思考了一阵,又分别向左右交待一些事情要他们去办。
南区不仅是各类商人们的投宿地,也是一个交易区,南来北住的商人在屋前铺上一块席子,脊货物摆上一些在外头在,诸如茶砖、瓷器、布料、饰物等等,住在城内的当地人很喜欢住这边跑,用手上的毛皮手工等物,换些喜欢的东西。
这会儿是半下午,正是南区最热闹的时候,遗玉因有人跟着,不怕走失,她便沿道逛着小摊,走远了些,叫她稀罕的不是摆摊的人卖的东西,而是当地人拿出来换的东西,有用树根雕成的鸟兽,有用彩色的羽毛扎成的饰物,等等有趣的手工品。
随身带的翻译,叫做戴敬,是个将近三十的中年人,当地话说的不错,遗玉有不懂的便问他,走了两条街,她在一处树下见着头一个当地人的小摊子,上面摆着大大小小的木雕,遗玉蹲在路边看了,只觉惊奇。
这些玩意儿,一花一鸟都雕刻的逼真极了,她把玩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飞雕,只觉得像极了银霄的模样,正同戴敬讲着,要他询问摊主怎么换,这街上便陡然响起了一道道此起彼伏,由远至近的吆喝声:
“吕小姐来啦!好玩意儿都摆出来荷!”
“吕小姐来啦!好玩意儿都摆出来荷!”
一连七八声,遗玉才将这带着不同味道的中土方言听懂,扭头便见这一条街上的摊子,除了自己跟前这个当地人,都突然变得忙活了起来,各自窜回屋里去,不大会儿便抱着些个东西跑出来,慌忙摆在席子上。
这是怎么了?”遗玉疑惑地询问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