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终于被控制了下来。许牧原随着急诊科的同事一起,站在楼下救护车旁焦急地等待。若不是楼下的消防员极力阻止,许牧原这会儿或许早就冲上七楼去亲自寻找林希了。
男人的心里有一丝奇妙的感觉。他来不及去仔细想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只是双眼紧紧盯着楼道的出口方向,等着那个人。
他还穿着白色的医袍,一手伸进裤兜里,一手紧扶车棱。他的头发有一些凌乱,精神也有些颓唐。平日里幽深如井的双眼,这一刻也变得暗淡无光。他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让人一看就觉得被困于楼里的是他的家人一样。
有几个人被抬了下来,都是被浓烟呛到呼吸不畅四肢无力的居民。有两名医生和几名护士立即上前展开急救,随后并将他们抬上了车。许牧原立即冲过去查看,却并未见到林希的影子,只好继续心急如焚朝那大楼望着。
终于,有消防员抱了一名年轻的女子出来,并快步向救护车跑过来。那女子穿着件灰色的长大衣,已被火烧出了几个大洞来。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半搭在脸上,一半呈不规则状卷于脑后。
虽然没有看清她的脸,可是许牧原知道,那必定是林希。他忍着焦躁难忍的心情,迈开腿迎上去,给消防员搭手。只是,他刚刚站立于她的身边,一颗心瞬间就似掉进了寒冰池一样,嗖冷无比。
她伤得很重。整张脸被烟呛过之后显得蜡黄蜡黄的,两只手交错置于腹部,露出来的手背和手腕处已被大火灼伤,呈现出惨不忍睹的模样。可是,她的两手间还死死地抱着一个什么东西,不肯放手。大衣下方的半截牛仔裤也已变得面目全非,从烧破的地方能清晰地看到林希腿上的伤痕,让人不忍直视。
许牧原来不及思考,立即从消防员手中抱过林希,然后朝担架跑去。她其实一点也不沉,可是此刻在许牧原看来,却重如全世界。
救护车急速开往人民医院。许牧原就坐在林希身边,紧紧地看着她。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因为被高温灼热,所以吸附了不少尘土。她已经晕了过去,可是脸上时不时会露出惊恐的神色,让人无比心疼动容。
许牧原伸了手去,轻抚了她的脸颊。就在他的掌心接触她皮肤的瞬间,林希似乎立即安定了下来,仿若一直在沉溺的人终于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于是许牧原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到达医院。
手术持续了近一个小时。许牧原除了中途回了一趟住院部之外,一直在烧伤科门外等候着。漫长的时间终于捱过,林希被推了出来。
她被换上了病号服,双手和双腿被烧伤的地方已经作了处理涂了药然后上了白色的纱布。许牧原立即走上去,随护士一起将她推进了病房。
病人还没有醒,无法办法住院手续,急诊科医生便安排了林希先住在急诊科的病房里。病房里有四个床上,都是还没有来得及出院或者转住院部的病人。林希昏昏沉沉地睡着,不时地梦到自己年幼的时光。
许牧原亲自替她注射了葡萄糖补充能量,然后又联络了护士请了一名看护过来照顾林希,并嘱咐看护若是病人醒过来就给他打电话。完成这一切,他才步履沉重地回了住院部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里值夜时用到的小休息室,许牧原在洗手池前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的心情很少如此激荡起伏。或许是因为他想要的,一直都唾手可得。也或许是蓝色性格造就了他的处变不惊。然而,一旦涉及到林希,他就立即成了一个难以自控的人。
就这么望着镜子,许牧原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从前,他爱她,却不告诉她,但又不觉失落,是因为他知道她能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或许她会找到她的幸福一直快乐,如此他也能心满意足;可是今天,他如果焦急冲动,却是因为他害怕失去她,害怕从此再没有了这个人,他再要到哪里去寄托他的数年爱慕?
手机铃声突然想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许医生,你好,林小姐已经醒过来了。”是看护丁大姐的声音。
“好,我马上过来。”许牧原擦了擦脸,快步走向急诊科。
林希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表情也生动明朗了点,在一见到许牧原的时候,就热烈地大喊:“嗨许医生,我们好有缘啊!怎么又见面了?”
许牧原不理会她似真似假的调侃,走过来站到她床边问:“怎么样,还觉得疼吗?”
这时候林希忽然放空双眼,高深莫测地学着三毛道:“有痛了,才证明我不是行尸走肉。”
看她这模样,想必也是不疼了,许牧原又懒得和她讨论这么文艺的东西,只好换了个话题道:“为什么那么宝贝那张照片?”
林希一听便知他问的是她上楼去抢救出来的紧抱在怀里的那张照片,此时那个小小的像框子正立于病床旁的小桌子上。林希朝它望了一眼,然后露出满意的笑容回答许牧原:“哎,许医生,这可是二十多年来拍得最漂亮的一张照片!你看看,美不美?”
林希不愿意说真话,许牧原也不强迫她,只是随着她的目光朝那照片看了看。照片上有三个人,看起来是林希的全家福。前排的中年男人和女人各坐一张凳子,林希站在后面双手搂着他们肩膀,笑靥如花。
除了身高以外,她的样子变化不大,一眼就能让人认出那是中学时代的林希。
许牧原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眼前这个女人,她总有她的心事与秘密,每次都以调侃的借口搪塞他关心时的问询。
这种忽近忽远的距离感,让许牧原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有细微的手机铃声传来。响了几声后林希才反应过来对看护大姐说:“丁大姐,好像是我的手机,我那件大衣呢?”
丁大姐连忙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那件被烧坏的大衣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林希。林希左手打着点滴不能动,右手也因烧伤举不起来,只能笑着说道:“丁大姐,麻烦你,接听后放在我的耳边。”
电话一拿过来,林希就听见了陆岩的咆哮:“林大姐!林大妈!您在玩消失呢!”
林希立即楚楚可怜的模样回答道:“亲爱的小岩岩,我又生病了,这回都住院了!”这表情本是朋友间再寻常不过的一面,可是坐在一旁的许牧原却恨极了这表情,她为什么每次都对这个“小岩岩”撒娇?这个总是出现在电话里的神秘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什么情况?快说!”陆岩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焦急。
“说不清楚,不过,你打电话找我干嘛?”林希又换上了一贯的嘻嘻哈哈语调。
“我提前回来了,给你带了礼物,准备给你送家里去,打了无数次电话你都没接啊,你在哪儿住院,我马上来看你!”
“人民医院急诊部302病房。”林希想着那令人垂涎欲滴的武汉美食,报出了病房号。
挂了电话之后,林希才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未接电话32通,陆岩十通,许牧原十六通,还有四个陌生来电。
林希转过脸问许牧原:“许医生,你打电话给我干嘛?”
许牧原走过来,又检查了一下林希的伤口,然后回答:“叫我名字就好。”由此便避开了回答她的问题。
这时候急诊科的马大夫带着两个护士过来巡房,一进门就见到了穿着医生服的许牧原,立即亲热地问道:“许医生,怎么样,你的女朋友伤得严重吗?听老李说你亲自出的急救,这还真是少见啊,情况怎么样了?”
两人关系被同事误会,许牧原竟一点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顺着马大夫的话答道:“伤得比较严重,到时估计还得植皮。”
林希注意到,在许牧原说话的时候,一起巡房那两个小护士一直朝他望着。那眼神里有着数不清的意味,仿佛是迷恋,又仿佛是可惜。
再看一眼许牧原,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玉树临风地站在病床边,面色和润地跟那大夫说着话并讨论着些医学专业术语。他长得高大挺拔,穿着医生袍自有一种别人没有的风韵与味道,举手投足间,满是与身俱来浑然天成的贵气。
两位医生说了一会儿话之后,马大夫又去看望了其他的几位病人,才带着护士离开。
这几人一走,林希就立即问:“哎哎哎,许牧原,你哪来那么好的福气,有我这么聪明美丽的女朋友?”
许牧原的唇角似乎若隐若现勾起了一抹笑容,林希一愣,那好像是得意的神色?片刻后他的表情又回归正常,好像刚才是她的错觉一样。
“来来来,许医生,说说嘛说说嘛,你把我弄到医院来的?”林希睁着双兴致盎然的清亮眸子朝他望着,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际遇而烦恼的样子。
许牧原正想解释或者掩饰一点什么,就听到病房门口传来一声清亮的男声:“林希!”
林希和许牧原同时抬头朝门口望过去。
那是一个长像极其清秀的漂亮男生,生得高高瘦瘦的,穿着一套韩版休闲连帽衣和低裆裤。他染着一头金色的头发,从头顶垂下来,至眉毛处修成整齐的刘海,很有韩国男子的味道。一张脸白净无比,目光纯澈,鼻梁俊朗,嘴唇似乎因涂了防干燥的唇膏而略微发亮。
“林希!”陆岩又喊了一声,然后迈开步子准备走进来。
“呀!小岩岩,你来了!”林希喊道,然后又搞怪似的继续喊着:“隔空点穴!”
病房里的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林希玩的什么花招时,只见正走着的陆岩突然停了下来,一脚在前一脚在后,提着东西的手也突然顿了下来,真的就像被人隔空点穴了一样。
停顿了几秒,陆岩才说:“乖,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众人这才知道林希是冲着他在喊,可是下一秒,陆岩又接着说:“快给我解开。”宠爱的神色溺于言表。病房里的人都在心里想着:现在的小年轻都这样玩儿啊!
林希这才冲着他喊了一声:“隔空解穴!”陆岩听到这一句才正常地走了过来站到林希病床边。他不认识许牧原,只以为他是主治医生,也就自动忽略了他。
陆岩把他带的特产放到小桌上,然后仔细检查了林希的伤口,又看了看挂在床头的医生诊断书,才心疼不已地望向林希。
林希的葡萄糖水已经挂完,许牧原一言不发地走到她的床左侧去给她拨针。陆岩还没有注意到这位医生的表情,只顾朝林面看着,然后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林希啊,以后别再玩自杀了,很吓人的。”
病房里的人本来就对这对小年轻有很大的兴趣,这会儿听了陆岩的话更是错愕不已:这女孩儿是想不开自杀送来急诊的?
林希看到陆岩明亮的眸子,就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于是她便装作一副认命的样子道:“亲爱的,你答应我不再出去找小3,不再出去嫖,我也就答应你。”
众人再次恍然大悟,所以这竟是这个漂亮小子在外招摇,女孩儿才想不开的?
陆岩看到林希偷偷冲自己眨了一下右眼,清楚她又摆了自己一道,也明白她现在心情不算太坏,也就不再和她贫嘴。
这时候有护士进来,走到林希床边说道:“请问您的家属来了吗,麻烦跟我去办住院手续,然后转住院部。”
“糟糕!”林希这才想起来,除了抢救出她的全家福外,她什么都没带出来,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急诊费和住院费还有看护费估计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可她都没有带卡啊,陆岩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他还是个学生。怎么办才好呢……
许牧原不用看林希也知道她的境遇,提着用完的点滴瓶对护士说:“我去给她办理。”
听到这话,陆岩才注意到这位医生一直在旁边没有离开,他抬头打量了一眼许牧原,然后问林希:“那个‘蓝色’?”
林希点点头。
两个男人的目光隔空交汇。一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一个是面不改色的冷静。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病房里的人觉得房间里无端升起了一股硝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