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34章

晌午的时候, 苏念去了日料店,塑料做的樱花树正是殷红,仿若绽开在最美的四月。此刻店里人不多, 主厨请了假, 而服务生表示, 顾言夏就是被一个自称小何的人接走的。因为怕客人有危险, 还特意拍了来者的照片, 苏念看过,的确是小何无疑。

可是早上通电话的时候,小何分明说了不知道。照片不会说谎, 小何一看也不是个会说谎的人。这就像是一桩无头悬案,瞬间失去了查找的方向。

所幸这种茫然没持续多久, 中午的时候, 苏念收到了一条短信, 对方自称西川并附上地址,说是知道顾言夏的去处, 但要求苏念一人去。西川,就是苏念梦里那个改良版‘沙特阿拉伯’,虽然没见过他的真容,但在梦里,他带来的震慑感, 仍让人心有余悸。

做心愿师这行, 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见过那么多生老病死、恩怨情仇, 若是说害怕, 简直就是笑话。但在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的梦里,她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了自己的畏惧, 一个心愿师畏惧一个打扮奇特的普通人,显然不正常。

为了解释这种不正常,苏念在脑袋里想象过无数次,或许这人是个僵尸,也或许是吸血鬼,为了挡住阳光才会时刻披着斗篷。但无论他是什么,苏念都得赴约,因为小夏还在他那里,如果连自己都开始害怕,小夏又该怎么办呢?

西川给的地方,是一个荒废了很久的宅子,关于这宅子传闻不少,就是很少有人进去。去之前,苏念做足了准备,但真正到了那里,才发现,所有准备都是徒劳。因为她还没见到顾言夏,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意识再恢复的时候,苏念已经站在戏台前,依旧是散场的戏院,依旧是昏暗的环境,唯戏台上一束光照在那个看起来略显凄凉的女人身上:“大王啊!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依旧是这出戏——《霸王别姬》,唯一不同的是,苏念换上一件旗袍,腰身掐得恰到好处,长长的裙摆将身段勾勒地玲珑有致。而她身边的西川,不再是那个披着斗篷的男人,套一件长衫,自然而然流露出书卷气。只是那张脸,脸角一块疤,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不同于之前见到的相貌平平,这张脸若是没被毁掉,不知道是怎样的干净书生。

当然,苏念也没机会问他脸是怎么回事,她来的目的可是为了顾言夏,顿了顿,她转头:“小夏在哪?”

西川抱胸,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冲着台上的人微微抬头:“那不是?”

台上的人是顾言夏,苏念皱了皱眉,像顾言夏那样的姑娘,怎么会唱出这么悲伤的情绪?而她这样唱功,唱念做打样样熟透,根本不像是cosplay,不知道为什么,脑中就突然蹦出来这个词。她走上戏台,在顾言夏还没摔倒之前去扶她,希望这场戏不要再唱下去,可是当触碰到她的胳膊时,苏念才发觉,自己根本碰不到她。

“她看不见我们?”几乎是下意识,苏念问出了这个问题。

西川笑着,有些阴森:“不,她看不见的只是你,这里是我创造出来的世界,你嘛,现在只是个魂儿。”

做惯了心愿师,第一次当魂还有些不适应,这种可以看到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简直糟透了。苏念转身,盯着西川:“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是来帮你的。”西川耸了耸肩,从袖子里掏出一支香,“这香呢,可以让你变成一个人,只要点燃,在我创造的这个世界,你可以活蹦乱跳,随意行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包括——救她。”

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苏念对西川,也谈不上信任,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接过香。香点燃的那一刹,眼前的景象骤然消失,西川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苏念站在街头,周围商铺林立、人来人往,欧式的建筑风格将她一下拉入了对老上海的记忆中。卖报的小男孩在街上走过,手里还扬着报纸:“卖报卖报,梨园戏社顾言夏再出新戏,卖报卖报。”

街角的咖啡厅支了棚子供人休息,太太小姐坐在棚下一边喝起咖啡,一边闲聊着。

“那个狐狸精又出新戏了?”

“她怎么还有脸唱戏?前段日子,杜家公子为了她和别人大打出手,如今人还躺在医院里呢。”

“我看呐,人家可不喜欢什么杜二公子,那一身狐媚子劲儿,可不是待价而沽,等着更有钱有势的。你们可得当心点,指不定哪天看上你们家老爷,有你们哭的地方。”

“呸呸呸,好端端的,干嘛诅咒自己。”

三个女人一台戏,谈资全是这位戏子,苏念皱了皱眉,不为别的,只因她们口中提到的这位戏子,名为顾言夏。

西川说台上唱戏的女人是顾言夏,太太们口中的狐媚子也是顾言夏,可是在苏念的印象中,小夏明明是那个乖巧的、心细如丝的女孩,当记忆全部颠覆,苏念发现自己除了皱眉,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苏念穿着旗袍,披了皮草披肩,和当时的小姐们时髦裙装打扮不一样,反倒流露出一种古典的美。她一动不动站在街头,引得路人频频回头,被这样的眼光看得不舒服,苏念搓了搓手背,一打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西川,站在街角,人来人往,压不住这一身书卷气。他穿着一件灰色长袍,手里还拿着路边刚买来的报纸,因为脸上有伤的缘故,头压得很低。

当务之急,是要去梨园戏社看看那个报纸中说到的顾言夏,还有,就是想办法弄点钱。人总得吃五谷杂粮,她现在身无分文,长久下去日子就有些难过了。可是看到西川,苏念几乎是直觉就跟了上去。

悄悄跟在西川身后,穿过大街,进了老弄堂,来到一处小院。弄堂曲曲折折,等苏念找过来的时候,早不见了西川人影。

这里不比大街人来人往,反而安静了许多,苏念悄悄上前,绕过影壁,走至垂花门,有妇人正搭着被子放在院里晾:“姑娘,你们先在屋里等等。”

妇人话头刚落,屋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淡黄色丝质连衣裙的姑娘,这姑娘长发披在肩上,仅一条发带装饰,让苏念不可置信的是,她的脸竟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她一笑,走上前来帮忙:“没事的,大娘,我和兄长初来乍到,还要劳烦您呢。”

“这,这怎么好意思?”妇人嘴上推脱,却并没有阻止姑娘的帮忙。

紧接着屋里又走出一人,苏念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东觉。他穿着上个世纪的衣服,身姿依旧挺拔,端了搪瓷杯递给连衣裙,温柔地笑起来:“丫头,舟车劳顿,累吗?”

苏念从来不知道,东觉可以对一个人笑得这么温柔,那笑容,就像是一抹暖阳。可是看着这张和自己长得一样的脸,总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和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好看吗?”突然插入的声音将苏念的注意引至门前,西川正靠在墙头,一脸戏谑。苏念看不懂那样的眼神,似是随意,也似是不屑,嘴角噙着,脸上写满了鄙夷。对,那是种鄙夷的态度,似乎西川十分讨厌自己。

想起正事,苏念站直,怒道:“你到底把小夏怎么样了?”

“我以为你已经找到人了呢。刚刚街上卖的报纸,你怎么没买一份来看?”西川的笑不达眼底,“哦,对了,我忘记了,这里用的是银元,你没钱。”

“好,既然你不说,我也不勉强。”苏念心底升起防备,面上平静如初,“你之前说过,这是你创造出来的世界,那这个小院里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该怎么解释?”

西川脸色登时有些难看,收起了漫不经心,冷冷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一句话,噎得苏念不知道如何言语。讲道理,她和西川本就没什么交集,就算他不说,自己也不能指责什么。但这种感受,让心里十分不适应。

她不再理会西川,上前走了两步,却发现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前面哪有东觉和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样的姑娘?妇人搭着被子,拍了拍袖子,转身往屋里走去。

怎么会这样?眼前的人俶尔消失,就像是幻象一般,打心底,苏念隐隐有些担忧。缓了会儿,西川绽开一个笑容,耸耸肩:“我是来提醒你该做些什么,你要是说几句软话,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几个子儿,让你找处住的地方。”

苏念脑中有太多为什么,比如为什么会看到东觉,为什么会看到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姑娘,为什么西川讨厌自己,为什么顾言夏活在这里。可是这些问题,就算问了,西川也不会说,又何苦自讨没趣。

她瞪了一眼,转身就走:“不必劳您费心。”

西川没说话,但苏念就是能感觉到背后那声不屑的笑,带着嘲讽,看着戏谑,带着厌恶,带着可怜。她越走越快,就像是想要逃离一般。

直到出了弄堂,和大街上的一辆黄包车相撞。苏念被撞在地上,黄包车夫也摔了个跟头,车上的人受了惊,茫然转头。

她缓缓抬头向车上看去,那个穿着锦缎旗袍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顾言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