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43章

站在古香古色的院落里, 身边是一处人工挖开的池塘,池塘边一株杨柳低垂。

似乎对这样突然间的场景转换已经有了免疫,苏念没有过多诧异, 只嘟囔道:“又来了!”

她向前走了两步, 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 竖起耳朵细听, 是个男人的声音。

“这位就是苏老的独女, ”那男人叹了口气,“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没想到, 老先生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姐。”

“我知道了,欠他老人家的, 自会奉还。”

听声音有些熟悉, 是东觉!

苏念不由加快脚步, 绕过转角处,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快步跑过去,直到近了才堪堪停下脚步。本以为东觉会像以前一样,笑着喊自己一声丫头,可是此刻,他冷着脸, 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苏念还没拍下的手, 就僵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老先生若是泉下有知, 也定会感谢你照顾小姐的恩情。”男人说着抱了拳, “在下还有后事要操办, 就先告辞了。”

东觉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内院走去, 而她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看模样不过五六岁,正是顽皮的时候。小丫头见人也不认生,当即追上去说道:“听伯伯说,你是我新认的师父?”

奶声奶气的模样,引得苏念有些好笑,果然,东觉也回过头来,看了眼这个才长到自己腰间的女娃娃。她的小脸苦巴巴地皱着,一脸的不服气:“可是我还没认你做师父呢,我没同意,你就不是我师父!”

苏念暗暗嘟囔道:“人小鬼大。”

这话一出,东觉似乎来了兴致,微微弯腰,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小丫头:“那你说,你怎么才肯认我师父?”

想不到东觉也有这一天,连个女娃娃也不愿认他做师父,苏念靠近了两步,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

小丫头抱胸撅了撅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爹爹说了,做人就得坦坦荡荡,你要做我师父,最起码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哦,对了,我叫苏念,山有扶苏的苏,念念不忘的念。”

如果说,前面的话,苏念仍想笑,那么后面这句,就恰如一记惊雷,劈得她外焦里嫩。如果说面前这个小丫头叫苏念,那么自己,又是谁?和东觉是什么关系?

“东觉。”东觉丢下这两个字,站直转身,又往里面走去,可是小丫头一点也不甘心,迈着小短腿急急追上去:“师父,师父,现在你是我师父了,那你可以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东觉没说话,但却停住了脚步。

小丫头绕到他的前面,扬起头:“爹爹说让我在这里跟你学本事,等学好了本事就能回家,所以,我想问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好本事,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或许是童言无忌,也或许是这些言语过于天真,苏念看得清楚,东觉的眼中有几分不忍,他上前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柔声问道:“那你想学什么本事?”

“听伯伯说,你是心愿师?”

东觉应了一声,又听小丫头说道:“那我也要做心愿师。”

“然后呢?”

“然后变出许多桂花糕,这样等我回家,就有许多桂花糕吃,爹爹和我都最喜欢吃桂花糕了。”

那你想学什么本事?那你想学什么本事?这句话不断地在脑中重复着,苏念的心脏钝痛,若是以前,她定会笑话小丫头这没眼看的回答,可是此刻,东觉的一声询问,就像是藏在心底许久的秘密,直到这一刻,才被风吹动,渐渐显露出来。

她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或许,不是东觉不愿意搭理她,而是,他根本看不见自己。这里埋藏着的,应该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一段久到连自己都忘却的故事。

记忆的闸笼打开,往事一点点浮现在眼前。

她缠着东觉买桂花糕,整日跟在东觉身后,活像一条小尾巴。也是这条尾巴,在跟了东觉十数载,转眼间,已然十八,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东觉,依旧是老样子,没有因为时间的打磨而老去半分。

那些年,苏念跟在东觉身边学本事,杂七杂八倒会了不少,可是心愿师该有的本事,她愣是半分没学到。听人说,在月圆之夜,于池畔放下河灯,河神就会听到祈祷,帮人实现愿望,就央着东觉一起游湖。

“师父,师父,我们去买荷花灯许个愿吧。”苏念拽着东觉的衣袂,一副痴缠模样。

东觉虽是一脸无奈,却还是应了要求:“若这河灯真能实现人的心愿,你想许什么?早日成为心愿师?”

苏念一愣,没有说话,眼神却是落寞下来。

东觉有些好笑,打趣道:“你若真信这些,那我许你一池荷花,不就有许不完的愿望了吗?”

可是那时的苏念并不清楚,即使她对着一池子的荷花灯许愿,也不会有完成愿望的那天。东觉是心愿师,可他师父穷极一生,也不过收了东南西北四位徒弟,若是谁都能成为心愿师,或许他师父早就桃李满天下了。

而这个道理,直到西川找上门来,才一语惊醒梦中人。

成为心愿师,需得因缘际会,而苏念不巧,不是那个有缘人。那是他们从河畔许愿回来后的不久,西川就找上门来。苏念躲在墙角,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大概。

“大师兄此次前来,可是师父有什么吩咐?”东觉的态度毕恭毕敬,和后来见到的他截然不同。而西川也仅是冷哼一声,虽然脸上仍有着疤痕,可也没有后来看到的阴森恐怖:“我若不来,你还想怎样,背着师父私自收了徒弟不说,还想让那丫头也成为心愿师?师门的规矩,你怕是早就忘干净了吧?”

“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西川一怒,将茶盏直接摔出去,“就算是她想成为心愿师,也得师傅同意,别忘了,你还没有接手师门!”

“师兄,那丫头没有根骨,就算我交了,她也不可能成为心愿师。”

“最好是这样。”

苏念听得有些糊涂,什么师父,什么师门,但所有的话都没有听到东觉这句否定来得震惊。所以,自小到大,她压根不可能成为心愿师,压根不可能变成像师父一样的人。东觉明明知道,可是在她面前,从没提到过半个字。

后面的话,苏念没再听下去,只记得自己傻傻站在门口,与夺门而出的西川撞了个正着,他的那双眼睛,从那时起,就充满了憎恨。当年不曾多想,原来那时候的西川,竟是如此厌恶自己,是恨自己让东觉坏了师门的规矩?

这些已经无从而知,只记得西川来后不久,东觉便带着自己去了上海,说是要接手一个新的案子,而案子的主人公,恰是顾言夏和沈崇之。

故事很简单,将军戏子间的爱恨情仇。顾言夏是戏曲大家,而沈崇之是称霸上海的上海王将军。一次叛变中,沈将军的这位夫人为了他挡下一枪,从而救下他的性命,事后这位将军寻到了心愿师这里,希望能逆转时空救下他夫人的性命。

若不是和顾言夏有过一段交往,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或许根本不会影响她的心神,而此刻,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拼接起来,终于让事情有了些头绪。

苏念和小夏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上海,或是说,是在东觉创造出的上海。心愿师可以穿越时空,也可以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世界。那时她因为担心东觉的安全而闯进了枪林弹雨的树林,也正是她的出现,改变了顾言夏和沈崇之的命运。

这次的出现,比之前见到顾言夏的时候还要早一些,沈崇之还未受伤,顾言夏也没有颤巍巍地端着枪自保。东觉的任务是营救顾言夏,也就是说,只要保证顾言夏的安全即可,从始至终,他都一直跟在顾言夏身边。苏念的出现,难免让他分了心思。

眼前,是人围起的墙,将沈崇之为中心的一干人等团团围住。外面,是不知道躲在哪里放冷枪的敌人。人群在移动,苏念怕极了,但只要想起东觉在这里,就稳下心神攥紧了手心,她必须要镇定。

猛然间,一个手榴弹扔过来,前排的士兵倒下,队伍被炸出一个豁口,紧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枪响。

“沈夫人,请随我来。”东觉的声音仍算冷静。

“我不走。”顾言夏吓得像只兔子直哆嗦,还不忘紧紧拽住沈崇之的衣服,“崇之还在这里,我不能离开。”

东觉和沈崇之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即道:“沈夫人在这里,只会分担沈将军的注意力,您若是在,将军的胜算就更低一些。”

沈崇之附议道:“是啊,你先和先生离开,等我杀出去与你汇合。”

顾言夏还来及说话,就被东觉拍晕拖走了,苏念跟在两人身后,心中五味杂陈。尽管回忆渐渐丰满起来,可是那些空洞的记忆,仍像是一个无底洞,填不满,抹不平。

按照目前的情势来看,东觉应该是完成了任务,不然也不可能在未来见到小夏,那沈崇之呢?

然而很多事情,根本来不及细想,电光石火间,枪声再次响起,沈崇之的副将受了伏,和一队人争斗起来,枪声在耳畔响起,不知是谁放了冷枪过来。苏念几乎是用尽生命在奔跑,直到靠近东觉,直到子弹没入后背,她轻轻笑开,看见了东觉回过头来。

“丫头,丫头。”东觉常年冷静得看不到任何神色的脸上,终于多出来一抹焦急。

“师父,还好你没事。”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东觉,比如那日在河畔许的愿,不是成为心愿师,比如,这么多年,她心底,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可是话到嘴边,再多的话,都成了这欣慰一笑,还好你没事,还好,就让那些不该有的感情都随着这些离去吧。

苏念觉得自己的心脏很痛很痛,作为一只魂,能感觉到痛,也是少有的事。她飘着飘着,又飘回了自己和东觉住的小院里,在那里,好像看到了当初那个傻傻痴缠着东觉的自己,忽而,便笑了。

也是那天,她看见东觉发了好大的脾气,这对一个万年不变的脸来说,是多么难能可贵。

“我知道是你,那枪是你放的,对不对?”东觉一把推开了西川,再无往日的恭敬,“你让我去接手这个任务,我照做了,你让我不要再教她心愿师的规矩,我也照做了,可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她还是个孩子。”

西川冷笑着,在那张脸上,苏念终于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你真的认为,她还是个孩子吗?”

“东觉,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讲,这个丫头,真的不会影响到你吗?”西川手指着床榻上躺着的人,苏念终于才意识到,那个面色发白,毫无生气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所以,在东觉的这次任务中,自己光荣捐躯了。

东觉转头看向尸体,神色有些颓废,缓了缓,他将手中的戒指脱下,塞进了尸体的手里。

西川一愣,即刻阻止道:“你是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苏念听闻声音,想再靠近一些,可是两人的气场太强,她根本靠不近,只听东觉叹了口气:“师父说过,成为心愿师的人,可以不老不死,如今我拿到了师门的戒指,若我将这一身本事传给她……”

他的话没说完,西川大怒斥责:“够了!我帮你。”

帮什么?苏念虽然不清楚实情,却也猜到了大概,大约是,东觉将心愿师的本领传给了自己,所以自己得救了吧?

“她本没有这个缘分,若是成为心愿师,会忘记以前的一切,就算这样,你也要救?”西川捡起戒指,眼睛紧紧盯着东觉,“施逆天之术,你有可能就此殒命,就算这样,你还要救?”

一阵风吹过,苏念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可控制地向前,再睁开眼,身边坐着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他一件黑皮衣,一条牛仔裤,修长的腿伸直搭着:“醒了?”

“嗯。”苏念揉了揉眼睛,“是你救了我?”

对面没人回应,她又坐起身,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苏念,山有扶苏的苏,念念不忘的念。”

顿了许久,对面的男人终于笑开:“我是东觉,你也可以叫我……”

老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