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赵雪姬和探丸郎卫衡待在一起,离悲剧发生还有一段日子。恰逢督尉李陵下了拜帖,苏念觉得,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老妖怪似乎也不是那么讨人厌,遂回了帖,应约而行。

东觉相邀的地点是一处湖边,苏念到的时候,他正站在桥头,风骚地招着手。素衣绣了绿边,和桥下荷花相映,褪去战袍的公子哥,倒有一番儒雅滋味。

桥边人来人往,不时有人对着东觉的行为指指点点,也有少女投来爱慕的眼神,他倒是浑然不觉,依旧笑得开心。

“果然是老妖怪,就会招蜂引蝶。”苏念喃喃自语,一边加快了脚步,“怎么想起约我来游湖了?”

“没事就不能约你游湖了?”东觉看着桥下茂盛的荷花,轻笑起来,“你瞧,这池中的花,倒是和你今日的衣色相配。”

原谅苏念看了不少古装剧,此情此景,让她想起来梁祝的经典桥段,祝英台指着池中的鸳鸯作比,而梁山伯那个呆子痴傻不知情。这幅场景,倒是将男女对换……不,苏念好笑地摇了摇头,她才不是梁山伯那个呆子,至于东觉,更不可能是祝英台。

“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被东觉的问句惊醒,苏念有些不好意思,总不能说自己脑补过多吧。

“好了,今日让你来,确实有正事要说。”东觉收起风骚姿态,神情也变得严肃,“我租了一艘画舫,一是掩人耳目,二是不希望今日的谈话被人听去。”

还好,就知道是有事,不然苏念差点以为老妖怪对自己有意思了。

东觉办事,从来稳妥,即便和他有几分不对付,苏念也不得不承认,这雕梁画柱、美轮美奂的画舫,倒真有几分泛舟同游的感觉,最起码在外表上,做足了功夫。

上了画舫,便有侍随端来茶点瓜果,船头歌女歌声婉转,一曲小调唱得醉人。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是宫里传出的曲子,盛行一时。

就在苏念沉浸在美景中时,东觉突然开口:“我派人调查过长安城内探丸郎的组织,门主似乎和朝中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到这里,苏念神情顿时清醒,如果说探丸郎的组织不是源于民间,不是为了除去贪官污吏而生,反倒和朝中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就很可怕了。这样的组织,便是有心人手中的一把刀,是无眼睛的刽子手,这些人借着民间的力量,排除异己,巩固自己的势力。

“正是你所想。”东觉将茶杯掷在桌上,“我怀疑,卫衡的暴露,也许不是他的问题。”

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聪明人心里总有一把称。加上这么多历史作为借鉴,如果卫衡因为爱上了雪姬要退出探丸郎的组织,身为门主,自然也会除掉一个掌握了这么多秘密的人。当然,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任何猜测都只能是猜测。

“老妖怪……”一时间,苏念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我要去告诉卫衡。”

“你怎么总是这样的急性子?”东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我让人继续调查了,再等等,会有结果的。你今天是来和我约会的,重头戏没开场,可不能走。”

“谁和你约会?”苏念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又想起今日确实是来游湖的,拧过头去,别扭问起来,“重头戏是什么?”

“你看。”东觉不紧不慢,掀开了船头的帘子,只见整个池塘,洒满了荷花灯,“我教他们的,将荷花灯放在池中许愿,愿望就会实现,你要不要也试试?”

有那么一瞬,苏念甚至有点小小的感动。一池的荷花灯,载着满满的心愿,好像曾经有谁这么说过:我送你一池荷花,这样你就可以有许不完的心愿了。

“不要,我就是心愿师,又何必向一盏灯许愿?”苏念的理智恢复的很快,当即拒绝了。

没人看到的地方,东觉的眼神隐隐有几分失落,随即散开,化作浅浅笑意:“丫头,我要走了,陛下给了我五千精兵,去攻打匈奴。”

“五千精兵?”苏念忽然愣住,“这么快吗?”

其实两人都知道,此去意味着什么。

历史上,李陵带五千兵马直奔匈奴大本营,却遭匈奴带领一万精兵有意埋伏。那场战役,不能说李陵不够机智,只能说命运戏弄。他其实用了很好的战术,也重伤了匈奴人,只是事发突然,人数悬殊,最终五千人,除了他,一个不剩。而本该为国捐躯的李陵,诈降隐忍,却被他人传言变节,导致李家人被斩首,李陵再也回不了国。至于后来是如何当了匈奴的将领,大概也只能是那句“时也,命也。”

所以,今日这场游湖,是为了道别吗?所以,这场重头戏,是离别前的一场惊喜吗?

有些话,就像卡在喉咙,不上不下。有些情绪,就像埋在心头,将出未出。

“东觉,你会活着吗?”苏念问得很认真,不是戏谑时的老妖怪,不是调侃时的李都尉,而是东觉,你会活着吗?

生存与死亡,这个万年不变的话题,无论如何抉择,都让人徘徊。若是活着,便是史书骂名,可若是死去,那么万古功勋,李家的未来,也将葬送在一场战役中。

所以,东觉,你会活着吗?

“会吧。”东觉轻笑着,就像是唱着凯歌奔赴生死的战士,“死固然是勇者,可是活着才能展现更大的价值,我想不仅是我,李陵也愿意活着,去实现李家的光荣吧。”

“嗯,那你就好好活着。”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清楚这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苏念还是认真了,“你一定要活着。”

“给我唱首歌吧。”东觉很坦然地将荷花灯放入水中,“你的歌声随着花灯漂流,就当为我祈福了。”

夕阳洒在荷花的枝叶,散在粼粼水面,是谁唱起简单的歌谣:

“不问你将去何方

送你一匹马

让他陪你乘风破浪

勇敢闯天涯

在这美丽的时光

自由最无价

等你行遍高山海洋

别忘记回家

或许那天夕阳西下

青春已长大

或许我们不必说话

静静看晚霞

或许等你看尽繁华

才会明白吧

永恒不过一刹那……”

唱着唱着,苏念悄悄抹了把眼泪:“嘿,从没觉得这首歌这么应景,之前看电视剧的时候都没哭。”

苏念想,若是这时候谁半开玩笑地说一句:喂,傻丫头,你还欠我钱呢,债没讨到,我可舍不得死,她定会破涕为笑。可是在这安静的夕阳下,谁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出征那日,苏念坐在墙头,看士兵浩浩荡荡从长安城的城门楼子出发,细细想来,这还是当初和东觉骑马路过的城门,那日士兵的嬉闹之声犹在耳畔。

“大娘子回来了。”

身后的欢呼声,将思绪拉回,苏念从墙头下来,就见赵父提着袖子从屋里跑出来:“可算是回来了,吓死阿翁了。”

“阿翁。”赵雪姬眼眶微红,依偎在赵父怀中,撒娇的口吻,“好久没见到阿翁,怪想的。”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赵父心情愉悦,“快和阿翁说说,这些天都干了什么。”

“阿翁,我……”见赵雪姬欲言又止,赵父心疼不已,“好了好了,不想说就不说,咱们先回屋,我帮你瞧瞧伤好些了没。”

伤?赵雪姬偏头看向身后,只见苏念朝她使了个眼色。

当日苏念回府,自然不能说赵家闺女是为了救一个陌生男子而不回来,只能编了一套理由。说是上山路上出了意外,赵雪姬不慎从山坡上滚落下去,跌伤了骨头,后来遇上了自己,便寻了一处农家,赵雪姬怕家人担心,特意让自己回来报个平安,待几日后伤好了些,她自行回来。

一段话说的是合情合理,连苏念自己都要信了,更何况心急如焚的赵父。

“阿翁,你瞧,这不是好好的?”赵雪姬会意,递过来一个感激的眼神,“当日情况紧急,想必是娘子误会了。”

不管怎么样,人平安回来就好。

下午的时候,苏念去到赵雪姬房中,她正在倒腾药材,看起来整个人心不在焉的,直到苏念走近,她才反应过来:“今日之事,多谢娘子了。”

“小事。”苏念的心思不在此,便直话直言,“你怎么从山上回来了。”

“大郎不见了。”

原来是这样,探丸郎有探丸郎的任务,想必在山上养伤那段时间,探丸郎卫衡已经尽力拖延了,但是这段话,苏念是不可能对赵雪姬讲明白的。

“大娘子。”

说话间,有个丫鬟捧了东西进来,看模样,应该是请柬,和当初东觉派人送来的很像。

赵雪姬正是心烦,不耐地问了句:“何事?”

丫鬟一五一十地回答道:“刚刚月娘子府中的人送来了请柬,说是傍晚在府里办荷花宴。”

“阿月?”赵雪姬惊了一下,又轻笑起来,“也好,不想这些恼人的事情,娘子下午同我一起去吧。”

阿月的荷花宴,探丸郎卫衡下山,一切突如其来,让人猝不及防。苏念心头一窒,看来这日,便是阿月父亲出事的日子,而距离赵雪姬知道探丸郎卫衡的真实身份,也不过一日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