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婆子暗中窥探着尤爱姐,趁她独个儿浆洗衣裳的时候凑近前去,没话找话地说:“这位小娘子长得这般水灵,你当家的倒舍得你干这些粗活”
尤爱姐听得有人夸她,心里自然很受用,想起目前的处境,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不做这些粗活,却又如何?家无隔宿之粮,难不成坐等饿死?”
陈婆子同情地叹了口气:“倒难为你了,你这个当家的病了这么些日子,亏了你照应他。只是,你生得这般人材,爹娘怎么没给找个家境好些的?”
一句话勾起尤爱姐满腹心事,红了眼圈说:“正是呢,我爹娘坑了我一世,怕是这辈子都别想过啥好日子了”她跟着顾守礼背井离乡,却落到山穷水尽的下场,满肚子都是委屈和不快。
陈婆子眼眨眉毛动地左右瞧了一瞧,压低声音说:“也不是这样说凭小娘子这般水灵,不说嫁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寻个中等富户,必是不成问题的老话说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一个做丈夫的,连婆娘都养不活了,还有啥脸面当人的丈夫?”
说着话,眼睛盯着尤爱姐的脸察颜观色,怕引起她反感,又把话锋一转:“话虽如此,我料得小娘子哪里抛洒得下,毕竟结发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呢”
尤爱姐因为这些日子伺候顾守礼,早已经腻烦。本来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顾守礼和尤爱姐不过是偷偷摸摸的露水夫妻,哪里会尽心尽意,毫无怨言呢?再加上家中缺吃少喝,全凭尤爱姐一双手来赚,将来的出路在哪里,也一些儿不知,她心里不焦燥才怪当下把嘴一撇:“什么结发夫妻,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本是个寡妇,受了他的花言巧语,不明不白地跟着他跑了出来,这会子害得我好苦也我,我巴不得离了他呢”
陈婆子听了这话,那是瞌睡碰上了枕头,正中下怀。连忙堆了满满一脸的笑道:“小娘子说的话可真?若真是如此,我倒有办法帮你,不但可以摆脱此人,还能过上衣食周全的日子,不比现在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强啊?”
尤爱姐到了此时,一听说可以有好日子过,哪里还顾得上顾守礼,赶紧赌咒发誓地说:“我说的话,并无半字虚言。若大娘能让我脱离这种窘况,我必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就是了”
陈婆子不慌不忙地把富户托自个儿帮他寻个小妾的事情娓娓道来,又添了一篇好话:“你进了门,虽说是妾,总好过跟着现在这个不明不白的好;再说了,你跟了富户,有吃有穿,月例银子不会少你的,还有丫环仆妇伺候着,跟现在比,那是天与地的差别呢你若信得过我,我来帮你说合,到时候别把老身抛在脑后不记得了就是”
尤爱姐也换了一种甜蜜蜜的腔调:“大娘若能助我,日后你就是我的亲人呢,反正我在此处并无亲眷故旧,便认了您做干娘吧”
自此,陈婆子便和尤爱姐认了亲,狼狈为奸起来。陈婆子晓得尤爱姐手头上没钱,先垫了银子帮她买衣裳,脂粉打扮得光鲜靓丽,再领着那富户上门来相看。
至于顾守礼,全被蒙在鼓里。虽然瞧见尤爱姐打扮一新,有些奇怪,却不肯盘问,以免引得尤爱姐和自己吵闹。
倒是尤爱姐自个儿寻了些言语解释了一番,说是隔壁的陈婆子帮她找了份工,给一家富户做洗衣妇,比自个儿接散活做要赚得多些。顾守礼自然没啥理由阻挡,毕竟此时衣食都靠着尤爱姐。
那陈婆子对富户介绍尤爱姐和顾守礼时,只说她是个寡妇,跟了哥哥来此讨生活,不想哥哥病了,因此连回家的路费都没了;财礼也并不多要,只要自家妹子过得好,做哥哥的也就感到欣慰了尤爱姐本是个水性杨花的性子,见那富户虽然四十来岁的年纪,并不算很老,长得也还看得过去,主要是贪图他家境好,若做了他的小妾,日后也能搁手架脚的有人伺候,不用干活,也不用操心吃喝,心里早就千肯百肯。
于是下了一番心思来奉承勾搭这富户,她长得有两分姿色,又惯会风月,因此就打动了那富户的心,愿意将她纳为小妾。
因为尤爱姐巳拜了陈婆子为干娘,所以一切事宜都是陈婆子出面,尤爱姐推说她哥哥因为生病,把脑子病糊涂了,凡事不须问他,就是问了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富户自然图省事,也懒得和顾守礼接触。
到了尤爱姐要进富户门的日子,也是由陈婆子那边抬过去的。顾守礼又不是死人,尤爱姐不可能说当着他的面,就光明正大地拍拍屁股走了人因此和陈婆子设计给顾守礼灌了些蒙汗药,待他昏睡过去,弄床大被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将门反锁了,尤爱姐自去干自个儿的勾当,哪里还挂念顾守礼。
等顾守礼晕天黑地睡了一觉醒来,天已经都黑了,屋里冷锅冷灶,连杯茶都没有。顾守礼喊了半天也没个人应,挣扎着爬起来,拉门还拉不开。后来实在饿极了,东翻西找半天,在破橱里寻到两个硬梆梆的馒头,一块一块掰下来吃了,噎得真翻白眼。
尤爱姐夜里不回来,倒还真是头一次,顾守礼似乎有了些预感,不由得双泪长流。倒在硬板床一夜无眠。直到第二天天亮,陈婆子才将门锁开了,走进来不冷不热地同顾守礼说:“顾家大郎,你家小娘子不会再回来了,她此刻巳成了富户的小妾,日子可比跟着你过得安逸多了。”
顾守礼虽然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听了陈婆子这话,还是惊得手足冰冷,扬手在床板猛猛一拍:“这贱人,连我都不说一声,就这么跟着别的男人走了?”
“你也不必怪她,她是个女人,女人跟个汉子,自然有她的想头。跟着你这样的,连衣食都没法子保她周全,她又何苦来着?净等着饿死不成?”陈婆子冷冷地看着顾守礼,翻了个白眼。
他瞪着陈婆子问:“那富户不晓得有我这么个人吗?不晓得我和她是啥关系吗?”
“晓倒晓得的,尤娘子说你是她哥哥,因为生病病得糊涂了,所以凡事都不与你商量”陈婆子撇了撇嘴,反正如今生米煮成了熟饭,她也不怕顾守礼能怎么样说起来,一个外乡人,还拖着个病体,能做出什么事来?
“为啥我昨日睡得这样死,竟是一些儿动静也没听见?”顾守礼不甘心地想问个明白,就是死也不愿做个糊涂鬼。
陈婆子到了此刻倒也不瞒他:“怕你清醒时做出啥傻事来,因此在你的饮食里添了些蒙汗药,你便睡得猪一般。”她的语气是轻蔑的、顾守礼怔了怔,突然就想起自己临走的那一夜,用蒙汗药药翻了朱氏,再偷走了她私藏的银子的事情。怪不得昨日大白天自己就睡得这样死,原来是服了蒙汗药的缘故,果然是天道好还自己病体还未痊愈,手上一分银钱也无,真要在这异乡穷困潦倒至死吗?
顾守礼全身仿佛浸在冷水里头,一时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半晌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分外碜人,分外凄惨,嘴里喃喃道:“真是报应啊,报应我为她抛妻弃子,到头来便落得这样的下场”
那陈婆子被他的笑声吓得倒退了一步,还是镇静着自己道:“尤娘子说了,她与你缘分巳尽,从此后你再不必挂念于她。总算她对你不至于太过无情,留下些银子在此,嘱咐我给你当路费,你还是早些回家乡去吧”
说着拿了一块银子,约摸有二两的样子,往顾守礼手中一塞,再不愿同他废话,自顾自地走了,抛下顾守礼独个儿发痴其实这富户拿了二十两银子当作财礼钱,尤爱姐拿了五两出来给了陈婆子,沉吟了半天,分了二两银子给顾守礼,免得他身无分文死在外头,倒是自己做了孽。不如给他些路费,让他回杨柳洲算数。
剩下的银子,尤爱姐就收进了自己的荷包,今后日子长着呢,有银钱傍身,总要好些她对顾守礼并无半分内疚不安,反觉得一个男人要是没本事,落到这步田地,那是他自个儿活该自己念着旧情,才会拿些银钱打发他,不然就是一毛一拔,谁又能说半句闲言?就是说了,老娘只当他放屁,半个字也不要听顾守礼拿着二两银子,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倒象个癫子一般。后来饿得狠了,去街上买了些肉食吃了,倒头又睡。睡了一觉起来,心里有些明白过来了,自己这场私奔,就是个笑话,又是个悲剧寻思了半天,觉得除了回杨柳洲,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好走,因为他此刻身子骨不好,根本连养活自己都办不到手里这点儿银子,又不够用一世,索性厚了脸皮,回了杨柳洲再作道理,总好过将来成个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