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凡离开青石广场后,径自回到天殿所在山峰。天殿主体,是一座恢宏古老的巨大殿堂,仿佛一尊洪荒巨兽般,匍匐在白枫山脉最为高大的太初峰上。山腰平整处,则是修建着一排排作居住之用的小屋。此刻日渐西斜,夕阳下,小屋后升起缕缕炊烟。暮风吹拂着一山白枫,那本来极淡的枫叶清香,似乎也在这时浓郁了几分。
吴凡面带微笑,深吸了好几口气,推开自己的小屋木门。屋内木椅上,坐着个衣着邋遢的中年胖子,这人左手抓着个油腻腻的烧鸡,右手提个酒坛,正在痛饮。看见吴凡进来,他眯眼一笑,本来就小的眼睛,立刻只剩下一条缝。他手一扔,酒坛轻飘飘的落在吴凡手上,敲着桌子道:“小凡呐,你这酒快给我给我喝完了,什么时候让你爹在送个几百坛上来。”
吴凡也不嫌他的脏,提起酒坛大喝几口,笑道:“就是再送几千坛,我看也不够师父你喝的。”
那胖子正是吴凡师父,长老团三长老魏元虚。魏元虚从床下又摸出一坛酒来,拍开泥封,长长喝了一口,叹道:“我一生品酒无数,说起来,还是你吴家酿的最好。听说你们酿酒用的水,是家里有千年历史的一口古井,是吗?”
吴凡道:“说是千年,其实没有人知道这井存在了多久,我吴家府邸迁去前,就有那古井了。”
魏元虚敲敲脑袋,道:“小凡,今天好像是灵赛,怎么,赢了还是输了?”
吴凡苦笑道:“我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嘛,我这灵士二段的修为,别说是三殿的弟子了,就是普通的入门弟子,我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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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虚放下酒坛,叹道:“的确也怪不得你啊!但按咱们天殿殿规,灵赛输给其它两殿,是要受罚的。”
吴凡眼里有着一丝笑意,道:“师父要罚我?”
魏元虚哈哈一笑,道:“你父亲送了这么多美酒给我,让我好生照顾着你,我又怎么舍得罚你,但这殿规不能不尊,这样吧,你去把屋前水缸挑满水,就算是领罚了,我也好对殿主交代。”
吴凡再喝一口酒,道:“这殿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无聊的规矩。”他摇了摇头,提了水桶,挑水去了。魏元虚看着他略显瘦弱的背影,本来布满笑意的眼里,掠过一丝隐藏的极深的忧郁,他饮一口酒,低低叹息,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吴凡提着水桶,漫步在山间小路上,本来殿内用水,都是从山下河里汲取的,但这上山下山,有十几里山路要走,吴凡正苦恼间,忽然想起后山有条极为隐秘的山溪,是几年前自己在山上闲逛时,无意间发现的。去这溪流打水,可省去不少时间。
他心意已定,便按着记忆往那山溪摸索过去。此刻日已尽落,东边天空上,慢慢浮出一轮弯月。撒银似的月光下,一条山溪不知从何处发源,蜿蜒前行,漫过青石枯草,最终注入个十丈方圆的水潭。
吴凡拨开潭边草丛,刚直起腰,就发现在水潭中央,有个**着上身的少年正在洗浴。少年背对吴凡,黑色长发被一根灰色发带束着,湿漉漉地扫背上。令吴凡诧异的是,此刻少年的左手里,正握着柄形式古朴的长剑。
吴凡敲敲木桶,喊道:“喂,你是风炎宗的弟子吗?”
那少年犹若未闻,左手撩开背后的长发——他的左手本来握着剑,要撩起头发,是很不方便的,但他做的却极为自然,仿佛已经习以为常。而使吴凡倒吸一口凉气的,是这少年长发下,肌肉线条清晰的后背上,有着一道半尺来长的伤口。
少年右手瓢了一瓢水,迎头淋下,冰冷的潭水刺激着伤口, 他却像感不到疼痛般,没有发出一声**。
吴凡又敲了敲木桶,道:“我要打水了。”
少年终于答道:“你打水便是了,何必问我。”他的声音温和,却隐隐带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
吴凡放下木桶,感兴趣的望着少年,道:“你是哪的人,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少年沉默,又淋下一瓢水。 吴凡继续道:“还有,你洗澡的时候,怎么还带着剑呢?”
少年转过身子,皱眉道:“你的问题未免也太多了。”
吴凡笑起来,道:“交个朋友嘛。”
少年道:“我没有朋友,也不想交朋友。”
吴凡忽然发现这少年漆黑的瞳仁里,有着如远山上雪莲般的孤傲与寂寞。吴凡笑笑,道:“虽不交朋友,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少年沉默着,慢慢道:“尘满城。”
吴凡道:“好名字。”
尘满城道:“不管是不是好名字,你都该走了。”
吴凡苦笑:“为什么你的每一句话,都要呛人呢?”
尘满城转过身,一步步走上岸,道:“现在我只想说一句话,再见。”他浑身滴着水,走入夜晚刺骨的风里。冷风吹着他的肌肤,他没有因为这寒冷发颤,他走的很慢,也很稳。他握剑的手更稳,五指修长、干净,指甲里找不出一点污垢。这只手仿佛就是为了握剑而生的。吴凡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忽然一笑,喃喃道:“真是有意思的一个人啊……”
他汲了水,慢悠悠的回屋去了。小屋内,魏元虚伏桌大睡,吴凡不忍惊动他,将床上棉被轻轻盖在他身上,推开门又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
吴凡静静望着天上孤月,在他的感知里,此刻周围的空间中,一缕一缕的无形灵气,仿佛深海里的密集鱼群,缓慢的环绕绕游动,钻入一个个小屋。
——夜虽深,那些天殿弟子却仍在吐纳修灵,没有丝毫放松。
中灵大陆,强者为尊,在片人人修灵的世界,要想有话语权,那么便是要具备傲人的修为。修灵一途,经过不知年月的摸索演变,如今也是有了森严的等级制度,从最为基础的灵士,修成灵师,灵武……最终,则是那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灵帝!
这些个修灵者大能们,凭着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笑傲于大陆之上。但修灵之路艰难无比,普通人穷一生之力,也无法突破灵士,修成灵师。这些普通人,往往成年后,便务农经商,抑或是从政弄权,与修灵再无瓜葛。只有那些天资出众之辈,方才能在这条路上长远的走下去。
吴凡站了片刻,不知想些什么,又移步到一株老树下,盘膝而坐。他双手结印,闭目凝神。半晌后,周围空间中游荡着的灵气,渐渐环绕在他身旁,随着他的呼吸,一丝一缕的涌入口鼻,在吴凡的控制下,沿着四肢百骸的经脉缓缓流转。在这流转中,灵气竟是慢慢由虚化实,那本来无色无形的灵气,衍变成一丝肉眼可见的灰白色灵力。这丝灵力,仿佛具有灵性般,沿着吴凡体内经脉,注入脐下的关元穴内。
吴凡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他面露苦笑,自语道:“半个时辰,竟才炼化了这么点灵力。”
忽听身后魏元虚的声音道:“你不是一直讨厌修灵吗?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吴凡站起来,揉揉额头,道:“还有一年,我就该回族里了吧。为了不让父亲承受太大的压力,就算再不喜欢这无聊的修炼,也要咬咬牙坚持下去啊。只不过……”他的眼睛里,浮现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只不过我这修灵的天赋,实在是太差了点啊。”
魏元虚缓步走到吴凡身旁,沉默了许久,才道:“一年之后,便是你族选少族长的日子,你这一系,已经执掌吴家五代,这一次族长的位子,难道要落在他人手中吗。”
吴凡叹气道:“其实哪一系来坐族长之位,我跟父亲倒并不怎么在意,只是,你也知道,我母亲身缠恶疾,每隔七日便要靠族中至宝凝元壁来续命,这凝元壁向来由族长保管,我父亲是族长时,自然是能随时取用,但若是这族长被其它派系当了……”他摇摇头,眼神暗淡:“族中其它派系的长老,一直对母亲颇有微词,想来再要用这凝元壁,就不怎么容易了。”
魏元虚拍了拍吴凡肩膀,言语间,却是有着欣慰之色:“本以为你这臭小子只会胡闹,没想到你也会为父母分忧了。”
吴凡咧着嘴,露出苦笑,:“若没有这些事,我倒真想游山玩水的四处浪迹,不再理会那枯燥无味的修灵。”
魏元虚轻叹一声:“你这性子,的确不适合修灵,只是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不得不抗啊。”
吴凡低下头去,他清秀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中,可以听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无论是谁,要是拼了命的修炼十年,灵力修为却仍止步不前的话,他也会像我这样厌恶修灵,自甘堕落的。”
魏元虚沉默。他看了看笼罩在夜幕下的峰上巨殿,眼睛恢复了懒懒散散的表情,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要回殿休息了,明天再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