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令终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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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那个对自己冷眼相看,冷酷叱骂的男人不是廉亲王,而是南国公。

那个曾经给自己释放出善意的和蔼慈祥如父亲的‘老好人’,那个自己身中剧毒,也要为她呈请上书的‘老好人’,那个愿意为毒害了自己的唐门上折求情的‘老好人’。

仿佛不过是……她的幻觉?

又或者面前的廉亲王才是她的幻觉呢?

“您……知道了,对不住……义父,不,亲王殿下。”

楚瑜墨玉大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惆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随后低低地苦笑,收回自己想要伸出去的手。

“怎么,难不成你们还以为这种事情能瞒骗一辈子,还是你们觉得本王会被你们愚弄一辈子?”廉亲王低低地、阴沉地扯了下唇角。

琴笙抱紧了怀里的人儿,随后微微眯起眸子,看着廉亲王莫测地道:“此事,很是有趣,连本王曜司都不曾查出来的事情,你是如何确定的?”

廉亲王冷笑一声“从苏老夫人非要将你认回苏家时候,本王就开始怀疑了,苏家嫡系满门抄斩前,苏家二房也只有苏二和苏三两个男丁,而苏二本身虽为武将,却是个好男风的,连他自己的子嗣都极其单薄,只得苏二夫人有一子,连个女儿都没有,苏三却是因为当年生出来的时候,伤了根本,子嗣都是他暗中从家族里过继而来!”

所以,哪里可能有楚瑜这么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偏生苏家老夫人疼楚瑜疼得紧。

他别人不了解,却是了解苏老夫人的为人,虽然心慈,却从不是轻易施爱之人,苏家当年二房也曾觊觎过老夫人家主的位置,打着把二房的孩子过继给苏老夫人的主意。

苏老夫人子嗣艰难,不得不说没有苏家二房夫人的功劳。

后来事情败露,苏家二夫人被南后赐死,从此大房与二房的嫌隙也种下了。

当年苏家未曾出事前,苏老夫人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过继一个孩子,但也绝不曾同意过继二房子嗣。

这样的背景下,苏老夫人疼爱远亲里的苏千城,他可以理解,却怎么也不相信苏老夫人对生于‘二房子嗣’的楚瑜的疼爱还要超过她的亲外孙女儿——秋念灵。

彼时,他就已经怀疑了,直到后来,他与潘嬷嬷说话时,旁敲侧击之中,渐渐地有了猜忌。

再联想起当年自己的王妃——苏灵娘,从宸王那里逃出来,却在苏家养病了好几个月,一开始甚至以灵娘心有芥蒂为名,不让他来探望。

他便越发地怀疑。

他从来不是愚蠢之人,再至这一次楚瑜身陷云州险境,他去宫中探望被囚禁的苏老夫人,却无意听见了苏老夫人昏迷中的几句关于楚瑜的呢喃。

他所有的晦暗猜忌,竟都是真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彻底凉了。

“我哪里对不起你们,让你们这样一步步地践踏?”廉亲王别过脸去,不看楚瑜,语气森寒凛冽,带着深深的痛苦与恨意。

楚瑜再次闭了眼,不再说话,只觉得心头一股子窒息之感。

早该知道有这么一天的,原身是苏灵娘和外人生的孩子,那么对于深爱苏灵娘,一生未曾再娶妻的廉亲王就是此生最大的侮辱,不是么?

她一直隐瞒着不曾告诉廉亲王,甚至苏老夫人守口如瓶这么多年,不也就是不想让原本就脆弱的一切能继续隐瞒下去么?

只是她没有想到揭开的这一天来得那么快,而一贯是老好人的义父的反应会这么大,大到让她觉得自己站在他面前,仿佛都侮辱了他曾经给予的善意。

而他的愤怒,竟到了宁愿与她这个‘耻辱’玉石俱焚的地步么?

又或许,当初对灵娘的爱有多深,此刻对她的恨就有多深……

即使明明知道,一切不是原身的错,更不是她这个来自异世的魂魄可以主宰的,但是……

她依然,觉得伤心。

那一份自己在陷入这个权贵圈子里后,第一次感受到的平等与善意,从此,再不存在了罢?

毕竟,‘老好人’已经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了。

楚瑜她忽然忍不住转身抱住琴笙,双手大力地抱住他的腰肢,把脸埋在他的怀里:“阿笙……。”

琴笙抱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地抚摸过她的脊背,带着无言的安慰,目光却轻慢地扫过廉亲王。

“你们这些没有心的混账,都该去死!”廉亲王咬着牙,低低地笑,笑声冰冷到狰狞。

“御庭,我……!”南国公早已呆滞在当场,此刻闻得廉亲王所言言,下意识地就要去抓住对方。

廉亲王却忽然冷冷地道:“你碰到我的那一刻,埋藏在沙滩下的天雷弹就会全部引爆!”

南国公的手僵在当场,或者说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他下意识地抬起眸子看向那偎依在琴笙怀里的人影,忽然觉得口中发苦,苦得不能自已,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喝下的苦水够多了,最痛苦的那一刻不外是自己只能站在法场里看着灵娘以最痛苦的方式踏上黄泉路。

却不曾想,此刻之苦涩,更甚当年。

而这一刻,他忽然间发现那个女孩的背影,竟和深爱的女人那么相似,墨玉大眼,永不屈服的坚韧性情。

“只怕不光是这里埋下的天雷弹,连一开始的时候,我接到小鱼会来这里与你们相聚,看望老夫人的消息,就是你可以透露出来的罢?”南国公看着廉亲王,忽然复杂地问。

廉亲王看着他,轻蔑地笑了起来:“是的,否则按照曜司和苏家封锁消息的能耐,你以为你能那么轻易地就寻到这里么?”

廉亲王沉默了一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艰难地涩然一笑:“连你都发现了小鱼像灵娘,所以才一开始护着就护着她罢?”

他以为廉亲王一直是个愚蠢的老好人,什么都不懂,但是对方明显比他看得更透,对灵娘更上心么?

还是……他的眼早已被仇恨蒙蔽了,连别人早已发现的事情,偏偏只有他一次次地错过发现真相的机会。

“如果我早就发现了,你以为我会让她活到现在?”廉亲王低低地笑了起来,原本秀逸的凤眸里此刻盈满了厌恶与毫不掩饰的恨意。

“我只恨,你身边的那条封家的狗,让我看不到一出父女相残的好戏!也好让你们尝尝我知道真相时的绝望!”

被欺骗,被背叛,深爱的人是他的心头的银霞,而这一刻,那一抹银霞却似银色的利刃狠狠地插入了他的心脏,不断地绞缠,煎熬得他日夜难安。

“你们都当我是傻子,这么多年,只有我被瞒在了鼓里!”廉亲王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凉薄而沧桑,他抬手大力地捶了捶自己几乎站不起来的腿。

“所有的善,都像喂了狗,喂了你们这些畜生,你们怎么能这么好好地活着,毫无愧疚地活着,看着我在那里自顾自地对你们每一个人展现善意,连身子骨都废了,是不是像个取悦你们的跳梁小丑!”

他梭然抬起眸子一一扫过众人,声音梭然拔高到尖利,愤怒与羞辱汇聚成怨毒,几乎溢出他泛着血丝的眼里。

楚瑜下意识地想要说不是,却在看着廉亲王的表情后,最终还是硬生生地沉默了下去。

她不合适说话,至少不合适在这个时候说话。

她像一个让那个老好人痛苦与煎熬的……罪证。

“呵呵!”随后,他却忽然苍白着脸,仰头笑了起来:“可是现在也不晚,上天没有给你们这些人报应,我来给!”

“御庭!”南国公却忽然喑哑地唤了一声,随后忽然在所有人众目睽睽下,慢慢地单膝跪下。

连楚瑜都愣了,有些怔然地看着南国公。

廉亲王却忽然轻笑了起来“你跪我啊,为什么,因为你和灵娘背叛了我,你还记得不记得,当年我和灵娘成亲时,你曾对我说过什么,南飞烟?”

南国公闭了闭眼,面色青白地艰难道:“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一辈子都是,只要你们幸福……。”

“所以,这就是你的祝福?好兄弟?南飞烟,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啊!”廉亲王捏紧了轮椅,低低地笑,声音阴凉潮湿到让人发毛。

面对着廉亲王森然的质问,南国公却忽然抬头,同样目光猩红地看向廉亲王:“我对不起你,可是灵娘没有,她没有对不住你!对不起你的是我,她是被逼的,是被逼的,你明白不明白!!”

南国公的吼声让廉亲王怔了一下,他捏紧了轮椅的扶手,阴郁地死死盯着他。

南国公却忽然像抽离了力气一般,闭了闭眼,低低地、嘶哑地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当年我们经历了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尤其是灵娘,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怪她,你却不可以!”

那一年,那一月,你我正年少,风华正茂,你是帝后最疼爱的幼子,剔透如宝玉,单纯善良,是所有人都宠爱的少年……

明烈太女若是高高在上的骄阳,让他们所有人仰望倾慕,她身边那个唤作灵娘的少女,就是天边的浅浅弯月,却拥有同样让人侧目的智慧,更可亲温柔,成为你我这些宫中少年的小姐姐。

那一年东宫初雪,幼时我第一次进宫拜见姑母,即使连剑都扛不动,却自恃将门少年,不愿与纨绔的小小皇族子弟们为伍。

寂寥一人,却在雪中小亭里遇见那梳着双环髻,不到十岁的小小少女,见她似一个长辈一般贞静地含笑指挥着宫人们,悉心照料着满园乱跑的皇亲子弟,从容自若,无不周到。

便已经是怔愣,她见我孤身立于雪中,含笑招手,温柔大眼完成天上下弦月的模样,那一刻我便知道从此心中藏了一双眼,眼眸明丽,睫毛纤长,乌黑的瞳子里盛满干净温暖的笑容。

“而那时……也是你我的初见,你被她抱坐在膝头,吃着水晶桂花饼子,桂花落得满身都是。”南国公低低地笑。

廉亲王阴沉的神色里,闪过一丝茫然与复杂。

“那是你我还有她三人的初见,大约,你是不记得了。”南国公轻声道。

可是,他记得。

记得每一个瞬间,记得她明媚的笑颜,记得她教他们念四书,记得她教他们学兵法。

记得那些年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少年的笑闹,追逐,女子坐在树下一手握书,一手端着他们爱吃的点心。

那一年,春日的迎春花开得正好,连冬日凌冽的寒风在他们的眼中都是明媚的。

他是骄傲的,苦读兵法,勤习武艺,想着要像宸王一样,十七岁便能建功立业,闯出自己的天地与封号,甚至愿意投身宸王旗下,为其驱策。

如此,便可以不依靠家中荫庇和姑母的疼爱,也能向苏家求娶他们明月一般名动朝野的大小姐,成为苏夫人满意的女婿。

可是,他还没有等到自己建功立业,挣来封号将名那日,便迎来了那个女子的喜讯。

他知道那个女子一贯疼爱坐在她膝上长大的水晶一般的尊贵少年,所以,他也接近那个少年,愿意与她一起疼爱那个最小的弟弟。

可是,谁能想到,那一天,他会听到——心上女子与他视若亲弟的少年的婚讯。

是的,婚讯。

他们都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年的稚嫩孩童。

“所以,你是从一开始就觊觎她了,想要从我这里夺走她,可笑的是,只有我不知道!呵呵……。”廉亲王发出一种古怪的笑声,笑声里满是讥讽与凄凉。

“不是的!”南国公梭然拔高声音,再次打断他,随后却又慢慢地放缓了声音:“我,从未想从你这里夺走她,因为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与你原来早已从你出生那一刻,就定了亲,在她心中,照顾着你,因为你是她认定了的夫婿。”

苏家那位才名满天下的嫡出大小姐,作为明烈太女身边首席幕僚培养长大的女子,未来的帝国女相,又怎么会因为他这倾慕,而放弃自己的夫婿,转投他人怀抱?

“她知道我的心意,可是那又怎样,你永远都不明白,那种忽然明白,所恋慕的人,永远不会回头看你的感觉,是何等的无奈与黯然,甚至绝望。”南国公仿佛陷入了过去回忆,呢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释怀的惆怅与隐痛。

“绝望么,我当然明白,我坐在这里,难道就不是绝望了么?”廉亲王低低地、讥诮地轻笑。

南国公却摇了摇头:“御庭……你不懂的,我虽然倾慕着灵娘,可是我从未曾想过要从你这里抢走她,我也抢不走她。”

那个女子,随了她效忠的主君——明烈太女。

明明就是宛如明月一般柔和睿慧的女子,却性格坚韧到刚烈,认定的信念与信仰,认定的人和事,绝不会更改。

“灵娘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你是她的夫婿,我怎么能抢得走……我只是……默默地守着她,虽然她终究不是我的,但只要她幸福就好。”南国公低哑地道。

甚至为此,他同意了姑母的建议,娶了苏家二房的女儿,尽力对那个羞涩多病的女子好,因为她是灵娘的堂妹。

他不希望她心存忧虑,所以便做到最好。

“我原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我一直以为我是武将,总有为这太平盛世马革裹尸那日,若哪日魂归,能见你和她白发苍苍的那一刻,儿孙满堂,还能于树荫下禀茶一盏,在我坟前送我一盏清酒,便够了……。”南国公捂住眼低低地笑,笑声也变得有些冰冷到凄厉。

“谁曾想,连这样竟都是奢望!”

烽烟起,朝堂上风云狰狞,他敬仰着的男人,竟然是地狱之魔一样的男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带来了那些腥风血雨将他们的太平盛世一瞬间打碎。

所有人都陷入了风雨飘摇里,无数人的梦与命都从此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被血与火燃烧殆尽仿佛从此成为所有人的宿命。

烈阳与黑暗的斗争,陷入了白热化,朝堂之上,天下之大没有人能逃脱。

位于权力中心的烈阳身边的那一轮美丽的明月首当其冲,执掌光明之旗,女中诸葛,万事岂能不与主公筹谋。

十数年如一日,腥风血雨,刀光剑影,明枪暗箭,成了所有人。

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每一个人都改变了模样。

而他也曾小心翼翼地暗中一直护着灵娘的安危,然而还是没有挡住她被掳走。

当然,他也是第一个发现她失踪的那个人。

底下人一通报,他便似没了理智,奋不顾身地追踪而去。

“我以为是我追踪的功夫了得,能将她救回来,我以为我抓住了她,却哪里想到……一切不过是宸王的陷阱……连那个来通报我消息的人,都是宸王安排好的!”南国公自嘲地笑,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仿佛那里还有握住那女子柔荑的触感。

宸王早已摆下龙门阵,等着他自投罗网。

“你不是钟情她么,那就想法子让她改旗易帜,效忠于本王,本王不但饶了她一命,还让你们做对野鸳鸯,如何,本王可仁慈?”那眉目精致美艳到恶毒的男人慵懒地坐在他监牢的王座上,居高临下地对他们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她自然是拒绝的,他也自然是不同意的。

于是,宸王‘宽厚’地给了他们五日考虑的时间。

他和她被关在相邻的牢房里,他们还暗自交换着信息,策划着逃离。

他们一直那样谨慎小心,甚至不敢动宸王给的水与饭食,可那又如何。

第二日空气里的异香燃起,自己血脉涌动的那一瞬间,在她被剥光了衣衫,捆住手脚与封住嘴唇扔进他监牢里的那一刻。

他忽然绝望地明白了自己踏入了一个怎样陷阱。

“好好地享受,这是本王给你的一点小甜头,小飞烟,你不是很喜欢你的小姐姐吗,为何要将自己看上的东西让给一个比你更脆弱不堪的人,喜欢的就去抢,不是么?!”男人抬手挑起正在努力克制痛苦到抽搐的他的下巴,笑得恶意满满和……蛊惑。

“瞧,本王还是比较喜欢那个一直用仰慕的目光看着本王的小飞烟,跟着本王,你会有拥有一切。”

……

那个集天下之大恶于一体的男人的的声音宛如有魔力,穿透了他的耳膜。

同那种恶毒的香气一起,彻底地击碎了他的抵抗。

他拥抱了那个自己求而不得的女子,即使,那并不是他的意愿;即使他明明知道,从此再也回不了头。

宸王拥有了他的把柄。

即使这件事,他也是受害者。

可是,事实不可更改——若他与皇子妃有了苟且的事传出去,灵娘如何自处、御庭如何自处、他要如何自处、南后如何自处?

依照秋玉之那恶毒手段与秉性,必定会将此事宣扬得天下皆知。

南家和皇室的天然同盟就此彻底瓦解与崩分离析。

南后就算再信任他,再信任灵娘,都不会任由自己最疼爱的幼子被戴上绿帽子,甚至混淆皇室的血脉。

地牢里暗无天日的七日七夜。

是他此生最痛苦,也是最甜蜜的七日七夜。

违背了伦常,违背了信念,他拥抱着自己深爱的女人。

“她没有怪我……。”南国公低低地道,眼里泛出痛苦之色。

是的,苏灵娘最终没有怪他,也没有自尽,她是何等冷静清醒的女子,她在等待着机会,也让他起誓,绝不会对因此事听从宸王的号令。

他自然……应了。

而结果就是……

“灵娘受尽了各种酷刑的折磨,那个混蛋……那个混蛋让我看着灵娘是怎么受尽折磨的,我哭着求他,跪在地上给他磕头,却只换来他变本加厉地对付灵娘……呵呵……。”南国公捂住脸,泪水从他的指缝里流淌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那个伟岸的男人跪在地上无声地流泪,空气里只有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许久,他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喑哑地道:“后来,许是我卑贱的祈求模样,让他又想起了别的游戏,他让我去律方戍边,给我一年时间,若是我能活下来,他就放了灵娘,让灵娘活着。”

那个恶毒的男人,唯一能算‘优点’的就是——他从不轻易承诺,若是承诺了,就必定做坐到。

楚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了然。

她终于明白了南国公怎么会忽然去律方戍边了,那时候,那里还是宸王的地盘,南国公一个外来的‘入侵者’,还是宸王的政敌,在律方会遭受什么,一想就知道了。

估计,不会比琴笙后来从军时遭受的排挤与暗算少,九死一生。

难怪后来,他利用同样的手段在十年前如此对付秋子非。

那是——同态复仇。

“后来我九死一生的归来时,才知道也许是明烈太女与宸王达成了什么交易妥协,又或者是太女派人营救,总之……灵娘恢复了自由身。”南国公缓缓地道,神情悲喜难分。

除了太女与宸王的斗争更为激烈,灵娘也为当时的秋御庭怀上了孩子,夫妻之间极为平静。

一切仿佛没有什么异样,当年他失踪的七日,也解释成了他去帮忙寻人了,没有人怀疑。

而宸王也仿佛忘记了他这个‘游戏’,并没有刻意地逼他去做什么。

只是偶尔间他和宸王对上眼神的那一刻,他却仿佛瞬间被束缚了手脚的兽,甚至不能与对方对视,狼狈地闪避。

宸王眼里的那种兴味盎然又轻蔑的眼神,让他几乎不能反抗,夜里的噩梦,都是那个男人用这个来威胁他去做什么事。

那个男人却只是命令他守着律方,不得参与京城之事,所以他竭尽全力地维护了律方的稳定。

其余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包括来自姑母的密令,他都寻了所有的借口压下,不去参与。

这种出卖灵魂,背叛的折磨已经够他寝食难安,只能默默地派人暗中守着灵娘,怕她再出事。

然而……

“局势还是败坏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南国公轻声道。

他高大的身子微微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

“我不知道灵娘为什么不走……我在律方早一步得到了宸王要对她动手的消息,派了封家的人带着她暗中潜逃,可是最终,她却出现在了法场上!”南国公忽然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声音凄冷之中带着狰狞。

“我快马加鞭,冒着违反军令斩首的危险回到了上京,然而,迎接我的……却只是她的血与肉,我只能站在发场下,无力地看着她血肉破碎!看着我出卖了自己,贱卖了灵魂,背叛了家族,却还是无力将她从黄泉里救回来,甚至还要看着她受尽千刀万剐的恶刑!”

南国公笑了起来,声音尖利非常:“呵呵……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他死死地握住了拳头,指尖插伤了掌心,有鲜血缓缓流出。

“砰!”他近乎歇斯底里地狠狠捶在地面上:“我所有能做的,只是买通了刽子手,去给她心脏上扎一刀,尽快结束那种折磨!”

此言一出,就是一直阴沉着面容的廉亲王神色都动了动。

楚瑜忍不住怔然,居然是……南国公买通了刽子手?

转念一想,确实也是……

刮刑,对于刽子手的要求就是必须片够犯人身上三千六百刀,而犯人不断气。

敢冒着得罪宸王的危险,给了苏灵娘一个了断,刽子手就算再感动于女相的气节,只怕也不会这般做,想来也是有人在背后筹谋。

“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而秋玉之那个玩弄人心的魔鬼要的就是我认清楚这一点,我在他面前无能为力!”南国公深沉的目中此刻一片猩红,泪水带着恨与怨不断地滴落在地上,一点点地渗入沙土里,那是叫做绝望的味道。

海风瑟瑟而过,带来无边的寒意。

Wωω¸ тt kan¸ C ○

岁月无声,时光寂寂。

那一场二十多年前的浩劫,也许在有些人心中从未消散。

还有人在那旧时光里,走不出来,埋葬了自己,做祭奠。

……

“哪怕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男人的手指捏在我的脸上的冰冷滑腻之感,就像被一条恶心的毒蛇爬过!”南国公抬起眼,目光狰狞地看向一边戴着面具的修挑蓝影。

“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像那个世间最恶毒的男人——琴——笙!”

但是下一刻,一道窈窕的人影却忽然往前站了一站,挡住了他恨之欲其死的视线。

他对上一双墨玉一般剔透却冰冷的眼。

楚瑜一点没有犹豫地站在了琴笙的面前,冷冷地和他对视。

琴笙似有些怔然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幽暗莫测的冰冷眸底缓缓地闪过一丝复杂,还有清浅的暖意。

他伸手轻轻地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南国公愣住了,随后忽然笑了起来,笑得不能自已地弓起了腰,双手撑在自己的膝头上,近乎歇斯底里的笑,眼里几乎要淌出血泪来:“哈哈哈……瞧啊,我还是输了,不管从前过去……。”

他,仿佛永远都赢不了秋玉之那个集人间之大恶的魔头!

他和灵娘的骨肉,竟与那个魔王的子嗣拥有了血脉。

……

楚瑜看着南国公,心中忽然深深一颤,却最终还是握住

“所以啊,本王赞同你的话,像这样的孽种,就不该再留在人间。”廉亲王却忽然轻笑了起来。

“你……。”南国公忽然抬头看向廉亲王,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光,随后咬牙道:“御庭,事情我也与说了原委,你不该再怨她,她是无辜的。”

“我第一次,觉得你说的话是对的。”廉亲王苍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诡谲的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

那衣袖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在刚才他听着南国公说话的时候,太过用力不小心撕裂了一个口子,此刻看起来血迹斑斑,都是他的血。

“灵娘是无辜的,你是无辜的,我也是无辜的,在曾经我的心中,孩子们都是无辜的,琴笙也是无辜的,在你现在的眼中,你的女儿也是无辜的对么?”

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南国公微笑,笑容茫然到森凉:“然后呢,所有人都是无辜的,还有谁是罪人?”

为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一切!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听这些,不想听灵娘所有遭受过的折磨,不想再次去证实灵娘与自己的兄长一般的朋友有了孩子。

而他最不想的是……这所有的一切,让他清晰地发现自己对那些暗流汹涌是如此的一无所知,如此无用,甚至让他没有比现在还要怀疑——像这样无用的他,如何值得那个女子深爱。

所以,她也许从不曾爱过他?

这让一生只爱着那个女子,叫做秋御庭的男人,如何能够接受!

如何能够!

廉亲王轻笑了起来:“南飞烟,你们所有人都有秘密,我在你们眼里是个连爱的女人怎么死的都不明白的废物,你说她认定了我是她的夫君,是因为她是个守信之人……是想证明……她心中从未真正有过我吗?”

南国公看着廉亲王的神情不对,想要说什么:“不……。”

他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刺激对方。

“不,是的,不!这里没有人是无辜的,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罪,你的欺骗、你对灵娘的心思是罪,我的愚蠢和单纯是罪,还有你们……。”廉亲王抬手一指向楚瑜和琴笙,面目几乎都要扭曲。

“一个罪人之子,一个私生之女,从你们生下来开始就背负了原罪!所以……。”

他低低地,近乎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所以我们……一起死好了,都一起去死!”

苏灵娘过往的遭遇,还有再一次证实了他所有的微薄的幸福都像一个他自己幻想出来的幻影泡沫!

他忽然一扬衣袖,近乎歇斯底里地呼嚎:“炸了,炸了,通通都去死!去死吧!”

所有人都死,那些屈辱,那些怨恨,那些爱……都通通灰飞烟灭罢!

“哈哈哈——!”

“住手!”南国公见状,只本能地吼了一声,眼里都是绝望。

他下意识,不顾一切地向廉齐王扑去,试图阻止他施放信号。

“砰!”一声闷响,是人被冲撞倒地的声音。

然而,廉亲王被撞了一下,那一枚烟火还是依然飞蹿上了天空,

南国公的人脸上都露出一种极度惊恐的神色,他们是自然知道这个沙滩下面埋藏了多少天雷弹和黑火药,自然知道这一炸,便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

但是……

预期中的爆炸却并没有响起。

空气里依然只有海风吹过的声音。

廉亲王最先反应了过来,空茫地看着天空:“怎么……怎么可能?”

南国公却怔然之后,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眼底露出一丝复杂的光。

好一会,一道幽柔冰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陪你们演这一出戏到这里,也该落幕了罢?”

廉亲王忽然拼力坐了起来,狼狈地看向琴笙,愤怒地道:“是你……。”

“是本王。”琴笙淡漠地看着他,面色无悲无喜,只是一派平静。

“秋御庭,你既然知道海王殿下掌控着所有天雷弹的制作和进口的渠道,能用你自己的名义去调买来这些天雷弹和火药,就没有想过我们能给你天雷弹,也能调换了它么?”金大姑姑森凉沧桑的声音忽然在琴笙背后响起。

廉亲王和南国公齐齐望去,正看见金大姑姑缓缓地走了过来,她的目光缓缓从南国公的脸上落到了廉亲王的脸上,有些复杂地道:“秋御庭,你原本一颗赤子之心,为何要钻那牛角尖,竟连南飞烟都不如了,太女殿下看见你今天这个样子,一定会很失望。”

秋御庭的手段并不高明,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善权谋之人。

隐藏了他发现南国公和楚瑜之前真实关系的秘密,不过是最简单地想要看楚瑜和南国公父女相残。

至于暗中通知南国公,又买下那样大量的天雷弹,他自以为做得高明,四散了人手,去走私的港口买卖。

可他又哪里知道,曜司不光琴家船队掌控了海上的官道白道的生意,琴三爷更是传说中的盗王之王——龙王?

一道龙王令,号令海道,莫敢不从。

所有的黑道生意,尤其是这样涉及军火武器买卖的生意,龙王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消息?

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琴笙淡漠地扫了他们一眼:“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还要纠缠于沉浸在那些痛苦里,是你们的选择,本王和本王的小夫人都不奉陪,你们若是想要去死——。”

他轻缓地勾起薄唇:“本王并不吝啬代劳,本来今日是打算将你们这些垃圾一起处理掉的。”

他那种轻慢的笑容许是勾起了他们许多年前的回忆与恐惧。

“你——!”廉亲王咬牙怒目而视。

南国公也不阴沉了脸。

“我什么,正如你们说的,本王是魔子,自然要做对得起本王这个名号的事,不是么?”琴笙轻蔑地嗤了一声,随后忽然弯腰,一把抱起楚瑜,径自离开。

“姑姑,处理干净点。”

“是。”金大姑姑恭敬地道。

待得两人远去之后,金大姑姑才冷冷地看向地上狼狈地试图爬起来的两人。

“你们够了没有,两个大男人,加起来年纪快要一百岁,还是这般不知所谓,复仇,你们复的什么仇,秋玉之已死,太女殿下焚尽了她自己就是换来这样的你们么?”

“你要杀就杀,你早就不是长姐身边的次官长了,呵呵。”廉亲王淡漠又狼狈地扶着自己的侍卫站起来。

南国公神色难辨地也站了起来,目光扫了一眼将他们全部包围的曜司武卫。

他们,似乎逃不出去。

果然,还是从一开始……

他就输了,几十年过去,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踏入那个别人的圈套。

秋玉之不可能不知道灵娘怀孕,却不曾告诉他,不过是因为厌恶南家,想要看着他痛苦罢了,甚至也许就那时开始等着算计他今日父女相残。

……

从一开始的秋玉之,到现在琴笙。

他从来都斗不过他们,斗不过啊……

秋御庭说他在所有人眼中是个愚蠢的小丑,而今日,他方才觉得自己像是命运手里的小丑!

“呵呵……呵呵……。”南国公闭上眼,低低地沙哑地笑了。

满满的黯淡,与恨意,更多的是……凄然无力与深深的绝望。

那些南国公的侍卫们死里逃生,而他们看着自己高大伟岸的主人,他佝偻着背影,颓然无力的模样,让他们忽然明白——原来那个大将军终于老去。

就在这一朝一夕之间。

………

琴笙抱着怀里的人儿,慢慢地走在了回院子的路上。

他垂下眸子,看了眼怀里的人儿:“在想什么?”

“阿笙,你……。”楚瑜靠在他怀里,忽然轻轻开口想要说什么。

“我不会动他们性命,不过有些苦头难免要吃,比如南国公,你的……我少不得要废了他的武功。”琴笙淡淡地道。

楚瑜闻言,抬头看她,有些无奈地一笑:“我也不知道他竟是我的……生身之父,我没有资格阻挡你减除隐患和……报仇,廉亲王若是一时糊涂,尚可宽恕,那南国公……,”

她叹了一口气:“你自行决断。”

南国公是他的仇人,害死了天鹰大营那么多人,利用南亭羽,与苏千城一起勾结赫金人,害死了金曜,还有后来种种恶行都历历在目。

她对苏灵娘也只有佩服,却没有任何感情,何况南国公?

曾经无比的厌恶那个男人,现在却只是深深地觉得那个男人的可悲。

琴笙抱着她进了屋子,将她搁在自己的腿上,抬手轻抚她的小腹,目光深邃地道:“这里有了我们的孩子,所以我愿意为他(她)祈福,少造杀孽。”

楚瑜一怔,感动地拉住了他的衣襟:“琴笙……。”

他温柔地弯起唇角,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何况对于南飞烟那个男人而言,知道你是他和苏灵娘的女儿,却嫁给了我,还有了孩子,只怕才是最为痛苦的事情罢。”

这样活着比死去更要日日受尽煎熬,不是么?”

楚瑜:“……。”

她真是……太高看这位报复心极重的海王殿下了,不,应该是——小心眼的猫儿。

她有些无奈失笑地摇头:“你这般直白地告诉我你的恶毒念头,就不怕我圣母心发作,怨你太狠,连我的……‘父亲’都不放过?”

“你会么?”琴笙眯起眸子看向怀里的女子明丽的眸子,仿佛像是要望进她灵魂深处一般。

楚瑜闻言,丝毫没有犹豫地道:“不会。”

她虽然觉得南国公可悲可怜,但是那又如何,她依然不认为他是她楚瑜的——父亲。

不说自幼,便无干系。

他做过的错事,并不会因为他的可悲可怜而消失。

那些死去的曜司武卫,她爱着的男人所受过的伤害,金曜的牺牲,先勾结漠北赫金人,又勾结倭寇,欲挟二十余万百姓性命逼杀于她……那些事情哪一桩、哪一件值得原谅?

她抬手轻轻取下他脸上狰狞的龙王面具,用细腻的手指慢慢地抚摸过他精致出尘的深邃眉眼,轻声道:“琴笙、阿笙……。”

“嗯。”琴笙似很享受她柔软手指抚摸过自己脸颊的感觉,妙目融金,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温柔而淡凉。

楚瑜叹息了一声:“你累么?你一定很累。”

因为此时,她忽然无比清楚又清晰地体会到了琴笙少年时的感觉——来自自己在乎的人的伤害,仿佛一颗心都瞬间浸在冰水里。

而他的心在这冰雪霜剑里,沉浸了这么多年,只怕再炽烈的心,也成了一片永冻荒原。

她抬头轻轻吻住他的唇,缱绻地轻轻描摹着他的唇的形状。

“你在。”他抬手捧住怀里人儿的面容,缓缓地加深这个吻。

是的,你在,所以一切都刚刚好。

是的,你在,所以圆满了一切。

你是流淌过黑暗冰冷水流的花瓣,却融了我的天与地。

何其有幸。

因为有你,

所以在我的此生词世里,没有了遗憾。

所以,我可以让过去过去。

让——未来到来。

………

六个月后。

夏末秋初的清晨,阳光暖暖地洒满了整个海冥岛,海风温柔,晨曦的光落在皮肤上温柔得像一双轻抚肌肤的手。

楚瑜将一个牛乳杯子搁在边上,随后挺着硕大的肚子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抬头的时候,舒服地眯起眼睛。

“唔。”

“小心,别扭着脖颈。”温柔幽凉的声音在楚瑜的身后响起。

楚瑜转过脸,看向自己身后的男人,随后就径自往他怀里一靠:“早,阿笙。”

琴笙看着怀里的小女人,一副惬意的模样,唇边还有一圈奶渍,衬着她柔软的头发,着实像某种胖乎乎、毛茸茸地偷喝了牛乳的小动物。

他精致的琥珀妙目里闪过温柔的光,低头轻吮了下她唇边的奶渍,再温柔地吻了吻那张可爱的嘴儿。

“好吃么?”两人好一会才分开,楚瑜轻喘着,大眼亮晶晶地、促狭地看着他。

她可是能感觉到他仿佛有些反应。

孕期头三四个月和后两个月,是不稳定的危险期,自然不能经常房事。

虽然也有些其他法子纾解,不过到底他不能尽兴。

只是他真的很克制,连平日睡觉都怕压着她,又恢复了那种死板板地,双手交叠在小腹上的优雅睡姿。

偏她促狭性子上来,就喜欢抱着他摸摸亲亲,他虽恼火,却也无可奈何。

楚瑜就喜欢这种——纵情欺压他的感觉。

“很甜。”琴笙挑了挑眉,妙目里闪过一丝危险的金光:“你也快卸货了,确定要这么挑衅?”

楚瑜嘿嘿一笑,戳戳他的脸:“你还得忍两月呢。”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迟疑了一会:“念灵那边昨日来了消息,说是想要请老金去看看。”

琴笙淡淡地道:“不行,你要生了。”

楚瑜点点头,看向远处泛着金色涟漪的海面,轻声道:“我知道,只是有些……感慨。”

怎么能不感慨,那个曾经的‘老好人’,在她眼里就像红楼里被保护得很好的宝玉,她一直觉得他不是完全不知世事的人,毕竟能俯身真挚地亲近平民的亲王,又哪里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他善良,却也有他承受的风雨确实比他那一辈的人要少得多的原因,大部分人都替他将风雨挡在了门外,却最终在人生最末尾的篇章里,那些他珍而重之的东西,都破碎,让那个善良的‘老好人’变得那般疯狂。

越是单纯的人,越容易钻牛角尖。

廉亲王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了下去,原本他身子也都垮了,如今更是宛如进入暮年的树,不愿见任何人,颓然地在他和苏灵娘过去生活的院子里,不外出一步。

但凡清醒的时候,都痴迷于将苏灵娘与他过去的点滴,都描绘进画里,仿佛那样,就没有人可以进入他的世界,仿佛那样就是圆满。

秋念灵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很担心自己父王的身体,所以来信求助。

“到底……是痴人,等我生了小崽子后,出了月子没有什么大事,就请老金上京去一趟罢。”楚瑜轻轻地叹了一声。

廉亲王虽然后来想要杀她,可是,到底其情可悯。

从一开始,她和琴笙就知道廉亲王可能有问题,所以他们将计就计,他一个青年时就没有玩过阴谋诡计的‘老好人’,怎么可能玩得过琴笙这个自幼在杀戮和阴谋诡计里九死一生过来的人?

至于南国公,那日之后,宛如伍子胥一般,一夕白了头。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没有多久之后,他就从曜司囚禁他的牢房里失去了踪迹。

“还是没有他的踪迹么?”楚瑜蹙眉。

琴笙抬手温柔地抚过楚瑜的发鬓,淡淡地道:“他没有那个脸来认你,所以去了哪里,你也不必操心,如今你要操心的是——好好地生下孩子就是了。”

女人生孩子,是个鬼门关。

就算是她生活的时代,也每年都有人在这个上面丢了性命。

楚瑜点点头,靠在他怀里。

男人的态度与关怀在孕期对女人至关重要。

他一贯比她还要紧张。

让曜司上下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而就是他的仔细与周到,还有这一份深深的在意与心疼,让她心里暖暖的。

所有的付出,不过就想换得心爱之人眼中那独一无二的在乎和紧张。

女人其实很好取悦,曾经所有经历的煎熬仿佛都在这一份在乎里,得以圆满。

……

看着楚瑜挺着沉重的身子在与唐瑟瑟的陪伴下艰难地一遍遍绕着花园转圈,以便日后好生产。

琴笙一贯静水深流,笼着惑人雾气的琥珀眸底闪过一丝焦躁与烦闷:“女子产子,何以如此艰难?”

土曜沉默了一会,觉得这真是个好问题,他摸着下巴,认真地道:“不知道,属下没生过。”

“砰!”一本书直接砸在他的脸上。

土曜委屈地把书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揉着自己被撞疼的鼻子,瓮声瓮气地道:“主上息怒。”

这年头,下属不好做,生孩子都要能解答,他实话实说不知道而已!

琴笙淡淡地道:“从明日起,你搬到唐瑟瑟隔壁去住。”

土曜闻言,瞬间瞪大了眼,咬牙:“主上,属下知错。求您放属下一条生路,属下一会就去刑房领罚!”

“活该!”火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土曜这种爱好耍贱的性格还真是只有唐瑟瑟那种一板一眼到诡异的性格才能压制得住。

土曜哭丧着脸:“主上,那什么……您要不要关注一下南国公的去向?”

希望看在他正事儿干得好的份上,能让自家主上放他一马!

琴笙看着窗外楚瑜与说笑的灿烂笑容,微微眯起眸子:“说。”

“正如您所料,他回了上京,却按下了一切行动,频繁派人去出入一些东瀛人的酒馆,想来是在试图寻找宫少宸。”

琴笙挑了下修眉,妙目里莫测的幽光闪烁:“盯紧了他,必要的时候给予他一点帮助,有人帮着咱们找宫少宸那条狗的麻烦,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宫少宸自从上次在云州之后就销声匿迹,连着德川那条老狗也领着船队四处游走,不敢轻易靠岸,但是他很清楚对方绝对是潜藏在六甲海峡一带伺机而动。

那里地形复杂,岛屿众多,他们上一回才收拾了一回战场,整治干净,揍得那边勾结东瀛浪人的海盗们叫爷爷,安分了不少。

可是就他们入主中原贼心不死,就必定据守那里,伺机再前。

“小夫人有孕的消息,很多人都知道了,宫少宸的人也没有少在外海作妖,总是没有好结果,如今小夫人要生的当口,属下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叨扰。”火曜抬手抱拳。

琴笙并不担心,海冥岛附近千里海疆谁敢轻易来犯,就是找死。

他抬手捻了一朵白色的花,轻嗅了一下,唇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也不知道,宫少宸此刻心情如何?”

……

不过琴笙并没有等到宫少宸的消息,没几天过去,就有另外一个消息先来了。

“呜呜……痛死老娘了!琴笙,你这王八蛋,只管下种,不管生……呜呜呜,好痛啊,王八蛋!!”

产房里传出来的惨叫声,让人听得心惊动魄和……面红耳赤。

曜司众人脸色诡异非常,都不敢抬头,心中却忍不住嘀咕——这可真是见了奇景了,自家主上被骂成这样。

琴笙脸色却异常的苍白,仿佛全没有听到楚瑜在骂什么,他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惨叫声,死死地盯着产房大门,冷冷地道:“一个时辰了,她还要痛到什么时候!”

一边的金大姑姑颇有些警惕地挡在琴笙面前:“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的,这才刚开始呢,第一胎的时间都会长,殿下若是担心,不如去读读书,练练武,或者处理政事?”

说着,她看向一边的土曜,暗示性地让他一起劝一下一脸‘老子忍不住要冲进去了’的琴笙。

土曜看着琴笙的样子,原本想插科打诨的,却还是忍住了,他还想多活两年。

琴笙沉默着,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叫声,宛如雕像一般在门边又站了一个时辰,听着楚瑜的叫喊声从高亢到低软疲惫,最后慢慢地低下去。

他面无表情地闭上眼,忽然抬手就去推门。

但是下一刻,金大姑姑立刻大喝一声:“主上,不可以,产房不可以随便进入!”

随后,附近的火曜、水曜、土曜几个都齐齐扑上来要保住他的胳膊和腰。

但是琴笙直接浑身一震,罡气四射,震得土曜几个迟了一步。

随后便见琴笙长腿一伸,直接“砰!”地一声踹开了产房的大门。

他就这么在众人的目瞪口呆里从容进了产房。

众人:“……。”

水曜被震了个跟斗,跌在火曜身上,他下意识地就揪住火曜的衣襟,呜呜咽咽地:“嘤嘤嘤,主上好粗鲁,好暴力呢,人家屁屁好痛!”

下一刻,他就被霍三娘一把揪了起来,扔到霍二娘怀里,冷冰冰地道:“看好你家那个嘤嘤嘤的骚包。”

火曜才忍不住有点想要笑,脸上的笑容就因为霍三娘下一句僵在了脸上。

“不要来骚扰我家的骚包!”霍二娘霸气满满地一把拽起了火曜抱在怀里,虽然她足足比火曜低了——一个半头还要多。

众人:“……。”

金大姑姑看着破碎的大门,叹了一声,立刻命人将帷帐搬进来,把大门挡上。

……

“小夫人,您不能喊,再喊会没有气力啊,这宫口才开了三指,您离开到十指还有好长时间啊,到时候没力气生了可怎么好?!”几个产婆看着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不时嚎一嗓子的楚瑜,苦口婆心地劝。

楚瑜一边让给自己喂吃的粥水,一边在阵痛的间歇里嘀咕:“我这是不嚎,不把痛苦喊出去,才会没力气生呢!”

笑话,她再没力气,还有内力……虽然她也不知道内力在这个时候有没有用。

可是,真是疼死个人了!!

虽然她临产前那两个月都有运动,忌口,避免胎儿过大,所有的消毒措施,她都提前准备了,老金也等在外头,就怕难产,可还是痛得她想死啊。

阵痛再次来袭,肚子像是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她忍不住又叫唤了起来“啊——!”

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骂琴笙,剩下的那半声尖叫就随着一声巨大的破门声给梗在了喉咙里。

随后白色的阻隔帘子一掀,一道修挑的蓝色人影就出现在了产房里。

产婆们呆滞了半晌,还是唐瑟瑟最先反应过来,蹙眉:“三爷,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琴笙却只冷淡地扫了产房内众人一眼:“继续。”

随后,他径自走到了楚瑜身边坐下,一把握住她的柔荑,看着她:“我陪你。”

唐瑟瑟:“……。”

众产婆:“……。”

得,这位龙王爷,独裁惯了,这会子哪里会理会你们。

楚瑜看着琴笙的深邃妙目,不得不说,心中深深一悸,忽然有些疲倦地笑了起来:“算你还有心!”

仿佛身体里的疲倦又去了不少。

产婆们没有法子,也只好继续助产。

“呜——!”楚瑜每次痛苦呻吟的时候,都忍不住死死掐住琴笙的手,指甲都掐进了他的手背皮肤。

他便在一边不断地替她擦汗,喂汤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转眼又是七八个时辰过去。

连产婆都有点担心起来,老金也进来给楚瑜扎了针。

看着楚瑜越来越痛苦,琴笙的脸色也越发地苍白,让唐瑟瑟在一边看着都有点分不清楚,到底是他在生孩子,还是楚瑜在生孩子。

“快点,用力,宫口开到十指了!”老金铁青着脸第三次用针之后,产婆也跟着颤声喊了起来。

“我好痛——仙仙!”楚瑜痛得都神志模糊了,只死死地拉住琴笙的手,却在那一刻,她忽然清晰地扯住了琴笙的手腕,咬牙着牙道:“答应我,如果我有什么问题,一定要把孩子带大,要疼他!”

琴笙一震,看向楚瑜毫无血色的脸,忽然明白她是在担心她有三长两短,他会挨不下去!

他尚且没有,只死死地瞪着楚瑜,反手狠狠地握住她的手:“你答应过我什么,小姑姑!”

楚瑜没有力气回答了,只咬了唐瑟瑟塞来人参片,目光却还是带着哀求地看着琴笙。

琴笙依然不回答,只忽然温柔地笑了笑,再次反手将她的柔荑按在自己心口,一字一顿地道:“我只记得当初你在森林里,月下的承诺,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楚瑜眼神有些迷糊,闭了眼,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他一贯如此固执的。

就是个……不讲理的大仙!

楚瑜一咬牙,还是竭尽了全力地集中精神,跟着产婆的话用力。

半个时辰过去之火……

“哇!”一声清脆的婴儿哭泣声忽然在产房里响起。

产房外的众人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恭喜殿下,是一位公子!”产婆欣喜地道,抬手就要将孩子托起来,却不想她这一拖,就发现孩子手里还拽着……另外一个小脚丫?

产婆一惊,低头一看,再一拽,那胖乎乎的小娃娃竟又拽出来一个——浑身雪白的小娃娃。

“哎,还有一个……是……是个千金,难怪产了那么久下不来胎?”

另外那个小娃娃看起来比她的小哥哥小了足足两圈,但是浑身雪白,干干净净,倒是健康。

看得产婆啧啧称奇。

一边的老金呆了呆,他之前查楚瑜的脉象,可不像双胎啊!

“大概是小小姐太小只了,所以不明显?”唐瑟瑟也忍不住奇怪,不光是她,连着所有的大夫都没有人查出来这是个双胎。

“估计还是三爷……的体质问题。”老金摸了摸两个娃娃,查了查他们的脉搏和检查身子,确定没有问题,便只能暗自长叹,他几次失手,都是在小鱼身上,小鱼身体康健,那么就是三爷的问题了。

可,不管如何,平安顺利,小主子们康健就好。

随后,众产婆们喜笑颜开地将两个小娃娃洗干净,包裹在包布里准备递给一边的琴笙。

她们是知道殿下想要孩子很久了,说不得会给她们包个大红包,毕竟海王殿下最不缺钱。

谁知道,琴笙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两个大小不一哇哇哭着的孩子,并没有丝毫打算抱着他们的打算。

众产婆们神色讪讪,好在金大姑姑早已按捺不住进来,洗了手,一手一个就接过了两个小家伙,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一胎抱两啊!”

琴笙问一直在照顾楚瑜的唐瑟瑟关于楚瑜的身体状况,随后看着一脸疲惫的楚瑜,他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将脸埋进她的柔荑里,轻声道:“谢谢你……还在。”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颤抖,若非他们如此亲近,她也不会察觉。

楚瑜闻言,又忽感觉掌心仿佛有湿润的水渍,心中大震,随后只觉得软得一塌糊涂。

“阿笙……。”

琴笙好一会,才从她手里抬起脸来,一贯清雅精致的面容上此刻苍白如纸,睫毛还有些湿润,有一种奇异的脆弱感,让楚瑜想起了当年仙仙靠在自己肩膀上流泪的那一刻,。

琴笙轻轻笑了笑,平静地站了起来,温声道:“你,好好休息。”

楚瑜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琴笙,你没事罢?”

她话音未落,就看见琴笙修长高挑的身形晃动了一下,然后忽然向后一栽——不省人事。

若非一边的老金看着不对劲,赶紧上去搀扶,他只怕要直接摔地上了。

楚瑜惊得铁青了脸梭然起:“琴笙!”

老金一脸心惊地去摸琴笙的脉搏,好一会,他脸色变幻莫测,轻咳了一声:“殿下,心速过快,忧思过重,所以这一放松便……气血上头,无甚大碍。”

楚瑜:“说人话!”

唐瑟瑟头也不抬地道:“爷晕了,被掌门生孩子吓的。”

楚瑜:“……。”

众人:“……。”

这位姑娘,你如此耿直,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

月色幽幽。

三味线清幽空灵的乐声随着海风飘荡在六甲海峡的一处不起眼的小岛上。

“殿下,根据咱们侦查到的情况,曜司那些人应该已经勘察了很多次宝藏所在地,您看咱们的计划……。”森田岁郎领着一群武士跪坐在内室的榻榻米上,专心地看着地面上摊开的地图,讲解着什么。

穿着精致华丽东洋袍子俊美风流如贵公子一般的男人,懒洋洋地靠在软枕里,膝上抱着三味线,手里的嵌宝象牙拨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拨着手里三味线的琴弦。

只是他眉宇间的阴翳,让人不敢直视。

他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口:“小女郎,孩子应该已经生了罢?”

很是突兀的一句话,打断了众人的商议,森田岁郎愣了愣,神色里闪过一丝恼火,最终还是抬手示意其他武士都退出房间。

待得门口守卫的侍卫关上了大门,森田岁郎才看坐在上首的俊美男人:“殿下,您需要专心于天皇陛下交代的事情上,不要再去想念那个中原女子了,否则非但大计不能成,你也会失去一切。”

森田岁郎看着宫少宸,叹了一口气。

自从云州一役后,他已经彻底发现了德川在这个年轻的皇子面前,根本就不是对手,他是崇拜强者的人,所以转而效忠了这位殿下。

可惜的是,这位皇子殿下除了早期在中原的势力被他收伏,并且发展起来以外,本岛给予的军队和浪人们都掌控在德川手里,这让伊势宫殿下行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好在您现在,凭借自己的能力也有不少支持者,您只要完成了拿到藏海图宝藏的任务,就能得到女皇陛下的青睐,取代德川的位置,指日可待!”森田岁郎看着男人,苦口婆心地道。

宫少宸抬手支撑着脸颊,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让你去联系的人联系了么?”

见自家主子终于开始说正事,德川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立刻道:“有联系,对方已经有回音了。”

“此事……。”宫少宸顿了顿,丹凤眸子里闪过一丝幽暗冰冷的光:“虽然本宫实在不喜德川,但这次行动必须有他的配合,把消息告诉他,让他准备罢。”

森田岁郎立刻恭敬地颔首:“是!”

随后,他想起了什么,看了眼宫少宸的脸色,又道:

“对了,现在一直都没有少司大人的踪迹,我们怀疑……少司大人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森田想起了什么,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宫少宸拨动琴弦的手忽然顿了顿,好半晌,空气里一片死寂。

森田只觉得仿佛有冰冷的风掠过,带着一种潮润的,咸咸的味道飘进来,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里弥散开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许久,宫少宸轻叹了一声:“是么,那真是可惜,他还欠了我一把三味线。”

森田一愣,有些不解,随后看到了宫少宸手里那把三味线,忽然有点发毛。

东瀛的传统精美的三味线是要用猫皮来做的。

而少司大人正好拥有一双漂亮的大大的猫眼,整个人都人的感觉都像一只羸弱的猫。

……

森田没有敢多言,只偷偷地拿眼去瞥宫少宸,但见他的俊美面容上一片幽深寂寥的神情,却难辨悲喜。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感觉到伊势宫大人的心情仿佛在那一瞬间差到了极点。

时间渐渐过去,森田就在一边坐着,给宫少宸用雕花银壶煮茶。

也不知过了多久,宫少宸忽然想起什么,眯起眸子道:“南国公那边的事情到底如何,他到底因何忽然处处针对我们,又断了我们那么多消息渠道,查出来了么?”

森田岁郎迟疑了一下,上前低语了几句。

宫少宸闻言,怔了怔,随后忽然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可笑事情:“哈哈哈……真是有趣,竟然是这个答案,那个疯狂狠辣的男人居然是小女郎的父亲,那她是嫁给了杀母仇人之子么!”

森田岁郎看着宫少宸幸灾乐祸的笑声,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但是好一会,宫少宸忽然又收了声,喃喃自语一般:“但是照着她那性子,只怕不会在意这件事。”

随后,他低低地轻叹了一声,唇角浮起一丝虚浮的笑容,轻喃了一句东瀛诗人的绯句:“さびしさや一尺消えてゆくほたる。”

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

随后,他抬手再次用象牙拨子轻轻地拨动自己怀里三味线的琴弦,幽幽地哼唱了起来。

森田岁郎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禁微微蹙眉,一个武士,总陷入儿女情长,是要被人耻笑的。

可是在东瀛宫中,风流无双的贵公子却是要众人传颂的,但是这位殿下如此惊才艳绝,未来是要继承这中原皇位的,却不能也是宫中贵公子的做派,何况蛊惑了伊势宫殿下的还是他们的死敌。

可是,伊势宫殿下却一贯我行我素,他也劝诫不得。

森田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他眼珠子转了转,对着宫少宸恭敬地鞠躬:“殿下,属下想其还有些事,需要出去一会。”

宫少宸不曾回眸地微微颔首,只幽幽地反复地哼唱着那绯句。

森田便退了出去,随后不多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不一会,就看见被推开的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灰色僧袍,戴着斗笠,手拿念珠的和尚。

宫少宸看着对方,忽然讥诮地勾起了唇角:“原来是元空大师,森田居然去叫您了么,怎么,您有什么事么?”

“听殿下拨弦而动,便知殿下心中苦,森田施主不过是善主,望您不苦,方唤贫僧来。”元空和尚虽然戴着斗笠,刘海覆了半张脸,很有点呆木之感,但他一身空灵的气息,让人望之心中平和,他在宫少宸的面前盘膝坐下,轻轻地拨动着念珠道。

宫少宸看着面前的和尚,忽然轻笑了起来:“大师,您头上的三千烦恼丝尚且未曾剃去,便来超度我们这些凡人的烦恼了么?”

“如来者,心中无我,无怨,无恨,无执念,莫说三千烦恼丝,便是身处地狱,何来烦恼?”元空和尚轻轻拨动着念珠,声音悠远平静,如梵音临耳。

宫少宸看着他,一边拨着琴弦,一边闭了眼:“可惜,我非入如来者,罪孽深重,苦海无边已不能回头,执念太深,已成孽障,何以超度,又可还来得及?”

元空闭着眼,好一会才淡淡地道:“施主,可曾听过,欲入如来大觉者,当初发生,当初寂灭,是名入道之人,发愿便是修行始?”

“我欲入如来,我心却沉于地狱三千业火中,发下的愿却是想在这红尘里与我欲之人得长久,然而……世事注定,我与她注定成敌,不死不休。”宫少宸梭然睁开眼,眼中有深浓的恨意与……爱绞缠的痛色。

他手中的三味线琴音也愈发地凄厉。

“一切有为法,有如梦幻泡影,施主,因爱生怖,无爱便无怖,缘分若尽,执念成空,何不放下,尚能回头入佛?”元空和尚看着他,手中的佛珠轻轻地拨动,木珠子碰撞的声音仿佛缓和了那三味线琴音里的凄厉之感,让那声音都慢慢地平复。

“噌!”一声锐响,三味线的琴弦发出一种尖刻的声音,破了谁人心头的宁静。

宫少宸看着元空和尚,忽然轻轻地笑了:“多谢大师开导,只是有些事情……我等凡夫俗子回不了头了,大师,请回罢。”

他的声音有一种寂寥的空旷感。

“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您很喜欢立花北枝先生的绯句,这是您的心境写照么?”元空闻言睁开眼,看向宫少宸。

宫少宸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的海,没有说话。

元空起了身,转身慢慢地向门外而去,轻声吟着:“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既然转瞬即逝的光芒比恒久的黑暗更让人寂寞,光芒既然不属于您了,为何您不自己走出黑暗,一步错,未必步步错,阿弥陀佛。”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宫少宸怔愣住了,看着元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缓缓地闭上眼

许久……

岛屿的上方又缓缓地飘散开三味线空幽寂冷的乐声。

……

岛屿的另外一边,粗矮壮实的中年男人忽然从一名女浪人丰腴的上翻身而起,烦躁地“砰”一声甩了一只夜壶出去。

“伊势宫到底要弹奏三味线到什么时候!”

“德川将军,森田大人希望求见您!”门外的浪人一脸惶恐地进来。

德川眯起他闪着冰冷怨毒目光的细眯眼,忽然冷冷道:“去把森田给本将军叫进来。”

“是!”那浪人立刻离开。

他恶狠狠眯起眸子,隐去眼底狡诈的光。

伊势宫那个小白脸想要取代他在飞羽天皇面前的位置?

不,休想!

………

三个月后

“哗啦!”

巨大的波浪撞在黑色的岩石上,碎裂开无数剔透晶莹的水花。

楚瑜一脸震撼地看着面前升起来的湿漉漉的满是黑色岩石的岛屿。

天,她是一次看见一座岛屿升起来的样子,仿佛神话传说里的模样。

直到她踏上了的沙滩,依然有些回不过神来,一只粉红的小章鱼从她手腕上跳了下来,欢快地跳进了岩石坑哇里的海水中。

里面还有不少被困在里面游曳的小鱼和虾,娇嫩可口。

小粉粉特别愉快地跳进去饱餐一顿,它被养在海冥岛,很少有机会出来放风。

“看样子,吃多了烤鱼,这小东西要换口味了。”楚瑜垂眸看了眼在水坑里弹跳的小粉粉,轻笑了一声,随后伸手把它捞起来,让吃好几条小鱼的小粉粉缠绕回了自己手上,谁知道她脚下踩到到滑腻的海藻差点摔一跤。

“小心点,当娘的人了,还如此毛躁,也不怕回去让两个小东西笑话。”一道低柔幽凉的声音在楚瑜身后响起,同时抬手扶住她。

楚瑜看向身后的琴笙,笑眯眯地道:“嗯,他们还吃着我的奶,哪里敢笑我!”

琴笙看着大喇喇的女人,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后抬手给她,牵着她慢慢地往岛屿上走去:“你是越来越不知羞了。”

“主上!”金羽和月曜早已在领着人在岛屿上巡梭,见琴笙和楚瑜一行人过来,便抬手抱拳。

楚瑜看着岩石里打下的深深铁钉,她微微挑眉:“这是用来勾浮漂的?”

“是,用来定位,毕竟这里海浪极大,今日是十五,岛屿会浮上来,明日天亮的时候,它又会沉入海中。”月曜含笑点头,肯定了楚瑜的说法。

楚瑜看了看周围,她上岸之前,就已经在周围转过了,整个岛屿很大,因为长期沉在水里,岛屿上唯一的植物就是——海藻。

但是因为岛屿高低不平,依然看不到整个岛屿的地形。

“琴笙,你们之前勘探过了这个岛不止一次,可曾发现什么?”楚瑜看向琴笙。

他是机关高手,当年在唐门地宫的时候,她就见识过他的能耐了。

她怀孕到生完孩子都三个月了,他已经对这里很了解了才是。

只是不想,这一次,琴笙却淡淡地摇头:“这里的机关,有些古怪,我想,也许你会懂一点。”

楚瑜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怎么会懂机关?”

琴笙看着她,琥珀眸有些深邃,随后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一处高耸的石柱处。

楚瑜在看见那石柱的时候,瞬间就睁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石柱还有上面的字,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腿:“这是……。”

这是什么!

那石柱明显就是人工所为,而且已经在水里浸泡了太长久的时间,上面都是海中的贝类寄生留下的斑驳痕迹,还有一些海葵之类的生物。

可是即使柱子上被海中的苔藓覆盖,也难掩那柱上面的字体——唐、宋、元、明、清……

五个大字下面还有两个空格。

“唐宋元和明清不知是何人,这里应该是他留下的机关,观这石柱,倒像是他们的墓碑,据我数次勘探,发现这里的机关极为精巧,若是一个不注意,便会石柱崩毁,而关键处就是——这里。”琴笙淡淡地道,随后又比了比那两个空格。

楚瑜脑子里还一片纷乱,下意识地道:“不,这个不是墓碑,那也不是人的名字。”

琴笙看向楚瑜,琥珀妙目里闪过一丝晦暗的荧光:“唐、宋、元、明、清是王朝的名字。”

这一次,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楚瑜一愣,看向琴笙,随后忽然想起那日,自己遇见同乡故人时,相认的话语,只怕是身边的暗卫给他禀报了。

这次再看见几个字,以他超乎寻常的敏睿,十有是猜测出什么。

楚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看向琴笙:“琴笙,我有话想和你说。”

她和他孩子都生了,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他不是那种墨守成规之人,也不是拘泥于世俗眼光之人,将她当成妖怪烧死,他也舍不得。

琴笙却仿佛似早已料到了一般,没有迟疑地淡淡道:“好。”

随后,他抬手挥退了众人。

楚瑜沉默了一会,就在那石柱前坐了下来,而琴笙则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楚瑜抬手无意识地玩了玩手里的小章鱼的触手,随后轻声道:“琴笙,你相信这个世上有借尸还魂这回事么?”

琴笙梭然看向楚瑜,琥珀幽眸如暗夜之海一般晦暗,没有回答她,却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楚瑜苦笑了一下:“其实,我是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的异魂,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随后,她沉吟了一会,整理好了思路,简单地将自己的来处尽量用简单地说与了琴笙知道。

琴笙听完之后,沉默了下去。

楚瑜看着他纤长的睫羽安安静静地在他白皙的面容上落下阴影,她不禁有些紧张,只觉得此刻一秒似一年,而自己手腕都要被他捏断了。

终于,她忍不住轻嘶了一声:“疼。”

琴笙却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一把用力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声音极低幽地问:“你,回不去了,对么。”

他的声音里的寂寥到阴翳,楚瑜一愣,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思,便叹了一声,反手环住了他的脊背:“当然是,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和两个小崽儿。”

在涉及她的事情上,他依然还是当年那个在林间一身鲜血也要抱着她不放手的‘孩子’,也是那个在地宫里为了救她几乎自毁的倔强‘少年’。

对于他来说,她就算是个山中精怪,他也不会在乎罢?

“回不去,便好,省去了我让月曜去寻道士锁住你精魂的工序。”琴笙在她耳边,轻声道。

楚瑜忽然觉得脊背有些酥麻发凉,她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

这个……鬼畜的大仙儿!

“咳咳……海王殿下,虽然不想打扰二位谈情说爱,但是,这里潮汐岛明儿就要沉下去,所以,咱们的时间有限。”土曜的低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

楚瑜一僵,随后红着脸站了起来,拉着琴笙向那石柱走去:“走罢,我们去打开那机关。”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家这位大神的能耐未必打不开这石柱,不过是在看见了石柱之后,等着她来说出她的‘秘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牵着她的手,从未放开,不是么?

不管她来自哪里,他都不在乎,在乎的只是她是否能与他人世间长相厮守。

楚瑜看着琴笙握住自己的玉骨手,甜蜜地笑了。

众人到了石柱边。

楚瑜抬头看着那石柱,眯了眯墨玉大眼:“这里是填字游戏么,需要凿子么?”

“所有工具都备好了,你只要说出后面的字。”琴笙示意下,数名曜司武卫将一个大框子爆了过来,里面装满了工具。

“如是错了,这里底下的宝藏可能就会启动自毁机关,毁于一旦。”土曜好心地提醒楚瑜。

楚瑜再次仰头,看着那巨大的石柱,微微一笑,笃定地吐出了两个字——“民国”

唐宋元明清之后,就是民国,绝不会错。

也只有这两个字,才刚刚好填上那两个空。

不过,看着曜司众人开始在那石柱上凿刻那两个字,楚瑜心中忍不住浮起一种诡异的感觉——

如果这个石柱已经在水下数百年,那么,上面的这个暗语,为什么会和她遇到的那位同乡陌离时,陌离给出的暗语一模一样?

“在想什么?”琴笙敏锐地感觉到了楚瑜的神思有些飘远。

楚瑜摇摇头:“没什么。”

不着边际的东西,她还是不要拿出来吓自家的大仙儿了。

自从上次他在产房里晕过去之后,她便知道自家这漂亮的大仙儿,不能吓。

只是楚瑜话音才落,忽然听得数声巨大的轰鸣——“轰隆隆!”

不远处的海面上瞬间爆开了数朵巨大的水花。

还有一枚炮直接炸在了潮汐岛上。

楚瑜忍不住蹙眉看向远方:“这是……倭寇?”

她在看清楚对方船上悬挂的日出东方旗帜后,瞬间眼底闪过一丝森冷寒色。

“他们是怎么会发现潮汐岛的,他们居然还有胆来!”

琴笙却看着远处,有些讥诮地弯起唇角:“为什么没有胆,得了人通风报信,不来才是怪事。”

楚瑜一愣,看向琴笙,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说……是廉亲王?”

“东瀛人的脑子还算好使,最近信传来的消息是从廉亲王那边泄露的消息。”琴笙淡淡地道,抬手给一边的水曜,水曜立刻伺候琴笙戴上手套,同时扎起袖口。

“我以为,他只醉心书画,不想竟是还没有……走出过去。”

楚瑜抿了抿唇,想到廉亲王居然勾结了宫少宸,她心情顿时复杂了起来——廉亲王依然是恨着她和琴笙的。

当初,廉亲王是她的义父,未曾翻脸前,他对他们的情况了解得比南国公多得多,想必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搜集宝藏的地图的消息了。

如今,自己人一旦背叛,却带来了最大的伤害。

“本尊给过他机会了,可惜他执迷不悟,既然所有人都希望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从此以后,他还是做他单纯的什么都不懂,忘却前尘旧事的孩童好了。”琴笙淡淡地道。

楚瑜看着他,心中了然,只怕是琴笙让人用了法子让廉亲王永远都像个——‘孩子’了。

不过这样,也好。

楚瑜暗自叹了一声,有些人,也许一辈子什么都不知道倒是好事。

“不必担心我,小鱼,你在岛上盯着人忙,本王去去就来。”琴笙抬手戴上了自己的面具,他自动上岛之后,总是穿着这裹出他宽肩窄腰长腿的劲装,而非在他平日在大陆上的宽袍大袖,是极好看的,也不再是那种仙气飘逸之风,糅合了他精致得过分的无双容颜,倒是显出一种男人的放肆不羁的霸道与邪妄恣意来,让人看了心跳非常。

楚瑜点点头:“好,你要小心。”

琴笙轻笑着忽然低头,在她唇上狠狠一吮:“这是向海的女神祈求的胜利之吻,佑我蛟龙横海,纵横三界,破尽来犯之妖雾!”

随后,他一转身便飞身掠起,领着曜司武卫们飞身掠向岸边停靠的大船上

耳边还有流下来保护她的曜司武卫,土曜一点不客气地吹了个口哨。

楚瑜捂住唇,忍不住呆了呆,却又不可自已地红了脸。

她必须承认,自己喜欢海王殿下这个邪妄非常的模样。

随后,她转脸看向身后:“继续凿!”

……

十二月的海,寒风已经凛冽。

海面上炮火声隆隆,喊杀声都被炮火给掩埋,硝烟四起,令人心惊胆战。

几乎上百艘战船都仿佛从海底冒出来一般。

德川脸色铁青地看着那些坚船利炮,忍不住浑身颤抖,脸上的肌肉也跟着一抽抽的:“森田不是说,海冥岛的战船全部都调走了么,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这么多战船!”

他心痛地看着自己的船被对方几乎以压倒性的炮火直接击沉。

他之前在云州就被击沉了许多船,如今加上飞羽天皇因为对他失利产生的不信任,再次派出了人和战船只有四十艘,如今加上他原本剩下的也不超过六十艘战船船,怎么和称霸海道一方的海冥岛拼?

所以,他一直隐藏在地形复杂的六甲海峡伺机而动!

“森田岁郎,你这个混蛋,居然勾结了伊势宫,害本将军!”德川愤怒又恐惧地看着那些巨大的战船,向他们重重包围逼来。

其中甚至有些造型奇异狰狞的中型龙头船,能喷吐火焰,但凡沾染到那诡异的绿火的船,就瞬间被吞没在了火海里,让他想起了云州恶鬼之夜那些鬼船!

他想要撤退,却又哪里能退得了!原本的战列阵型都一瞬间散了,各自为战,四散而逃。

他不是蠢人,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分明是那个恶鬼之王,‘酒吞童子’设下的陷阱,所以他们才能一往无前地开到了这个岛屿附近。

恶鬼之王的陷阱早已张开了口袋,等着他们冲进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伊势宫……伊势宫,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今日这个是陷阱!”德川咬牙切齿。

而此刻,最令他恐惧的却是一艘巨大的,外面包裹着铁甲的战舰缓缓地向他逼压了过来。

谁都知道船的外面包裹了金属,必定会吃水极深,重量难以控制便容易沉没,可是面前的这艘巨大的战船却让德川惊恐地发现,对方非但没有因为沉重的外壳下沉,反而灵活地避开了己方战船,却以雷霆之势碾轧撞碎那些试图阻挡他的东瀛战船。

巨大的吨位和坚固如海上堡垒的船身狠狠地碾轧过来,野蛮得几乎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却不但令被碾撞的船只脆弱地崩分离析,更令人身心俱碎,恐惧非常。

站的船上最高处的桅杆上的男人,戴着面具,双手提着猩红长剑,一身劲装蓝袍在阳光下气势非凡宛如龙王化身,男人轻轻地推了下自己脸上狰狞的青龙面具,精致的薄唇边弯起一丝轻慢又匪气的惑人笑容,梭然扬声打了个尖锐地呼哨——

“今儿,浪高大风起,领战船上龙旗扬!但见倭船闻风遁,今儿,你大爷管撞不管捞——给老子碾碎了这帮子东瀛狗杂碎!”

恶意又嚣张的话语,分明声音不高,却一瞬间响彻了天际,几乎瞬间刺激到了龙旗船上的所有人,血气沸桶,所有男人们都匪气地扬起手里的武器,怒号呼啸了起来。

“杀!——杀杀!!——杀杀杀!!!”

“轰隆隆!”

德川肝胆俱裂地看着那战船碾轧过来,绝望又愤怒地看着一片火海的海面。

“不,我不甘心!”

伊势宫,一定是你!

………

海面上战火激烈的时候,靠近潮汐岛的一处礁石水面下,无人注意处,有一片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

而此时,柱上雕刻的字几乎已经完成。

附近看守的曜司武卫忽然发现了海面上一丝异样,他梭然回头,才要出声。

却见忽然有东西扔了上来。

“轰隆!”一阵闷响,随后,地面上一片烟雾四散。

唐瑟瑟最先反应过来,她厉呵一声:“不好,有毒烟,捂住口鼻!”

随后,她翻手便扔出了几颗药给霍家姐妹,又将瓶子扔给土曜:“分发下去!”

“好!”土曜立刻沉了脸,立刻去分发解药。

楚瑜手腕一转,将长剑握在手中,警惕地看着四周弥散的烟雾,以内力厉声喝道:“闭气之后,小心自己左右,有倭寇忍者潜伏上岛!”

却不想此刻,在石柱上两个字的最后一笔刚好完成,而与此同时,又是一阵天雷弹的爆炸声再次响起——

“轰隆隆!”

这一次,楚瑜瞬间就感觉地面狠狠地震了一下,她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不好,机关打开的同时,忍者抛掷出来的天雷弹直接炸得整块地面都塌陷了下去。

“快走!”然而她尚且未及喊出声。

“轰——!”

一阵地动天摇,她眼前便是彻底一黑!

整个人仿佛都彻底失去了控制,向黑暗的洞穴里滚了下去。

而与此同时,她感觉仿佛有人拉了她的腿一把。

她梭然一惊,蓦然收腿,滚向一边。

这种踏空的失重感,让楚瑜忽然想起了当年在地宫的时候。

可,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只能靠着琴笙的楚瑜!

楚瑜一提气,拔高了身子,抬脚狠狠地踹在了石壁上,一路减缓了坠落的势头。

也不知往下坠落了多久,她觉得自己仿佛穿越了好几个空间一般,终于感觉自己膝盖撞上了什么东西,一下子就停住了下落的势头。

而自己的脚也踏上了平实的地面。

“蹭!”随着她落地的一瞬间,原本漆黑的房间在一瞬间全部亮了起来。

刚刚习惯了黑暗的她,在那一刻,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眼,待得自己适应刺眼的灯光后,不禁彻底地呆愣住了。

展现在眼前的是真正的——宝库。

却让她脸色瞬间发白的宝库。

潮汐岛的地穴里空间之大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展现在她面前足足有三间巨大的房间,一间装满了金银珠玉,堆砌得几乎有十数米高,另外一间则是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之物,楚瑜甚至一时间不能分辨里面有什么。

她仿佛甚至看见了几十条稀奇古怪的——各色裤衩和……胸罩?

而最让她脸色发白的却是最后一间房间,也是距她最近的房间里——装满了足足一间房的各色武器与满墙的图纸。

以她的眼光,完全可以看出,那些东西完全超越这个时代,几乎接近了她所在时代的雏形,虽然不完全一致,甚至有些古怪,却也足以让她心中颤抖,这绝不是——这个时代生产力应该有的东西!

杀伤性强悍的各式热武器!

她原本是猜测过藏海图里面有什么东西,足以改天换地,变幻时光。

她有些颤抖地拿起了一张武器图纸,却被底下看见一册书上的字震了震——长生诀?

这到底……是什么人设下的?

她的前辈吗?

那些人又去了哪里?

为什么留下这些东西,却没有现世?

是要因为也知道这些东西,不该在这里出现?

楚瑜一颗心混乱做了一片,太多的信息人,让她只觉得自己的头像是要炸了一般。

“小女郎,看起来,你也发现了,这里的东西果然能改天换地。”一道金玉相击一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楚瑜梭然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随后便看见一张熟悉的含笑俊颜缓缓地从黑暗里浮现,并着他身后的一群黑衣忍者。

楚瑜看着他,忽然冷冷地眯起了眸子:“宫少宸,果然是你!”

“别来无恙。”宫少宸看着她,忽然轻笑了起来,依然是那风流倜傥的模样,只是丹凤眸深深睨着她俏丽的脸与窈窕的身段,却带着一丝凉薄与复杂:“你看起来还是像我初见的那个女孩儿。”

哪里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女子?

楚瑜警惕地看着他,随后冷笑了起来:“是啊,你还是我初见一样,心狠手辣,满嘴谎言,这一次,你是骗了德川去做牺牲品,为你潜伏进来的计划做棋子么?”

“呵呵,是又如何?”宫少宸缓缓地走近了她,目光却流转过整个地穴。

“不如此,怎么能再次见到你,他将你保护得那么好。”

说着,他抬手轻轻地拿起墙壁架子上一个剔透的琉璃瓶,欣赏着里面漂亮的透明液体:“不如此,我又怎么得到这一切,还有你?”

楚瑜闻言,看着他讥诮地道:“怎么,你真的以为你能走出这个潮汐岛,就算出去了,你以为就凭你身体里流淌着的出身不明的血液,还有这里的东西,就能翻盘登上至高之位?为了权力,勾结倭寇的奸贼,也想君临神州,真是笑话!”

宫少宸却忽然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本宫不是勾结倭寇的奸贼,本宫……。”

他忽然笑了笑,丹凤眸里闪过一丝阴沉又凄厉的光:“本宫是出身正统的飞羽天皇的第三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母国,何错之有!”

楚瑜闻言,愣住了,随后眯起眼:“你……不是秋玉之之子?”

宫少宸冷漠地道:“你们的宸王睡过许多女人甚至男人,却只让一个女人留下了他的血脉,那个郡主的孩子并非秋玉之子,而且早已死去,本宫不过是顶替了他的身份,否则又怎么拥有——宸王之子的身份?”

登上中原帝位的人,一定要拥有皇室的血统,这是基本要素,就算是逆王的血统,也属于皇室!

楚瑜震住了:“你们居然连这个都算计进去了!”

“要怪,就怪你们中原皇室里手足相残,宸王当年借助的绿林海盗力量里就有我们东瀛潜伏的密探,包括护送那位郡主销声匿迹也是我们的人,是你们中原人的斗争才让我们趁着罅隙有了执行这个飞鸟计划的机会。”宫少宸轻慢地微笑。

从辉夜姬、红零到宫少宸……他们全部都在中原长大,这一场唤作——飞鸟计划的惊天的阴谋,原来只源于当年的那一场皇室倾轧,源于一个变态不能实现的爱与恨么?

“再强悍的堡垒,来都是从内部攻破的。”宫少宸轻蔑又嘲讽地弯起了唇角。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伊势宫殿下,是打算要杀我灭口吗?”楚瑜无言以对,只面无表情地看向宫少宸。

但她目光扫过他手里的瓶子时忽然眼神一变,宫少宸手里拿着的那只瓶子上面标注的字,看起来有点眼熟。

“你……放下手里的东西,要小心!”楚瑜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拔高了嗓音,又强行让自己声音放平惊,免得吓到对方失手摔了瓶子。

宫少宸见她忽然换了话题,正是莫名,便挑眉看向她:“你说什么?”

楚瑜只觉得鼻尖上冒出冷汗来,大眼死死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你手里的东西—晃动一剧烈,甚至摩擦大了就会爆炸,威力是天雷弹的数倍!”

那他娘的是一种最基础的液体炸药——硝化甘油!

到底是什么疯子,配置出这些东西!

宫少宸随后轻嗤了一声:“小女郎,你又想……。”

“我没有耍花招,我只要求你慢慢地放下你手里的东西。”楚瑜冷冷地道,目光只盯着他手里的瓶子。

宫少宸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又狐疑地看向楚瑜,但在看清楚楚瑜眼中紧张僵木的光之后,忽然手上一顿,他能分辨出她并没有说谎。

他一贯知道她常常有一些其他人所不知的奇妙技艺。

随后,他手慢慢下降,将手里的东西缓缓放下。

“要轻,要慢,接触桌面的时候,一定要缓柔。”楚瑜咬着唇。

她紧张的模样,连着宫少宸和他身后的忍者们都莫名地有些紧张了起来。

然而,当宫少宸慢慢放回了那一只琉璃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他忽然眼角余光看到了什么,随后慢慢地回过头去,借着长明灯的光看向自己身后——

那是一墙壁上百个的——琉璃瓶,里面装满同一种剔透的液体!

楚瑜也在他转过身子后,看清楚了他身后的东西,彻底毛骨悚然,连呼吸都屏住——

她……掉进了什么地方,这里的东西足以炸毁整座岛屿!

空气里安静得只有呼吸声,所有人仿佛都僵住了。

但下一刻,宫少宸却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真是……天意助我。”

楚瑜转头,看向宫少宸,却见他转头看向她,惑人风流地一笑,摇晃着扇子半遮了脸微笑:“小女郎,你如果不想自己葬身此处,再也见不到你的孩子,不若乖乖跟我走,嗯,你在我手里,想必海王殿下也不会不舍得这一岛的金银与武器,毕竟他富甲天下,不缺这些东西。”

楚瑜一瞬间,几乎觉得心中寒凉,她静静地看着宫少宸,忽然道:“果然,不管过了多久,过了多少年,你依然是这样——依然是那个什么都想要的你,我对于你而言,大概也就是与权力一样的战利品罢了。”

那一年,大雨磅礴的林里,那个背着她的人,也许不过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影子罢了。

宫少宸闻言,唇边的笑里渐渐地带着一丝复杂和涩然,随后他忽然轻嗤了一声:“是,那是因为……有的人什么都有。”

他慢慢地向楚瑜走了过去,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而一无所有的人,所以才贪心,明明,一开始,最先握住你的手的那个人是我,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样?”

贪心,是罪么?

楚瑜没有避开他的手,只是抬起眸子,淡淡地看着他:“因为你什么都想要,可什么都想要的人,通常什么都得不到。”

宫少宸看着楚瑜的墨玉眸子,里面无悲无喜,只有一丝怜悯,他忽然轻笑了起来,带着一丝复杂与讥诮,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什么都得不到,这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因为你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投鼠忌器的人,是你,是他,要赌么?”

楚瑜静静地立着不动,却忽然道:“我记得你的名号是——伊势宫罢?”

宫少宸看着她,虽然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换了话题,却依然微微一笑:“是。”

楚瑜眸子里泛起一丝异样的光,轻叹了一声:“伊势宫,乃是东瀛供奉天照大神的圣宫,是祭祀之地,从不得踏入权力,自古以来,从来没有皇子以此宫命名封号,你的母亲,飞羽天皇是真的深爱你这个儿子么?”

宫少宸脸上的笑瞬间淡了:“看来小女郎知道不少。”

“对,她知道不少,本王也还知道东瀛宫中的皇族今册大宝上,根本没有你伊势宫的名字,你,不过是飞羽天皇的私生子。”一道幽凉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楚瑜转脸,看向来人,脸上露出一个清丽坦然的笑来:“你来了。”

仿佛,她一直都知道他会来一般。

蓝色的高挑人影缓缓地从另外一处黑暗处踱步而出,那张摘下了面具,露出俊美出尘面容的男人,不是琴笙,又是谁。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瑜,对着楚瑜温声地问:“我来迟了了,你可有事?”

楚瑜摇摇头,轻声道:“我很好。”

两人之间并没有说什么,可是那种自然的亲密的气氛,仿佛容不下第二个人,可以插足其中。

宫少宸目光里闪过愤怒与冷厉,他慢慢地握紧了手里的太刀,忽然一把拉过楚瑜,将她一把抱在自己怀里,另外一手却忽然抓住了一个琉璃瓶子,怨毒又畅快地着琴笙:“琴三爷,或者我该叫你海王殿下呢?收拾德川的动作很快。”

楚瑜看了眼那晃动的玻璃瓶,眉心微微凝,她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拥有太多的人,确实投鼠忌器。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小捕快,所以可以用自己的命去和曜司搏命。

她有了太多在乎的人。

看着楚瑜被对方搂在怀里,琴笙眼底闪过一丝黑暗森冷的荧光,他淡淡地看向宫少宸:“宫少宸,你什么都带不走,就像你,不过是一个有家回不得,没有任何根基的浮萍,还要妄想称霸中原,身为工具却没有自知之明。”

宫少宸看着他,丹凤眸子里闪过恨意:“琴笙,你在怜悯我么,你是不是以为你总能赢?”

随后,他忽然低低地古怪地笑了起来,声音却带了一丝隐约的凌厉与讥诮:“是,我是浮萍,所以,我一无所有,而你拥有太多,所以你猜猜,一切灰飞烟灭,谁更心疼!”

说着,他一晃手里的瓶子。

“你想要什么?”琴笙神色淡漠地看着他。

“琴三爷,你跪过谁么?”宫少宸看着他笑容冰冷,忽然觉得对方的那气势,那清冷淡漠俯瞰众生的模样刺眼非常。

琴笙看着他,两人对视片刻,他忽然轻慢地笑了一下:“好。”

随后,他身子一沉,膝头干脆利落地点了地,那是一个标准的跪姿,异常的优美。

楚瑜浑身一震,下意识地道:“琴笙……。”

那一刻,她的心脏仿佛像被什么狠狠地一捏,眼泪不自觉地盈满了泪。

她从未见过他跪任何人,甚至帝座上的兴平帝。

跪天,跪地,他唯一跪过的也只有冰封在永冻原里的天鹰将士。

宫少宸见状,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果然是江南十景,连跪人屈服,这般惑人,所以,连我的小女郎都被你蛊惑了罢。”

琴笙指尖轻轻地屈起,在腿侧轻点,数缕透明细长的丝线缓缓地无声地如蜘蛛丝一般地从琴笙指尖慢慢攀爬下了地,仿佛有生命一般攀向放满了透明琉璃瓶子的墙壁,还有……宫少宸等人。

宫少宸丹凤眸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杀意与疯狂,一字一顿地道:“若是我要你死以换她生呢?”

这个男人死了就好了,若他死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崎岖与忐忑。

琴笙抬起头,目光却落在了楚瑜身上,平静到温柔,温柔似亘古月光与海潮:“悠悠吾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若为君故,无有不可。”

楚瑜看着他温柔安静的琥珀眸,一如当年那少年,她闭了闭眼,忽然轻笑了起来,眼泪却顺着脸庞滑落。

若为君故,无有不可。

此去经年,她的少年,从未改变。

……

“那你一定会死在他之前。”楚瑜忽然手腕一翻,细长的蓝色毒针已对上他的咽喉,她甚至没有回身,只面无表情地道。

宫少宸顿了顿,脸上却没有任何害怕的神情,他眼底闪过一丝悲色,随后又阴沉地笑了:“小女郎,你为了他,连理智都没有了么,就不怕……?”

他手中还有那古怪的瓶子。

“对,你们都不怕么!”又是一道凄厉古怪的笑声忽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我不知道你们谁损失更重,但是我知道你们这些卑鄙的魔王之子、鬼女还有玩弄人心的混蛋都应该去死!”

众人一惊,看向声音来处,却发现一道浑身是伤的献血淋漓的矮壮人影踉跄着出来,而他手上正拽着那一只透明的装着漂亮液体的琉璃瓶子。

琴笙琥珀妙目一阴,这个该死的地穴四通八达,被炸出孔洞之后,根本无法预料哪里会进来人。

最可笑的是,这里竟然没有任何放卫性的机关,开门最难,此后便可一往无前!

“我竟然没有死,还闯了进来,你们是不是很奇怪,这可都是天照大神的庇佑,庇佑我来找你们这些混蛋复仇?”德川捂住自己被炸瞎了的眼,看向楚瑜、琴笙还有宫少宸,狰狞丢笑着,踉跄地靠着墙壁勉力站直了身体,一手颤抖地握住那个瓶子。

“德川,放下你手里的瓶子,本宫会将你所有的功劳都禀报母皇。”宫少宸看着德川,忽然露出温和的微笑。

“你……你……还有你……全都该死,船队全部都被酒吞童子的鬼船碾碎了,烧光了,你们毁了我的一切……我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脸面回到本土面见天皇……你也别想骗我,伊势宫!”德川歇斯底里地吼着。

“你也不过是天皇陛下废弃的棋子,天皇陛下甚至不承认你的存在,你是她和一个恶心浪人生下的耻辱,你这个一无所有的蠢货,对于陛下而言,不管你怎么努力,你都是一颗废子!”

他每说一个字,宫少宸脸上的神情就凌厉一分,杀意就盛大一分。

楚瑜看着他颤抖的手,鼻尖冒出汗水来,大脑飞快地转动着。

硝化甘油最不稳定,他那种抖法,只怕……

然而,还没有等到她想出法子,就看见德川忽然狰狞地一笑:“所以……最好我们一起玉碎,向天皇赎罪,向天照大神赎罪!”

说着,他忽然扬起瓶子狠狠地朝着墙壁上一砸。

而与此同时,琴笙琥珀妙目里金光暴现,他手中丝线一抖,蓦然将不远处的女子狠狠一卷,裹入自己怀里。

“砰!轰!”一声巨大的炸响瞬间起。

疯狂的人,永远最可怕。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做出玉石俱焚的举动。

可是,人为何会疯?

不过是你我执念未放,一念成痴,一念成妄,一念成狂。

从此,便是浩劫。

佛说,放下。

可我,可你,可他,谁人,放得下。

……

许多年后。

我依然记得那一天的情景。

明亮的火光。

有人拉住了我的左手,从背后将我拉进一个不太大的地穴,将我死死地抱在他的怀里,他的拥抱是熟悉的,带着硝烟和冷香,让我感到安全,那是一种就算死,仿佛也可以融化在他怀里,骨肉交融的安心和……圆满。

有人拉住我的右手,从前面忽然整个扑了过来,挡在了我的身后。

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却在那一瞬间,忽然想起了数年前的那个雨夜。

有人替我挡住了瓢泼大雨,依稀是那样熟悉而陌生的影子。

我分不清楚,到底那一刻,我是蜀中丛林的雨里,还是在那绚丽的潮汐岛火光里。

鼻间充斥着血与火的味道,还有烧焦的气息。

猛烈的震动里,忽然,有人从身后,手指轻轻抚摸过我的发鬓,问:“如果当初,我们没有走出蜀中的雨林,是否会不一样?”

“你,爱过我么,小女郎?”

……

那声音很渺小,冰冷里带着笑。

没有人能懂,里面的悲与欢。

而身前有他幽凉低柔的声音:“别听,别看,别思,别念。”

我闭眼,将脸埋进他怀里。

那一瞬间,红尘滚滚,岁月忽然变得太漫长。

漫长得,我想即使白骨成灰,白发苍苍,依然能闻见蜀中雨林里的磅礴大雨的气息,身前却冷香如故。

如果,当初……

这世上,从未有过如果。

我心纠纠,只为少年情长。

却也唯愿,佛心慈悲,解得世间百愁苦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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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了,一鞠躬,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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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拜托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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