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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青还想多定心听几句说话, 突然头一阵眩晕,脚下虚浮。她赶紧用手扶着一旁靠里的石壁稳住身形,并慢慢吐息着, 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闭上眼, 心渐渐沉下去。渐渐连她自己都仿佛进入了一个虚无的世界, 她感觉自己像是脚踏在星罗密布的棋局里, 看着黑白棋子厮杀胶着。又过了一瞬, 前面两个人的说话传递了过来。

郁大娘咚咚声地对着一个人磕着响头,一边简略地说着她在万蛇坳内发现的事情,也说起遇到了桑青他们两个人, 说到自己劫走了桑青忙不迭的连连叩头。她似乎是在讨饶,对着身受她磕头的人虔诚而又谦卑。她匍匐在那人脚边, 真真是将自己当成了那人脚下的尘土, 她将她的脾性和身体碾做了泥巴, 只知道面前的人身份尊贵。

桑青发觉自己好像是进入了一个无我的境界,她好像在虚无的空间里行进着, 不需睁开双眼就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她走了几步就靠近了郁大娘。虚无背景下的大娘跪姿端正,她面前有一个身形瘦削的人披着一件巨大的玄灰色的大袍,还将自己的头整个包裹在大袍附带的大帽中,昏暗的视线里难以辨认这人的样貌,一动不动的身姿在郁大娘面前仿佛死了般的僵直。但是郁大娘却丝毫没有疏漏或偷奸耍滑, 她继续维持着她谦卑的姿态, 又在地上叩首, 桑青来到那个大袍客的身边立定, 抬起头来的郁大娘额头仪式血肉模糊。那血泥里淌下的血水沿着脸颊滴落。

大袍客终于动了一下, 看不出什么意思,却令郁大娘开了颜, 她放开跪姿,安身坐好,还从下摆撕下一块布条来给自己包扎了。虽然血没有止住,很快浸湿了布条,但是她的脸色却亮了起来,仿佛获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允诺,从心底里活泛了。

桑青想了下,转身面对大袍客,看不清容貌是谁,看不清什么来路,甚至连这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看不出来。石洞里应该有通风口,一阵微风穿堂而过,吹起了那人的衣袖,可惜风力不大,只吹得那人拢了拢衣裳便没有了下文。

桑青见到拢衣袖的手也是干瘦无比,仿佛是个□□十岁的老翁模样不禁咦了一声。大袍客忽然作动,说时迟那时快,桑青垂在一侧的手便被人忽然拿住。

桑青大悸,更诧异自己只是神游,为何也能被人抓住手脚。她毫无预备的情况下被人抓住,连忙想跑,但自己一睁开眼睛立即发现自己同时并没有在原来的石壁位置,反而早不知何时进入内道,站在郁大娘和玄灰色袍子的当中。

抓紧自己的手微微松开了些,但没有放开的意思。桑青看着大袍客的指尖轻点,压按在她的脉门上,只一会儿功夫又放开,再按上,反复了几次。

桑青的手臂酥麻使不上力气,她用力想挣扎,但是胳膊像是不听使唤的样子,沉重得举不起来。

麻痹的感觉沿着手臂来到胸口,在心口处仿佛要张开爆裂的火热。桑青支持不住扭开头一口黑血喷了出来。零星的血渍喷在那个怪人身上,这人奇怪的颤动着,发出桀桀怪笑。按着桑青脉门的手,忽地松开,钳制住她的脖子拉近到眼前。

这一次,贴的极近,光线再暗也不由得桑青看不见人的模样。

如果说,这人的手是干瘦的,那么脸便是枯瘦了。就像是在沙漠中干渴而死的人,在经过沙漠中白天高温的反复煎熬后,用不了多时他们的身体就会变化出的枯瘦模样。

皮肉失去了水分,没有了弹性,光是看着就知道戳下去是硬邦邦的。

可是,这是死后身体得到特殊对待后才会发生的景象,为什么,这么活生生的人会变成这幅惨象?而郁大娘,同这个人又是什么关系?

枯瘦到那样,桑青始终不辨这人的身份和性别,无法称呼她。大袍客呼出的气息带着腐烂的臭味,掐着自己的手虽然细瘦可是力气却非常大,如果不是这人目的不在夺取自己的性命,自己应该也逃不过拥有这副身板人的杀意。想到这里,桑青释然,她松弛了下来。

干瘦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像是对桑青终于失去了兴趣,随随便便就把桑青扔到一旁的干草堆上。郁大娘顾不得桑青,给怪人打了清水洗手,又周到地替她按摩手指,仿佛是施加者受了委屈。

桑青用自己的力量想起来,可又发现没那么容易,自己的双腿竟然被人封住了穴道,失去了行动的能力。真是一出接一出地上演,更让她摸不着头脑了。

郁大娘带了自己走是什么用意?走山道,进山洞,到了地下见这么个古怪的妖人。她对这个妖物毕恭毕敬的,看上去不像是受了那人的控制,反倒好像是忠心地顺服。但,哪怕是在桑府还在的时候,也没见老油条似的郁大娘对谁有那般服帖过。

难道这两个人又是在郁大娘进桑府前就勾搭成奸的?那么郁大娘又是谁的人?

放火烧了家园的是刑若邪,他下令让刑天宫的伺机而动。桑皓不知是什么因由联合了刑若邪,可能在烧的时候还帮了一把手。或者,他也是放火的主谋之一。这两人里应外合。桑皓的目的未知,刑若邪也许是冲着明玉寒,也可能不是。

思来想去,想不明白。郁大娘在这其中又是做了什么工具?她能起什么作用?

桑青想着,真像是要拔光了自己的头发一样艰难。

如今,她在这里又是被人当做要挟谁的工具?

难道郁大娘和她背后的人,也想利用自己对明家堡或是刑天宫交换东西?还是,他们想跟动机神秘的桑皓做买卖……

桑青歪着脑袋,用上身的力量拱啊拱地坐直了身体。她斜靠在一边的巨石上坐正,浑然没注意到自己经过前面怪物的拿捏后,气息顺畅,精力十足,人也灵活了许多。她的脸色都变好了很多。她径自沉浸在一连串思虑的角力中,多方撕扯着想找出线索,还原真相。

郁大娘自然看得真切,眉眼间都透出快活来。她了却了一桩大事,心里舒坦。但发现面前的枯瘦人形正死死盯着自己,于是低下头作忏悔的摸样。她知道自己鲁莽,万不该没有对人提一句就私自决定带了桑青过来面圣。

她再次伏下上身,将脸颊贴在冰冷的石面上。她再次抬起头,干瘦的手指指向天空,仿佛提醒她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件。她赶紧换了个方位朝着天空埋下了头颅。

月有阴晴圆缺,这一天又是十五了。日子过得好快。

郁大娘起身,扶着主人慢慢向更里面走去,石道里面曲折离奇,岔路十分的多,也正是因为里面道阻且长,容易迷失方向,误堕机关肆虐,所以她们才能在这里面与刑若邪等人僵持数年不下。只是,有人终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脱去玄灰色的大袍,枯瘦的人形彻底暴露在尘世前。郁大娘心里满含着敬重与悲切的情感,收拾好衣衫,并在旁辅助人形踏入一间石室内的姜黄色、滚滚热烈温度的池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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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郁……”烟雾萦绕中,郁大娘听到,“她长大了。我却老了。”

话音里带着一丝艰涩,可是又低沉的吸引人。

“您,不老呢。还年轻的。还年轻的。”郁大娘再次低下头对人说着这句她在两年内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原谅我吧,我觉得是时候让她知道了。这对她才是真正的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