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战火一启,只怕神州又要陷入兵刀战乱之中,天下汹汹度岁,又是谁家欢喜谁家忧愁?”
楚煌细听子衿讲说外间情势,四大寇兵指天下,三族出山夺功,神州已是兵兴祸急,哪里还有心稳稳坐定。
落日西斜,天色已略略有了些暮意。天空传来数声雁鸣,一行行大雁向南飞去,征途无尽,何其匆匆,又何其寥落。
“衡阳南去回雁峰,雁阵到此不南飞。今岁天下惊变,大雁若不再南飞,或可不受惊弓之苦吧。”
子衿望着飞去的大雁轻轻说道,澄净如秋水的眼眸中大有痴意。
楚煌看她纤腰一搦,翠袖轻薄,宛如空谷幽兰,零开寂寞。方要说话,却听的大雁鸣叫之声大盛,黑压压的雁群尽从对面飞了过来,空中遇见南飞的同类不时发出两声清鸣,似是在传达讯息。两边的雁阵迎到一处,发出一阵惊乱,稍时,南飞的大雁也纷纷打个盘旋,空中转了方向,夹到北飞的队伍之中。
“难道南方的兵事已经使得南来的雁子都不得安居了吗?南方巢已覆,北边气犹寒。这可如何是好?”
天空的大雁不一刻散去踪迹,却有那失了群的雁子在天空中盘旋鸣叫,南飞也不是,北走亦不定,鸣声切切,闻者伤心。
“啊……那就是我。”子衿站了起来,指着那落了单的雁子道。
楚煌见她有自怜之意,心底也觉黯然。自山中相识以来,对她的身世经历也只是从旁人交谈的支言片语知道一些,但以楚煌的聪敏,也不难前连后缀,明白个大概,只是未曾细想罢了。她姿容清美,又不通术法,可谓极柔。但她为搭救良臣之后,不惜抛弃富贵,与君父决裂,又可谓极刚。那一日,楚煌要闯帐救人,她仗义执言,百般规劝,情真词婉。可谓极温。那一次,楚煌要入谷夺刀,她立意相随,甘冒奇险,又可谓极倔。
两人俱是心事重重,相对无语。却有一只北归的雁子鸣叫着飞了回来,那只失群孤雁见了顿时大为欢喜,两个在空中又旋又鸣,终于一前一后的去了。
楚煌心头一动,轻声道:“子衿被她夫君接走了。”
子衿见了正觉欢喜,听楚煌说的奇怪,呆了一呆方才明白过来,登时面颊晕红,轻哼道:“你怎知是夫君?就不许是姐姐或妹妹。”
楚煌笑道:“这个么,自然只有子衿和夫君知道。”
子衿大羞,娇啐了一口,心中却满是甜意。知道说他不过,就此转了话头,问道:“那两人是你朋友吗?看起来也像是修行之士。”
“算是吧,”楚煌知道她指的是敖顺和紫皇,“不过只是一面之交。”
“哦。”子衿听出他话里有些蹊跷,却没有追问。
“子衿欲北行,欲南归?”
“北行如何,南归又如何?”
“南归么,兰泽国在南,自然是归。北行么,呵呵,雁子从北来,自然还北行。”楚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子衿略一忖思,便明白他话中所指,(兰泽国在南,南归便是回家,所以说归。雁子么,先已被两人默认作子衿的夫君了,夫君又被楚煌自承了一下。雁子从北来,便是楚煌自言从北而来,北行便有领着子衿回婆家的意思。)赧颜道:“子衿随雁子来(离群孤雁本随雁群而来),雁子(离队来寻之雁)何去,子衿便何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
“龙王,我妹子来寻我回家,咱们就此别过。”楚煌引着子衿来向龙、紫两人道别。
“哦……此女原来是令妹,怪不得如此端丽。”龙王恍然,捋着胡须道:“本王方才所请,不知公子可肯考虑?”
“有何不可。”楚煌朗声一笑,沉吟道:“只是我现在尚有一些琐事,恐怕不能到龙宫供职。我想这太傅之任,不过是教人艺业。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若北海的龙子龙孙确是急需管教的话,何不请他们同我一道游历。昔日,儒墨之徒遍天下,孔子弟子三千,孟子结车千驷,传食于诸侯。古来大儒哪个不是开门设馆,弟子不辞万里负笈受教。不知龙王以为然否?”
“这个……尊师重道,确该如此。”龙王有些后悔,什么职位不好许,偏偏许了个太傅,太傅虽是帝王之师,归根到底还是个老师。老师便有师道尊严,明儒便力争为天子坐而授学,不是一般官职可比。
以龙宫这等煊赫之处,势力自然是盘根错节,以龙王之尊,也不能乱许外人以实权高位,盖因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差池便会引起权贵反弹。是以龙王便许了太傅这么个看起来尊贵但无甚实权的位置,本意也是想先将楚煌羁绊在龙宫,出出主意也是好的。谁知楚煌这般俐伶,看似应了他的要求,却没让他占到半点便宜。盖因楚煌熟知古今兴革,古之师道学术多在民间,先秦的诸子百家就不必说了,至于两汉也多是一辈隐居养望的清流操学术之柄,魏晋玄学,隋唐佛学,宋明书院,均是第一流人才操学术,而凌驾于政治、官学之上。
“如此,告辞了。”楚煌向龙王微一抱拳,看了云淡风清的紫皇一眼,这会儿子衿跟在身边,可不好再跟她表现出亲昵的样子。
“这,……后会有期。”龙王有些走神。
直到楚煌两人走的看不见了,龙王还在吹胡子瞪眼的懊恼不已。见紫皇在一旁若无其事,不由责备道:“怎么方才你一句话也不说?”
“说什么呢?他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紫皇淡淡说道。
“答应什么?答应一个有其名无其实的太傅。”龙王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就不是请他回去教龙儿们识字画画的?”
“你若是只想将楚煌羁绊在宫中,常备顾问。也可以跟他说,帝王是一国之君,太子是国之储君,应该如泰岳之重,磐石之定,不可轻动。”紫皇浅浅一笑,眸中露出顽皮之色,“太傅是君王一人之师,自然应该常随君王左右。”
“对呀,我怎么没想起来。”龙王大恼,“你刚才又为何不说?”
“我也是刚刚想起。”紫皇唇角噙着笑意。
龙王听的一噎,心中虽有一万个不信,却也无法驳她。
“你也深知便是现在将楚煌弄回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他一个布衣少年,纵有才识,又如何服众。你把他当作贾谊,也该知以汉文帝之英姿杰出,尚且被绛、灌一干宿将掣肘,难以重用他。正所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是也。”
紫皇明眸流转,轻声叹道:“楚煌又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是以他游历天下,而不急急求为世用。如今,天下方乱,楚煌此去,为龙为虫,正可见分晓。天地大太极,阴阳见变化。何必拘身于龙宫之中,方能够兴利除弊。”
“这番话倒使我茅塞顿开。”龙王面色一喜,见紫皇重又拨起箜篌,不由叹道:“凝心,你的胸襟见识胜过为兄多矣,可惜身为女子,又时运不济。”
“我无意争锋芒于天下,否则,为男为女又如何?”紫皇轻嗤一声,鱼尾一摆,便消失在云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