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双放缓了语气:“师兄,我知道你为我好,现在咱们也不用争辩,等你们商量出结果来就告诉我,到时候咱们再说怎么办行不行?”
法海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我想甩也甩不掉你。”
“师兄,我出去历练没问题,住持一寺就算了吧,我都没剃度呢。”
“这不是问题,有了我的法牒谁还敢说什么不成?你要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就给你剃度。”
“别介,那还是留着吧,可我不擅管理,对那些繁琐的事很头疼的。”
“不会不会,那里人少,绝不会头疼的,而且炼心也是历练哪。”
“行行,都你说了算,反正我把传送坐标设定在你房里,你想跑也跑不了。”
“可以。”
叶无双出门的时候忽然回头说了一句:“你可不能裸睡啊!”
“滚!”
法海欲哭无泪,跟这小子在一起久了什么无垢真心也练不成,今天这贪嗔痴的嗔戒又犯了,这可怎生是好哦!
叶无双出得门来随便揪住一个小沙弥问清了许仙禅房便信步走了过去。
许仙身子清瘦,背对房门盘坐在蒲团上,他也未曾剃度,尘缘尽没尽就不得而知了。
叶无双轻咳一声:“你可是许仙许汉文?”
那人头也未回,“贫僧道风。”
“道什么风啊,你连头发都未剃,显然六根不净尘缘未尽,出的什么家?”
“心中有未有佛与剃发无关。”
“呀喝,跟我打机锋,知道我是谁吗?”
“来这里烦我的人多是为了白素贞,辱我、骂我、打我皆可,懒得跟你们一个一个纠缠。”
“哟,还挺拽的,我是法海的师弟,信不信我把你驱逐出寺?”
“寺庙已在我心中,你怎么驱逐?”
有一套啊,这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吗?叶无双转过身去坐在他的对面,却见他面容清秀眉目俊朗,目光十分深沉,绝不是普通的小白脸,这家伙有点本钱啊,可不是什么浮浪人物,当下冷冷问道:“你为什么要出家?”
许仙无悲无喜,回问一句:“你为什么要修行?”
我修行是为了要成仙,人家出家也为要成仙,这反问够犀利的!
“我无牵无挂四大皆空,你可知身为人父,任由自己的骨肉流浪街头如孤儿般成长是多大的罪孽?”
许仙身体一震,说别的他都可以反驳,唯有对孩子是十分亏欠的,无论什么理由,事实就是事实,半晌他叹了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没有办法,只得欠着他的,我孽债缠身,欠别人的更多,现在正以性命偿还,若还能留下一口气,将来再还他就是。”
“你这是在还债吗?我怎么觉得挺悠闲的,许多比丘都得不到这种修行环境。”叶无双是什么眼力什么嘴头,对付许仙还不小菜一碟?他知道许仙有难言之隐,也知道他有心替白素贞赎罪,是个重情重义的,觉得自己当初听信人言恶了娘子,后来白娘子又被镇压在雷峰塔下,整个过程自己都无所作为,很是后悔,想惩罚自己,也想修佛以积功德,替娘子赎罪,好让她早成正果,反正就是舍了自己,完全为别人活着,出发点是不错,可就这样即便在寺里呆上一百年也没什么用,而且他出家还是赌着一口气,硬逼法海的,说什么“每日见到仇人就在眼前,什么时候修到心如止水便成功了。”法海见他心不诚,根本也不给他剃度。
叶无双的意思就是你想出家,行,像普通僧人一样,每日洒扫担柴做苦力,这一点许仙肯定不会答应,他是来气法海的,如果时间全用在那些琐事上每天累都累死了哪还有工夫想别的?
许仙果然不干,冷冷一笑:“你是什么东西?浮华无行的样子,凭什么管我?你不也未剃度吗?想撵我?叫法海来!”
“不必了,我现在就能叫人将你乱棍打出去。”
许仙一滞,眼光有些发狠,不过自己到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了想忽然身体一松脸色淡然,伸手在面前左右摆了一摆口中吟道:
“身如菩提树,
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
不使惹尘埃。”
他这是把叶无双当垃圾了,我自清高,我自洁净,你不过是小小尘埃,污不了我。
叶无双微微一笑,唱谒道:
“菩提本非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这还是嘲笑许仙六根不净,心思太重徒惹是非,这四句的意境可比许仙的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许仙微微一滞,冷哼一声,吟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是《金刚经》的最后一段话,字面上的意思是一切实在的有具象的东西,我们能看到、摸到、感觉到的实际上全是虚幻的,在时间长河面前什么都不是,最终将归于虚无,所以什么事都不必强求。许仙的意思就是你不用跟我说那些虚头巴脑的,意境比我高又怎么样?最后一样什么都不是!
叶无双点点头,语气也诚恳起来:“好,咱们不说那些,争来争去没什么意思,咱俩又不是真的光头,我也没资格说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把今天我在灵隐寺前面碰到的事跟你说一遍行不行?”
哎,你要早这么说不结了,我也不会这么烦你,说小故事也行,这是和尚常用的手段,看看你能不能说服我?许仙点了点头。
“今天我在灵隐寺前上香,鼎礼三拜之后正要把香供入香炉,却被人撞了一下,结果香插歪了不算,碰到炉壁还折了一根,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许仙也不说话,只静静的听着,这本来就是故事,要听的是其中寓意,细节什么的都无所谓。
“等我扭头一看却原来是一个乡下农妇,已有身孕,来求子的,不但不道歉还磨磨唧唧的说我耽误了她求子的时辰,我是谁呀?金山寺除了法海就是我大,怎么能受这种气?我一脚就把她踹在地上狠狠踢她肚子,周围的人都骂我,我一生气一人赏了一个大嘴巴,这下全老实了。”
叶无双说完不再言语,安静的坐着。
许仙也没说话,这种沉默足足过了十几息,他才眨了眨眼睛问道:“说完了?”
“完了。”
“就这些?”
“就这些。”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许仙腾的一下站起来戳指大骂:“你还是不是人哪?简直是畜生!目无王法,老天怎么不一雷劈死你!”
“哦,你也知道王法呀。”叶无双悠悠答道,“你是书生出身,饱读诗书,应该知道律法的威严,如果人人都如我一般那就天下大乱了,可为什么事情到了你身上,你却不这么想?”
“我?我怎么了?我没像你一样伤天害理!”
叶无双大吼一声:“你给我坐下!”这一吼却是用上了些许真元,这个寺院都嗡嗡作响,许仙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蒲团上。
叶无双可不容他细细琢磨,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我问你,律法既定,该不该遵守?”
许仙觉得自己好像要入套,正寻思怎么回答呢,叶无双瞠目大喝:“说!”
许仙吓了一跳,只得答道:“该。”这个没什么好说的,想狡辩也不行。
“天条是不是律法?”
“是。”
“该不该遵守?”
“该。”
“白素贞违反天条与人族通婚生子,又水漫金山致使死伤无数,该不该死?”
“……该。”
“法海没有杀她,只永镇雷峰塔,做的对不对?”
“这……”
“他是不是你的仇人?”
“那……”
“你在寺中这许多年都做了什么?是伺机手刃仇人还是为救娘子四处奔波?或者抚养儿子长大成人?”
许仙汗出如浆体似筛糠抖成一团,叶无双冷哼一声:“这些年你都白活了!”
许仙伏在地上呜呜哭起来,叶无双一掸袍袖站起身,“我有公务在身,今天必须离开金山寺,想去见一见许士林,不认识家门,你带趟路吧。”说完迈步出了房门,却见远处一间佛堂前法海冲他微笑点头,叶无双也无声的咧了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