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后,位于魔海深处的漆山渐渐现出轮廓,本来一座雄奇巍峨的海上仙山,此时却被无数黑色藤须爬满,一条条竟似活物般缓缓蠕动,顶端有只巨大黑色魔花摇摇摆摆如伞盖般遮天撑起。
天空中,一扇白玉屏风高悬,正是海东城化神老祖之物,他还是亲自出手了,屏风射出道看似寻常的青光,正定在魔花蕊中,烧得黑烟滚滚,恶臭四逸。
纵然是化神之力,那魔花竟也还熬得住,并无一时被消灭的迹象,不停洒出无数黑色大头孢子,原来先前楚秦军阵遇到的大头怪物就是这玩意,它们灵智不俗,脱离花体后就急速往岛外四散飘飞,求寻‘生’路。早有大周书院组织的散修及各小家族修士把守在外,将整岛围得铁桶一般,死命守住,不教此物散落出去一颗。
又有两道白色光柱在漆山岛前后山脚直冲天际,光阵起处浩然白雾蒸腾,黑色魔海已浅淡了许多,并继续在被此阵鲸吸转化。被魔海压制的岛中灵脉又顽强地开始往外散发灵气,一切都在好转。
“阵亡……三百九十七人……”
其中后山阵势所在正是姬兴德所发光线落处,阵内,楚秦门几位金丹围坐一处,顾叹哽咽禀道:“重伤躯体不能复原者十一人,本源受损需休养者近五十人,其余轻伤五百余人!我……”
“我指挥不力,我有罪!”他扑倒在地,向齐休大声忏悔。
“不必如此。”
齐休伸手虚抬,打出记灵力将他扶起,温言劝慰:“古来征战几人回,厮杀场上,此等事终归难免。”他摆摆手,叹道:“若由我指挥,只怕还不如你。祁家制符炼器,子弟多安逸惯了,平日里乃守纪典范,临危却血性不足,家主又优柔寡断,不及当年祁冰燕多矣,当有此难。祁家家主已战死阵中,引发炸营的首恶也由大周书院处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追究跟从之人,等岛内彻底平靖,多罗森,你代表我送死者归家安葬,重伤之人也带上罢。顾叹,你统计好有功之人,除大周书院给的功绩点外,楚家与我再追加重赏……”
他心事重重,将善后赏罚之规定下便不再过问其他,具体军务仍放手交由顾叹操持。
顾叹随后举行评定,各队里,展剑锋所部照常得了第一,熊家第二,祁家虽然最惨,但叙功不讲人情,还是被定了个倒数第一,多罗森后队倒数第二,沙诺所部倒数第三。
金丹修士里,熊十四力挽狂澜,独臂撑起阵石,对四柱阵的修复居功至伟,当之无愧排第一。
筑基修士中,中军的虢豹迁移驮兽又带人四处救火,奔波各阵劳苦功高,还损失了筑基修为的伴兽豹子,第一次压过展剑锋,排了第一。
立功者自然各有重赏,又过了月余,整岛终于基本清理干净,魔花凋落,那些黑藤亦纷纷枯萎,魔物失了凭借,立刻褪去凶恶露出原本,数量最多的尸魔原来是岛中凡俗尸体化成,至于魔鲨则取自修士躯体与海中灵鲨头部拼合,有多少只魔物,就有数倍的生灵遭殃,用尸体做文章,种种奇诡情状惨不胜惨。那幕后魔修想必是个精通尸鬼道的家伙,他通过岛中地底隐泉中一眼海魔井逃跑,被海东城化神亲自出手摄回,不过这是后来战报中记述的,具体下场就无从得知了。
定海宗亦被从门中秘境里救出,事起仓促,他家秘境也不大,只得元婴老祖并少量高阶修士躲藏与内,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姬兴德择个好日子,举行了一场漆山岛大祭,楚秦全军大恸,与诸家修士一道祭奠本岛及此次合战中的死难仙凡,地主定海宗光漆山本岛一地死难者就以百万计,其他周边加总应超过千万之数。愁云惨雾中,大周书院派了飞梭来,接多罗森与匆匆制备的三百九十七口棺木归乡,其中祁、敢两家人最多,还有许多人尸骨无处寻觅,只得取衣冠充之。
另有五十人回海门岛养伤,还有数百受功修士不约而同选择换取长短不一的假日,楚秦五千人来这漆山岛,战后仍驻留者竟不足四千人。
“你到海门岛时,将这封信让湘儿想办法交给南宫梦前辈。”
多罗森走时,齐休取出备好的一封信,递了过去。
“是。”多罗森收下,眼眶有些泛红,“我常年沉迷丹道不喜争斗,这次的损失,也有我无能之错。”他自责道。
“不必如此,各人有各人缘法,各人有各人长处……”齐休自要劝解一番。
翌日,定海宗元婴设宴,请诸家高阶修士赴秘境聚会。
他家秘境位于漆山岛内一处天生的小空间裂缝内,跟黑河底部那个由精通空间道法的大德人造的不同,修士传送进入后无任何不适之感。内里极小,方圆也就约莫百余丈,还不及乙木御风梭内空间大,但贵在灵气充盈,灵地品阶跟思过山仿佛,定海宗高阶修士自然都已辟谷,在内躲藏多久都无问题。
“列位大恩,我敖某人来日结草衔环以报!请!”
定海宗元婴敖漠修为元婴后期,在外海,定海宗本与海门岛相类,毫无疑问是除冰源岛和海东城两家化神宗门外的顶级势力,魔灾一过,虽然高阶修士还在,但下层仙凡被一扫而空,已如浮萍一般,再想恢复往日盛景只怕是不易了。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现在的定海宗诸人死里逃生,对救援各家的感激之情是真心实意的,敖漠久居上位,亦是个有大气魄的人,“魔灾来得突然,我只来得及收敛部分门人还有本门秘库,请看……”
他当先举杯邀饮,然后马上就上干货,抬手打出一道法诀,身后现出一座幻阵门户,上方写着四个大字‘漆山秘藏’,磅礴宝气透过门户往在座众人直扑,熏得人贪心大起。他又取出自家腰间储物袋,当场祭出,数百件各类玄奇宝物挨个从储物袋中飘出,飞入门户之内。
“敖门主这是做什么!?”姬兴德见他这般做派,颇为不悦,于是皱眉诘问。
“我无丝毫夸富炫宝之意。”敖漠笑道:“此间便是我门中秘藏,这次受诸家救亡存续大恩,敖某人只能以此间宝物相报。”
他这么一说,在座诸人无不内心暗喜,元婴自然不会表露形色,但几位定力稍差的金丹修士气息难免现出一丝不稳。
熊十四便是其中之一,他本有些贪杯,定海宗这次拿出来宴客的灵酒又十分珍贵,当然酒性也霸道,此时已有些醉意,齐休赶紧拿眼色警告。
“若是为些许外物,我等又何必来外海厮杀搏命。”楚问冷冷回道,他的银酒壶挂在腰间,这次却没多喝。
“嘿嘿,齐云山楚云峰自然看不上我家这些东西。”敖漠不以为意,戏谑道:“再多外物,也还不完你们这次的恩情,再说老夫也舍不得呢!这样,咱们权当宴席间做个夺彩头的游戏,列位元婴代表各家,入内自取一宝,拿出来大家一同品鉴,比比见识眼光,如何?”
这么一说,大家面子上都下得来,自然无拒绝之理,黑风谷元婴大笑道:“如此甚好,不过此间若论见识眼光,只怕谁也比不上南宫止老弟了。”
南宫止正想笑着谦让两句,不防席间有人大声嚷道:“不公平!不公平!”
众人无不侧目,定睛一看,竟还是熊十四,齐休在他身旁又尴尬又生气,用一双要吃人的眼睛瞪着他。
“噢?”敖漠休养自不用提,笑问:“敖某人有何不公,这位贤侄但讲无妨。”
“只拿修为看人,不公平!我楚秦盟此次为救你这破岛来了五千人,死伤千余!他南宫家只三千六百!跟在我们后面走,几无损失!结果只凭他家有元婴修士就能入内取宝,怎么?我们出的力不是力!?我们死的人不是人!?”
熊十四不知怎地,豁出去般的大声叫嚷着,说完又顺手拿起席间的酒壶,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往嘴里灌,丝毫不讲风度仪态,愈发醉了。
南宫止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齐休听得解气,但感应到楚神通投过来为难的目光,还是传音劝道:“尽说些醉话!一件宝物而已,何必闹得大家面上不好看……”
“我……”熊十四搂着酒壶,像犯了错的孩子般地红着眼睛,呜咽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祁家敢家,惨呐!”
断臂还未长出,他一边袖管空空荡荡,本是个粗中有细最在意面子的性格,此时却做如此情态,虽是醉话,却分外显出真情。
齐休心内恻恻,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了。
楚问大有深意地瞟了南宫止一眼。
姬兴德若有所思。
黑风谷元婴倒是微微点头,颇有赞赏之意。
“今日喜宴,何必如此?”楚神通胖脸堆笑,打着圆场:“这样,齐休,你代我进去,挑一件罢!”
“哈哈哈!”
敖漠放声大笑,抚掌道:“我的错,我的错……”他对楚神通道:“不必如此麻烦。”又转向齐休,“齐掌门,是老夫的错!你家英勇事迹我怎能不知,只是我原以为……呵呵,我的错,我的错!算你一个!”
齐休连忙起身行礼推辞。
“你应得的,何必推辞。”南宫止阴沉着脸训道。
“应该的,应该的!”敖漠眼珠子往场中诸人脸上滴溜溜一转,又道:“这样!虽是游戏,但还是要讲点公平,咱们都是齐掌门的前辈,靠着多痴活些年岁本就占了便宜,不如让他第一个取宝,如何?”
众人自无不允。
齐休还待推辞,熊十四又在那胡嚷着什么让你去就去,扭扭捏捏像个娘们儿的怪话,已是坐不成坐像,完全醉了。
楚问传音过来,“你进去罢,快点结束,此地多留无益。”
齐休只得当先踏进这漆山秘藏,入内一看,约莫是被秘境大小所限,这处漆山秘藏空间并不甚大,甚至不如思过山藏经阁,整个空间虽显局促,但完全被磅礴宝气笼罩,玉简、书籍、飞剑、法器、丹药形态各异,应有尽有,层层叠叠堆挤在一起,怕不有数千种,溢彩鎏光,美不胜收,齐整玄奥的封印牢牢保护着它们。试着用本命天赋【察宝光】去看,大多都辨认不出,说明起码是四阶,甚至四阶以上!
得入宝山,心中却完全没有惊喜贪慕之情,看着眼前的书架宝箱,老是和被抬上飞梭的具具棺木联系在一起,意兴阑珊。
“察宝光既然无用,单凭我的见识,连古熔都赶不上,无从选起,干脆就别想许多,单凭眼缘罢。”
打定主意,随便扫了几眼,看见书架顶部一根被打了封印的丈许长碗口粗的焦黑原木,不知怎地,还真就觉得与己有缘,“以前就用坏掉好多棍子,难道我天生喜欢棒状物?”心里吐槽一句,直接拿了就走。出来时,对秘藏内的其他物事连点印象都没了。
“这么快!?”
敖漠看见齐休手中原木,瞳孔一缩,抚掌大笑道:“原来是真人面前不露相,齐掌门好眼力啊!”他取过原木,使个法诀将封印揭开,一股精纯至极的木元素之力以可称暴戾的程度扩散而开,“这便是那朵祸害我漆山岛的魔花魔化前的精华部分之一,一只五阶花妖的主干啊!”
在座金丹修士无不啧啧称奇,目光中尽是艳羡。
黑风谷元婴也大笑道:“齐掌门快快将其炼进法宝里罢,否则,我怕我管不住自己的手,出去就把你给抢了哈!”说完,还朝齐休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