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魔头巧算困心猿 大圣腾那骗宝贝

魔头巧算困心猿 大圣腾那骗宝贝

却说那两个小妖将假葫芦拿在手中,争看一会,忽抬头不见了行者,伶俐虫道:“哥呵,神仙也会打诳语。他说换了宝贝,度我等成仙,怎么不辞就去了?”精细鬼道:“我们相应便宜的多哩,他敢去得成?拿过葫芦来,等我装装天,也试演试演看。”真个把葫芦往上一抛,“扑”的就落将下来。慌得个伶俐虫道:“怎么不装,不装?莫是孙行者假变神仙,将假葫芦换了我们真的去耶?”精细鬼道:“不要胡说。孙行者是那三座山压住了,怎生得出?拿过来,等我念他那几句咒儿装了看。”这怪也把葫芦儿望空丢起,口中念道:“若有半声不肯,就上灵霄殿上动起刀兵。”念不了,“扑”的又落将下来。两妖道:“不装,不装!一定是个假的。”

正嚷处,孙大圣在半空里听得明白,看得真实,恐怕他弄得时辰多了,紧要处走了风讯,将身一抖,把那变葫芦的毫毛收上身来,弄得那两妖四手皆空。精细鬼道:“兄弟,拿葫芦来。”伶俐虫道:“你拿着的。天呀,怎么不见了?”都去地下乱摸,草里胡寻,到袖子,揣腰间,那里得有?二妖吓得呆呆挣挣,道:“怎的好?怎的好?当时大王将宝贝付与我们,教拿孙行者。今行者既不曾拿得,连宝贝都不见了。我们怎敢去回话?这一顿直直的打死了也!怎的好?怎的好?”伶俐虫道:“我们走了罢。”精细鬼道:“往那里走么?”伶俐虫道:“不管那里走罢。若回去说没宝贝,断然是送命了!”精细鬼道:“不要走,还回去。二大王平日看你甚好,我推一句儿在你身上,他若肯将就,留得性命;说不过,就打死,还在此间。莫弄得两头不着。去来,去来。”那怪商议了,转步回山。

行者在半空中见他回去,又摇身一变,变作苍蝇儿飞下去,跟着小妖。你道他既变了苍蝇,那宝贝却放在何处?如丢在路上,藏在草里,被人看见拿去,却不是劳而无功?他还带在身上。带在身上呵,苍蝇不过豆粒大小,如何容得?原来他那宝贝与他金箍棒相同,叫做如意佛宝,随身变化,可以大可以小,故身上亦可容得。他“嘤”的一声飞下去,跟定那怪,不一时到了洞里。只见那两个魔头坐在那里饮酒。小妖朝上跪下。行者就钉在那门柜上,侧耳听着。小妖道:“大王。”二老魔即停杯道:“你们来了?”小妖道:“来了。”又问:“拿着孙行者否?”小妖叩头,不敢声言。老魔又问,又不敢应,只是叩头。问之再三,小妖俯伏在地:“赦小的万千死罪!赦小的万千死罪!我等执着宝贝,走到半山之中,忽遇着蓬莱山一个神仙,他问我们那里去,我们答道‘拿孙行者去’。那神仙听见说孙行者,他也恼他,要与我们帮功。是我们不曾叫他帮功,却将拿宝贝装人的情由与他说了。那神仙也有个葫芦,善能装天。我们也是妄想之心,养家之意:他的装天,我的装人,与他换了罢。原说葫芦换葫芦,伶俐虫又贴他个净瓶。谁想他仙家之物,经不得凡人之手。正试演处,就连人都不见了。万望饶小的们死罪!”

老魔听说,暴燥如雷道:“罢了!罢了!这就是孙行者假装神仙,骗哄去了!那猴头神通广大,处处人熟,不知那个毛神放他出来,骗去宝贝!”二魔道:“兄长息怒。叵耐那猴头着然无礼。既有手段,便走了也罢,怎么又骗宝贝?我若没本事拿他,永不在西方路上为怪!”老魔道:“怎生拿他?”二魔道:“我们有五件宝贝,去了两件,还有三件,务要拿住他。”老魔道:“还有那三件?”二魔道:“还有七星剑与芭蕉扇,在我身边;那一条幌金绳,在压龙山压龙洞老母亲那里收着哩。如今差两个小妖去请母亲来吃唐僧肉,就教他带幌金绳来拿孙行者。”老魔道:“差那个去?”二魔道:“不差这样废物去!”将精细鬼、伶俐虫一声喝起。二人道:“造化,造化!打也不曾打,骂也不曾骂,却就饶了。”二魔道:“叫那常随的伴当巴山虎、倚海龙来。”二人跪下。二魔分付道:“你却要小心。”俱应道:“小心。”“却要仔细。”俱应道:“仔细。”又问道:“你认得老奶奶家么?”又俱应道:“认得。”“你既认得,你快早走动,到老奶奶处,多多拜上,说请吃唐僧肉哩。就着带幌金绳来,要拿孙行者。”

二怪领命疾走。怎知那行者在傍,一一听得明白。他展开翅飞将去,赶上巴山虎,钉在他身上。行经二三里,就要打杀他两个,又思道:“打死他有何难事?但他奶奶身边有那幌金绳,又不知住在何处。等我且问他一问再打。”好行者,“嘤”的一声,躲离小妖,让他先行有百十步,却又摇身一变,也变做个小妖儿,戴一顶狐皮帽子,将虎皮裙子倒插上来勒住,赶上道:“走路的,等我一等。”那倚海龙回头问道:“是那里来的?”行者道:“好哥呵,连自家人也认不得?”小妖道:“我家没有你。”行者道:“怎么没我?你再认认看。”小妖道:“面生,面生,不曾相会。”行者道:“正是。你们不曾会着我,我是外班的。”小妖道:“外班长官是不曾会。你往那里去?”行者道:“大王说差你二位请老奶奶来吃唐僧肉,教他就带幌金绳来拿孙行者。恐你二位走得缓,有些贪顽,误了正事,又差我来催你们快去。”小妖见说着海底眼,更不疑惑,把行者果认做一家人。急急忙忙往前飞跑,一气又跑有八九里。行者道:“忒走快了些。我们离家有多少路了?”小怪道:“有十五六里了。”行者道:“还有多远?”倚海龙用手一指道:“乌林子里就是。”行者抬头,见一带黑林不远,料得那老怪只在林子里外。却立定步,让那小怪前走,即取出铁棒,走上前,着脚后一刮,可怜忒不禁打,就把两个小妖刮做一团肉饼,却拖着脚藏在路旁深草科里。即便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变做个巴山虎,自身却变做个倚海龙,假装做两个小妖,径往那压龙洞请老奶奶。这叫做七十二变神通大,指物腾那手段高。

三五步跳到林子里,正找寻处,只见有两扇石门半开半掩,不敢擅入,只得洋叫一声:“开门,开门!”早惊动那把门的一个女怪,将那半扇儿开了,道:“你是那里来的?”行者道:“我是平顶山莲花洞里差来请老奶奶的。”那女怪道:“进去。”到了三层门下,闪着头往里观看,只见那正当中高坐着一个老妈妈儿。你道他怎生模样?但见:

雪鬓蓬松,星光幌亮。脸皮红润皱文多,牙齿稀疏神气壮。貌似菊残霜里色,形如松树雨馀颜。头缠白练攒丝髻,耳坠黄金嵌宝环。

孙大圣见了,不敢进去,只在二门外仰着脸,脱脱的哭起来。你道他哭怎的?莫成是怕他?就怕也便不哭,况先哄了他的宝贝,又打死他的小妖,却为何而哭?他当时曾下九鼎油锅,就煠了七八日,也不曾有一点泪儿;只为想起唐僧取经的苦恼,他就泪出痛肠,故此便哭。心却想道:“老孙既显手段,变做小妖,来请这老怪,没有个直直的站了说话之理,一定见他磕头才是。我为人做了一场好汉,止拜了三个人:西天拜佛祖;南海拜观音;两界山师父救了我,我拜了他四拜。为他使碎六叶连肝肺,用尽三毛七孔心。一卷经能值几何?今日却教我去拜此怪!若不跪拜

,必定走了风讯,苦呵!算来只为师父受困,故使我受辱于人。”到此际也没及奈何,撞将进去,朝上跪下道:“奶奶磕头。”

那怪道:“我儿起来。”行者暗道:“好,好,好,叫得结实。”老怪问道:“你是那里来的?”行者道:“平顶山莲花洞。蒙二位大王有令,差来请奶奶去吃唐僧肉,教带幌金绳,要拿孙行者哩。”老怪大喜道:“好孝顺的儿子!”就去叫抬出轿来。行者道:“我的儿呵!妖精也抬轿!”后壁厢即有两个女怪,抬出一顶香藤轿,放在门外,挂上青绢帏幔。老怪起身出洞,坐在轿里。后有几个小女妖捧着减妆,端着镜架,提着手巾,托着香盒,跟随左右。那老怪道:“你们来怎的?我往自家儿子去处,愁那里没人伏侍,要你们去献勤塌嘴?都回去!关了门看家!”那几个小妖果俱回去,止有两个抬轿的。老怪问道:“那差来的叫做甚么名字?”行者连忙答应道:“他叫做巴山虎,我叫做倚海龙。”老怪道:“你两个前走,与我开路。”行者暗想道:“可是晦气!经倒不曾取得,且来替他做皂隶。”却又不敢抵强,只得向前引路,大四声喝起。

行了五六里远近,他就坐在石崖上,等候那抬轿的到了,行者道:“略歇歇如何?压得肩头疼呵。”小怪那知甚么诀窍,就把轿子歇下。行者在轿后,胸脯上拔下一根毫毛,变做一个大烧饼,抱着啃。轿夫道:“长官,你吃的是甚么?”行者道:“不好说。这远的路来请奶奶,没些儿赏赐,肚里饥了,原带来的干粮,等我吃些儿再走。”轿夫道:“把些儿我们吃吃。”行者笑道:“来么,都是一家人,怎么计较?”那小妖不知好歹,围住行者,分其干粮。被行者掣出棒,着头一磨,一个汤着的打得稀烂,一个擦着的不死还哼。那老怪听得人哼,轿子里伸出头来看时,被行者跳到轿前,劈头一棍,打了个窟窿,脑浆迸流,鲜血直冒。拖出轿来看处,原是个九尾狐狸。行者笑道:“这业畜,叫甚么老奶奶!你叫老奶奶,就该称老孙做上太祖公公是!”好猴王,把他那幌金绳搜出来,笼在袖里,欢喜道:“那泼魔纵有手段,已此三件儿宝贝姓孙了。”却又拔两根毫毛,变做个巴山虎、倚海龙;又拔两根,变做两个抬轿的,他却变做老奶奶模样,坐在轿里。将轿子抬起,径回本路。

不多时,到了莲花洞口,那毫毛变的小妖俱在前道:“开门!开门!”内有把门的小妖开了门道:“巴山虎、倚海龙来了?”毫毛道:“来了。”“你们请的奶奶呢?”毫毛用手指道:“那轿内的不是?”小怪道:“你且住,等我进去先报。”报道:“大王,奶奶来耶。”两个魔头闻说,即命排香案来接。行者听得,暗喜道:“造化,也轮到我为人了。我先变小妖,去请老怪,磕了他一个头;这番来,我变老怪,是他母亲,定行四拜之礼。虽不怎的,好道也撰他两个头儿。”好大圣,下了轿子,抖抖衣服,把那四根毫毛收在身上。那把门的小妖把空轿抬入门里,他却随后徐行,那般娇娇啻啻,扭扭捏捏,就像那老怪的行动,径自进去。又只见大小群妖都来跪接。鼓乐箫韶,一派响亮,博山炉里,霭霭香烟。他到正厅上南面坐下,两个魔头双膝跪倒,朝上磕头,叫道:“母亲,孩儿拜揖。”行者道:“我儿起来。”

却说猪八戒吊在梁上,“哈哈”的笑了一声。沙僧道:“二哥好呵,吊出笑来也。”八戒道:“兄弟,我笑中有故。”沙僧道:“甚故?”八戒道:“我们只怕是奶奶来了,就要蒸吃;原来不是奶奶,是旧话来了。”沙僧道:“甚么旧话?”八戒笑道:“弼马温来了。”沙僧道:“你怎么认得是他?”八戒道:“弯倒腰,叫‘我儿起来’,那后面就掬起猴尾巴子。我比你吊得高,所以看得明也。”沙僧道:“且不要言语,听他说甚么话。”八戒道:“正是,正是。”

那孙大圣坐在中间,问道:“我儿,请我来有何事干?”魔头道:“母亲呵,连日儿等少礼,不曾孝顺得。今早愚兄弟拿得东土唐僧,不敢擅吃,请母亲来献献生,好蒸与母亲吃了延寿。”行者道:“我儿,唐僧的肉我倒不吃,听见有个猪八戒的耳躲甚好,可割将下来整治整治我下酒。”那八戒听见慌了,道:“遭瘟的!你来为割我耳躲的,我喊出来不好听呵!”

噫!只为呆子一句通情话,走了猴王变化的风。那里有几个巡山的小怪,把门的众妖,都撞将进来,报道:“大王,祸事了!孙行者打杀奶奶,他妆来耶!”魔头闻此言,那容分说,掣七星宝剑,望行者劈面砍来。好大圣,将身一幌,只见满洞红光,预先走了。似这般手段,着实好耍子。正是那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唬得个老魔头魂飞魄散,众群精噬指摇头。老魔道:“兄弟,把唐僧与沙僧、八戒、白马、行李都送还那孙行者,闭了是非之门罢。”二魔道:“哥哥,你说那里话?我不知费了多少辛勤,施这计策,将那和尚都摄将来。如今似你这等怕惧孙行者的诡谲,就俱送去还他,真所谓畏刀避剑之人,岂大丈夫之所为也?你且请坐勿惧。我闻你说孙行者神通广大,我虽与他相会一场,却不曾与他比试。取披挂来,等我寻他交战三合,假若他三合胜我不过,唐僧还是我们之食;如三战我不能胜他,那时再送唐僧与他未迟。”老魔道:“贤弟说得是。”教取披挂。

众妖抬出披挂。二魔结束齐整,执宝剑出门外,叫声:“孙行者!你往那里走了?”此时大圣已在云端里,闻得叫他名字,急回头观看,原来是那二魔。你看他怎生打扮?

头戴凤盔欺腊雪,身披战甲幌锁铁。

腰间带是蟒龙筋,粉皮靴靿梅花摺。

颜如灌口活真君,貌比巨灵无二别。

七星宝剑手中擎,怒气冲霄威烈烈。

二魔高叫道:“孙行者!快还我宝贝与我母亲来,我饶你唐僧取经去!”大圣忍不住骂道:“这泼怪物,错认了你孙外公!赶早儿送还我师父、师弟、白马、行囊,仍打发我些盘缠,往西走路;若牙缝里道半个‘不’字,就自家搓根绳儿去罢,也免得你外公动手!”二魔闻言,急纵云跳在空中,轮宝剑来刺。行者掣铁棒劈手相迎。他两个在半空中这场好杀: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棋逢对手难藏兴,将遇良才可用功。那两员神将相交,好便似南山虎斗,北海龙争。龙争处,鳞甲生辉;虎斗时,爪牙乱落。爪牙乱落撒银钩,鳞甲生辉支铁叶。这一个翻翻复复,有千般解数;那一个来来往往,无半点放闲。金箍棒,离顶门只隔三分;七星剑,向心窝惟争一蹍。那个威风逼得斗牛寒,这个怒气胜如雷电险。

他两个战了有三十回合,不分胜负。行者暗喜道:“这泼怪倒也架得住老孙的铁棒!我已得了他三件宝贝,却这般苦苦的与他厮杀,可不误了我的工夫?不若拿葫芦或净瓶装他去,多少是好。”又想道:“不好,不好。常言道:‘物随主便。’倘若我叫他不答应,却又不误了事业?且使幌金绳扣头罢。”好大圣,一只手使棒,架住他的宝剑;一只手把那绳抛起,“刷喇”的扣了魔头。原来那魔头有个“紧绳咒”,有个“松绳咒”。若扣住别人,就念“紧绳咒”,莫能得脱;若扣住自家人,就念“松绳咒”,不得伤身。他认的

是自家的宝贝,即念“松绳咒”,把绳松动,便脱出来。反望行者抛将去,却早扣住了大圣。大圣正要使瘦身法想要脱身,却被那魔念动“紧绳咒”,紧紧扣住,怎能得脱?褪至颈项之下,原是一个金圈子套住。那怪将绳一扯,扯将下来,照光头上砍了七八宝剑,行者头皮儿也不曾红了一红。那魔道:“这猴子!你这等头硬,我不砍你,且带你回去再打。你将我那两件宝贝趁早还我!”行者道:“我拿你甚么宝贝,你问我要?”那魔头将身上细细搜检,却将那葫芦、净瓶都搜出来。又把绳子牵着,带至洞里道:“兄长,拿将来了。”老魔道:“拿了谁来?”二魔道:“孙行者。你来看,你来看。”老魔一见,认得是行者,满面喜笑道:“是他,是他。把他长长的绳儿拴在柱枓上耍子!”真个把行者拴住,两个魔头却进后面堂里饮酒。

那大圣在柱根下爬搫,忽惊动八戒。那呆子吊在梁上,“哈哈”的笑道:“哥哥呵,耳躲吃不成了。”行者道:“呆子,可吊得自在么?我如今就出去,管情救了你们。”八戒道:“不羞,不羞!本身难脱,还想救人。罢,罢,罢!师徒们都在一处死了,好到阴司里问路。”行者道:“不要胡说,你看我出去。”八戒道:“我看你怎么出去。”那大圣口里与八戒说话,眼里却看着那些妖怪。见他在里边吃酒,有几个小妖拿盘拿盏,执壶酾酒,不住的两头乱跑,关防的略松了些儿。他见面前无人,就弄神通,顺出棒来,吹口仙气,叫:“变!”即变做一个纯钢的锉儿。扳过那颈项的圈子,三五锉锉做两段,扳开锉口,脱将出来。拔了一根毫毛,叫:“变!”做一个假身拴在那里,真身却幌一幌,变做个小妖立在旁边。八戒又在梁上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拴的是假货,吊的是正身!”老魔停杯便问:“那猪八戒吆喝的是甚么?”行者已变做小妖,上前道:“猪八戒撺道孙行者,教变化走了罢。他不肯走,在那里吆喝哩。”二魔道:“还说猪八戒老实,原来这等不老实!该打二十多嘴棍!”这行者就去拿条棍来打。八戒道:“你打轻些儿,若重了些儿,我又喊起。我认得你!”行者道:“老孙变化,也只为你们。你怎么倒走了风息?这一洞里妖精都认不得,怎的偏你认得?”八戒道:“你虽变了头脸,还不曾变得屁股,那屁股上两块红不是?我因此认得是你。”行者随往后面,演到厨中,锅底上摸了一把,将两臀擦黑,行至前边。八戒看见,又笑道:“那个猴子,去那里混了这一会,弄做个黑屁股来了。”

行者仍站在跟前,要偷他宝贝。真个甚有见识,走上厅,对那怪扯个腿子,道:“大王,你看那孙行者拴在柱上,左右爬搫,磨坏那根金绳,得一根粗壮些的绳子换将下来才好。”老魔道:“说得是。”即将腰间的狮蛮带解下,递与行者。行者接了带,把假装的行者拴住,换下那条绳子,一窝儿窝儿笼在袖内。又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变作一根假幌金绳,双手送与那怪。那怪只因贪酒,那曾细看,就便收下。这个是大圣腾那弄本事,毫毛又换幌金绳。

得了这件宝贝,急转身跳出门外,现了原身。高叫:“妖怪!”那把门的小妖问道:“你是甚人,在此呼喝?”行者道:“你快早进去报与你那泼魔说,者行孙来了。”那小妖如言报告。老魔大惊道:“拿住孙行者,又怎么有个者行孙?”二魔道:“哥哥,怕他怎的?宝贝都在我手里,等我拿那葫芦出去,把他装将来。”老魔道:“兄弟仔细。”二魔拿了葫芦,走出山门,忽看见与孙行者模样一般,只是略矮些儿,问道:“你是那里来的?”行者道:“我是孙行者的兄弟。闻说你拿了我家兄,却来与你寻事的。”二魔道:“是我拿了,锁在洞中。你今既来,必要索战,我也不与你交兵。我且叫你一声,你敢应我么?”行者道:“可怕你叫上千声,我就答应你万声。”那魔执了宝贝,跳在空中,把底儿朝天,口儿朝地,叫声:“者行孙。”行者却不敢答应,心中暗想道:“若是应了,就装进去哩。”那魔道:“你怎么不应我?”行者道:“我有些耳闭,不曾听见,你高叫。”那怪物又叫声:“者行孙。”行者在底下掐着指头算了一算,道:“我真名字叫做孙行者,起的鬼名字叫做者行孙。真名字可以装得,鬼名字好道装不得。”却就忍不住,应了他一声。“搜”的被他吸进葫芦去,贴上帖儿。原来那宝贝那管甚么名字真假,但绰个应的气儿,就装了去也。

大圣到他葫芦里,浑然乌黑。把头往上一顶,那里顶得动,且是塞得甚紧,却才心中焦燥道:“当时我在山上遇着那两个小妖,他曾告诵我,说不拘葫芦、净瓶,把人装在里面,只消一时三刻就化为脓了。敢莫化了我么?”一条心又想着道:“没事,化不得。我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被太上老君放在八卦炉中炼了四十九日,炼成个金子心肝,银子肺腑,铜头铁背,火眼金睛,那里一时三刻就化得我?且跟他进去,看他怎的。”

二魔拿入里面道:“哥哥,拿来了。”老魔道:“拿了谁?”二魔道:“者行孙,是我装在葫芦里也。”老魔欢喜道:“贤弟请坐,不要动,只等摇得响再揭帖儿。”行者听得道:“我这般一个身子,怎么便摇得响?只除化成稀汁,才摇得响是。等我撒泡溺罢,他若摇得响时,一定揭帖起盖,我乘空走他娘罢。”又思道:“不好,不好。溺虽可响,只是污了这直裰。等他摇时,我但聚些唾津漱口,稀漓呼喇的哄他揭开,老孙再走罢。”大圣作了准备,那怪贪酒不摇。大圣作个法,意思只是哄他来摇,忽然叫道:“天呀!孤拐都化了!”那魔也不摇。大圣又叫道:“娘阿,连腰截骨都化了!”老魔道:“化至腰时,都化尽矣。揭起帖儿看看。”那大圣闻言,就拔了一根毫毛,叫:“变!”变作个半截的身子在葫芦底上,真身却变做个蟭蟟虫儿,叮在那葫芦口边。只见那二魔揭起帖子看时,大圣早已飞出,打个滚,又变做个倚海龙。倚海龙却是原去请老奶奶的那个小妖。他变了,站在傍边。那老魔扳着葫芦口张了一张,见是个半截身子动耽,他也不认真假,慌忙叫:“兄弟,盖上,盖上,还不曾化得了哩!”二魔依旧贴上。大圣在傍暗笑道:“不知老孙已在此矣!”

那老魔拿了壶,满满的斟了一杯酒,近前双手递与二魔道:“贤弟,我与你递个钟儿。”二魔道:“兄长,我们已吃了这半会酒,又递甚钟?”老魔道:“你拿住唐僧、八戒、沙僧犹可,又索了孙行者,装了者行孙,如此功劳,该与你多递几钟。”二魔见哥哥恭敬,怎敢不接?但一只手托着葫芦,一只手不敢去接,却把葫芦递与倚海龙,双手去接杯。不知那倚海龙是孙行者变的,你看他端葫芦,殷勤奉侍。二魔接酒吃了,也要回奉一杯。老魔道:“不消回酒,我这里陪你一杯罢。”两人只管谦逊。行者顶着葫芦,眼不转睛,看他两个左右传杯,全无计较。他就把个葫芦揌入衣袖,拔根毫毛,变个假葫芦,一样无二,捧在手中。那魔递了一会酒,也不看真假,一把接过宝贝,各上席安然坐下,依然饮酒。孙大圣撒身走过,得了宝贝,心中暗喜道:“饶这魔头有手段,毕竟葫芦还姓孙。”

毕竟不知向后怎样施为,方得救师灭怪,且听下回分解。

(本章完)

第十一回 还受生唐王遵善果 度孤魂萧瑀正空门第三十回 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第三十回 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第四十四回 法身元运逢车力 心正妖邪度脊关第二十二回 八戒大战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净第十四回 心猿归正 六贼无踪第十五回 蛇盘山诸神暗佑 鹰愁涧意马收缰第三十五回 外道施威欺正性 心猿获宝伏邪魔第二十七回 尸魔三戏唐三藏 圣僧恨逐美猴王第三回 四海千山皆拱伏 九幽十类尽除名第四十一回 心猿遭火败 木母被魔擒第三十回 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第十七回 孙行者大闹黑风山 观世音收伏熊罴怪第三回 四海千山皆拱伏 九幽十类尽除名第二十三回 三藏不忘本 四圣试禅心第五十一回 心猿空用千般计 水火无功难炼魔第六十回 牛魔王罢战赴华筵 孙行者二调芭蕉扇第五回 乱蟠桃大圣偷丹 反天宫诸神捉怪第十四回 心猿归正 六贼无踪第五十九回 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孙行者一调芭蕉扇第五十九回 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孙行者一调芭蕉扇第三十六回 心猿正处诸缘伏 劈破傍门见月明第四十回 婴儿戏化禅心乱 猿马刀归木母空第六十八回 朱紫国唐僧论前世 孙行者施为三折肱第八十七回 凤仙郡冒天止雨 孙大圣劝善施霖第一回 灵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第十八回 观音院唐僧脱难 高老庄行者降魔第二十一回 护法设庄留大圣 须弥灵吉定风魔第八十三回 心猿识得丹头 姹女还归本性第八十一回 镇海寺心猿知怪 黑松林三众寻师第五十七回 真行者落伽山诉苦 假猴王水帘洞誊文第三十七回 鬼王夜谒唐三藏 悟空神化引婴儿第七十七回 群魔欺本性 一体拜真如第三回 四海千山皆拱伏 九幽十类尽除名第八十一回 镇海寺心猿知怪 黑松林三众寻师第五十四回 法性西来逢女国 心猿定计脱烟花第五十七回 真行者落伽山诉苦 假猴王水帘洞誊文第七十回 妖魔宝放烟沙火 悟空计盗紫金铃第四回 官封弼马心何足 名注齐天意未宁第二十一回 护法设庄留大圣 须弥灵吉定风魔第七十回 妖魔宝放烟沙火 悟空计盗紫金铃第五回 乱蟠桃大圣偷丹 反天宫诸神捉怪第七十七回 群魔欺本性 一体拜真如第十九回 云栈洞悟空收八戒 浮屠山玄奘受心经第三十七回 鬼王夜谒唐三藏 悟空神化引婴儿第六十五回 妖邪假设小雷音 四众皆遭大厄难第五十八回 二心搅乱大乾坤 一体难修真寂灭第六十六回 诸神遭毒手 弥勒缚妖魔第四十一回 心猿遭火败 木母被魔擒第七十五回 心猿钻透阴阳窍 魔王还归大道真第七十九回 寻洞求妖逢老寿 当朝正主救婴儿第六十五回 妖邪假设小雷音 四众皆遭大厄难第三十四回 魔头巧算困心猿 大圣腾那骗宝贝第九十二回 三僧大战青龙山 四星挟捉犀牛怪第二十九回 脱难江流来国土 承恩八戒转山林第八十三回 心猿识得丹头 姹女还归本性第六十九回 心主夜间修药物 君王筵上论妖邪第二十九回 脱难江流来国土 承恩八戒转山林第八十一回 镇海寺心猿知怪 黑松林三众寻师第七十一回 行者假名降怪犼 观音现像伏妖王第七十三回 情因旧恨生灾毒 心主遭魔幸破光第十三回 陷虎穴金星解厄 双叉岭伯钦留僧第二十九回 脱难江流来国土 承恩八戒转山林第五十七回 真行者落伽山诉苦 假猴王水帘洞誊文第八十八回 禅到玉华施法会 心猿木母授门人第三十三回 外道迷真性 元神助本心第九十四回 四僧宴乐御花园 一怪空怀情欲喜第四十二回 大圣殷勤拜南海 观音慈善缚红孩第十一回 还受生唐王遵善果 度孤魂萧瑀正空门第二十九回 脱难江流来国土 承恩八戒转山林第四十七回 圣僧夜阻通天水 金木垂慈救小童第六十九回 心主夜间修药物 君王筵上论妖邪第六十七回 拯救驼罗禅性稳 脱离秽污道心清第五回 乱蟠桃大圣偷丹 反天宫诸神捉怪第十八回 观音院唐僧脱难 高老庄行者降魔第二回 悟彻菩提真妙理 断魔归本合元神第四十七回 圣僧夜阻通天水 金木垂慈救小童第一回 灵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第九十四回 四僧宴乐御花园 一怪空怀情欲喜第十一回 还受生唐王遵善果 度孤魂萧瑀正空门第十二回 玄奘秉诚建大会 观音显像化金蝉第十九回 云栈洞悟空收八戒 浮屠山玄奘受心经第四十回 婴儿戏化禅心乱 猿马刀归木母空第五十九回 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孙行者一调芭蕉扇第四十回 婴儿戏化禅心乱 猿马刀归木母空第五十一回 心猿空用千般计 水火无功难炼魔第二十一回 护法设庄留大圣 须弥灵吉定风魔第四十二回 大圣殷勤拜南海 观音慈善缚红孩第五十一回 心猿空用千般计 水火无功难炼魔第十二回 玄奘秉诚建大会 观音显像化金蝉第八回 我佛造经传极乐 观音奉旨上长安第五回 乱蟠桃大圣偷丹 反天宫诸神捉怪第二十九回 脱难江流来国土 承恩八戒转山林第九十二回 三僧大战青龙山 四星挟捉犀牛怪第六十五回 妖邪假设小雷音 四众皆遭大厄难第六十五回 妖邪假设小雷音 四众皆遭大厄难第二十三回 三藏不忘本 四圣试禅心第五十四回 法性西来逢女国 心猿定计脱烟花第五十回 情乱性从因爱欲 神昏心动遇魔头第八十八回 禅到玉华施法会 心猿木母授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