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英雄传》四十五、观内充金身

诗曰:

求经脱障向西游,无数名山不尽休。

兔走乌飞催昼夜,鸟啼花落自春秋。

微尘眼底三千界,锡杖头边四百州。

宿水餐风登紫陌,未期何日是回头。

话说唐三藏幸亏龙子劈妖,得已回转阳世。师徒们过了大河,找大路一直西来。真个是迎风冒雪,戴月披星。行够多时,又值早春天气。但见:

三阳转运,万物生辉。三阳转运,满天明媚开图画;万物生辉,遍地芳菲设绣茵。梅残数点雪,麦涨一川云。渐开冰解山泉溜,尽放荫芽没烧痕。正是那太昊乘震,勾芒御辰。花香风气暖,云淡日光新。道旁杨柳舒青眼,膏雨滋生万象春。

师徒们在路上游观景色,缓马而行。忽听得一声吆喝,好便似千百人呐喊之声。唐三藏心中害怕,兜住马不能前进,急回头道:“悟空,是哪里这等响震?”八戒道:“好一似地裂山崩。”沙僧道:“也就如雷声霹雳。”三藏道:“还是人喊马嘶。”行者笑道:“你们都猜不着,且住,在这里好生休息,待老孙看是何如。”

好行者,将身一纵,踏云光起在空中,睁眼观看,见是一座城池。又觑看,倒也祥光隐隐,不见什么凶气纷纷。行者暗自沉吟道:“好去处!如何有响声震耳?那城中又无旌旗闪灼,戈戟光明,又不是炮声响震,何以若人马喧哗?”正议间,只见那城门外,有一块空地,攒簇了许多和尚,在那里扯车儿哩。原来是和尚一齐着力打号,齐喊:“力量大呀,齐上坡呀!”声音尖利刺耳,所以惊动唐僧。行者渐渐按下云头来看处,呀!那车子装的都是砖瓦木植土坯之类;虽是天色和暖,那些人却也衣衫褴褛,看此象十分窘迫。行者心疑道:“想是修盖寺院。他这里五谷丰登,寻不出杂工人来,所以这和尚亲自努力。”正自猜疑未定,只见那城门里,摇摇摆摆,走出两个少年道士来。你看他怎生打扮,但见他:

头戴星冠,身披锦绣。头戴星冠光耀耀,身披锦绣彩霞飘。足踏云头履,腰系熟丝绦。面如满月多聪俊,形似瑶天仙客娇。

那些和尚见道士来,一个个心惊胆战,加倍着力,恨苦的推拽那车子。号子又与刚才不同,声调比前更响亮,齐喊:“天道万岁!万岁天道!”行者又疑道:“这‘天道’ 是谁呢?想必这些和尚怕那道士,称道士为天道;不然啊,怎么这等着力拽扯?这等称颂道士?我曾听得人言,西方路上,有个敬道灭僧之处,断乎此间是也。怪不得红孩儿要师父回转东土取道经,这叫当地不兴当地货。若师父看到这些蓬头垢面的和尚,不知作何思想。还有一事难明,既使道士占了上风,也犯不着这样扯高气昂。真正的道士都是些温文儒雅之人,这里道僧似有蹊跷。我待要回报师父,奈何事不明白,反惹他怪,敢道这等一个伶俐之人,就不能探个实言。且等下去问得明白,好回师父。”

你道他来问谁?好大圣,按落云头,去那城脚下,摇身一变,变做个游方的云水全真,左臂上挂着个水火篮儿,手敲着渔鼓,口唱着道情词,迎着两个道士,当面躬身道:“道长,贫道起手。”那道士还礼道:“先生哪里来的?”行者道:“我弟子云游于海角,浪荡在天涯。今朝来此处,欲募善人家。动问二道长,这城中哪条街上好道?哪个巷里好贤?我贫道好去化些汤饭吃。”那道士笑道:“你这先生,怎么说这等败兴的话!”行者道:“何为败兴?”道士云:“你是远来的,不知我这城中之事。我这城中,且休说文武官员好道,富民长者爱贤,大男小女见我等拜请奉食。这般都不须挂齿,头一等就是万岁君王好道爱贤。你刚才说化些饭食,岂不败兴?”行者道:“我贫道一则年幼,二则是远方乍来,实是不知。烦二位道长将这里地名、君王好道爱贤之事,细说一遍,足见同道之情。”道士说:“此城名唤车迟国,宝殿上君王与我们有亲。”行者闻言,呵呵笑道:“想是道士做了皇帝。”他道:“这车迟国以前是信佛的国度,大小庙院、和尚沙弥不计其数,因一件事,国王才弃佛从道。”大圣道:“什么事能使国王弃佛爱道?”道士言:“只因这十年前,民遭亢旱,天无点雨,地绝谷苗。不论君臣黎庶,大小人家,家家沐浴焚香,户户拜天求雨。特别是三个和尚国师,领着几百个弟子,高搭法坛,连诵七七四十九天佛经,也难求泽露。正都在倒悬捱命之处,忽然降下三个仙长来,俯救生灵。”行者问道:“是哪三个仙长?”道士说:“便是我家师公。”行者道:“你家师公甚号?”道士云:“我大师公,号做虎力大仙;二师公,鹿力大仙;三师公,羊力大仙。”行者道:“你这西牛贺州,老虎,花鹿,山羊也能成仙得道?”道士说:“小声点。可不准毁我师公名号,若师公知你这样说,还不降罪与你。”行者道:“你这三个师公,有多少法力?”道士云:“我那师公,呼风唤雨,只在翻掌之间,指水为油,点石成金,却如转身之易。所以这般法力,能夺天地之造化,换星斗之玄微。君臣相敬,与我们结为亲也。”大圣道:“这皇帝十分造化。常言道:‘术动公卿,’老师父有这般手段,结了亲,其实不亏他。噫,不知我贫道可有星星缘法,得见那老师父一面哩?”道士笑道:“你要见我师公,有何难处!我两个是他靠胸贴肉的徒孙,若是我两个引进你,乃吹灰之力。不过有一条。”大圣道:“有一条啥?”道士云:“你得先成为他的门下弟子。”大圣道:“哪有当徒弟不见师父的!原来是这个见法!”道士云:“对呀,其实很简单。”大圣道:“那你两个当徒弟都是引见的吗?”道士笑道:“是我和尚师父引见的。”大圣道:“好笑,哪有师父引荐自己的弟子另投师门的说?”道士云:“你不知道。因当年三个和尚国师没求得雨,皇帝就废了他们的国师官衔,三个仙道长被聘为新国师,从此,皇帝就有些不待见和尚了。和尚们见无利可图,都纷纷蓄发投道。那时我们还小,就跟着原和尚师父变了门更,一齐拜在了三个道仙的门下。不愿投靠的和尚可遭了殃。”大圣道:“遭什么殃?”道士云:“以前各寺院的衣食,都是皇帝供给,自从三个和尚国师失利后,皇帝就不供给了,把供给和尚的钱粮加倍供给了道士。那三个被辞的国师恼羞成怒,拿着兵械,领着一群和尚,夜袭了师公的府上。却被师公拿住,捆绑到大殿上。皇帝大怒,立马斩了三个废国师,收监了闹事的和尚。还没改行的和尚,也都追了他的度牒,拆了他的山门,毁了他的佛像,不放他们回乡,御赐与我们师公家做活,就当小厮一般。我家里烧火的,也是他;扫地的,也是他;顶门的,也是他。因为我家师公要在城门外,另盖一处瞻仰圣观,着这些和尚来拽砖瓦,拖木植,准备建材。只恐他们贪顽躲懒,不肯拽车,所以着我两个去查点查点。”行者笑道:“你和尚师父好聪明,领了你,充作道士;若迟一点,不也在那衣衫褴褛的拽车!”道士笑道:“我那和尚师父说,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行者道:“我是四海游荡的道士,我既想见你三个师爷一面,又不想当他徒弟,不知两个道长有没有办法?”道士云:“这可没办法,不过安宿吃食我能帮你,随你住几天、吃几天都行。”行者道:“既然见不到你师公真容,也就罢了!但还有一事相求!”道士云:“请讲。”大圣道:“我贫道在方上云游,一则是为性命,二则也为寻亲。我有一个远房哥哥,自幼出家,削发为僧,向日年程饥馑,也来外面求乞。这几年不见回家,我念祖上之恩,特来顺便寻访,想必是羁迟在此等地方,不能脱身,未可知也。我怎的寻着他,见一面,也不枉来此车迟国城。”道士云:“这般却是容易,你只去那和尚群里找一番,若有你叔,或与他引见,弃僧从道;或帮他办理手续,领他回乡。”

行者顶谢不尽,长揖一声,别了道士,径往和尚处走去。那和尚见他近前,都一齐跪下磕头道:“爷爷,我等不曾躲懒,五百名半个不少,都在此扯车哩。”行者看见这些被道士打怕的和尚,便心生怜悯道:“都不要跪我,我不是监工的,我来此是寻亲的。”众僧听说认亲,就都爬起来,把他圈子阵围将上来,一个个出头露面,咳嗽打响,巴不得要认出去,道:“不知哪个是他亲哩。”行者认了一会,呵呵笑将起来。众僧道:“老爷不认亲,如何发笑?”行者道:“你们知我笑甚么?笑你这些和尚全不长俊!父母生下你来,皆因命犯煞星,妨爷克娘,或是不招姊妹,或是家中寒贫,才把你舍断了出家,你怎的不去看经拜忏,却怎么与道士拥工,作奴婢使唤?”众僧道:“老爷,你来羞我们哩!你老人家想是个外边来的,不知我这里利害。”行者道:“果是外方来的,其实不知你这里有甚利害。”众僧滴泪道:“我们这一国君王,偏心无道,只喜得是老爷等辈,恼的是我们佛子。”行者道:“为何来?”众僧道:“只因呼风唤雨,三个仙长来此处,灭了我等;哄信君王,把我们寺拆了,度牒追了,不放归乡,亦不许补役当差,赐那仙长家使用,苦楚难当!”大圣道:“整个皇城,连一座寺庙也没留?”众僧道:“只有一座智渊寺未拆,因这寺是先王太祖御造的,现有先王太祖神像在内,未曾拆毁。”大圣笑道:“还好,佛根未断。”又道:“听说你家三个僧首,曾位至国师,做了四十九天法会,不得半点甘露;三个仙长却能呼风唤雨,救民于水火。他帮一国臣民做了大事,国君难道不信他信你!你等参禅打坐,不能利国利民,帮他们出点苦力何得怨言!”众僧道:“老爷怎帮他们说话?”大圣道:“除非你们说点理由,我才帮你。”众僧道:“告诉你,万不要外传,否则,我们性命不保。”大圣道:“请讲。”众僧道:“听说东土的道士为人宽宏大量,做了好事也不张扬。你看这三个仙长,求了点雨,就欺男霸女,哪有道士风范。大仙长长得像老虎,二仙长长的像花点鹿,三仙长长的像弯角羊,必是山兽成精,充道士哩。”大圣道:“他怎欺男霸女的?”众僧道:“我们这五百个和尚,在这受苦,不是欺男?”大圣道:“是欺侮了你。”和尚道:“这城内城外,十多处尼姑庵里的尼姑,轮流去三圣观侍候他们,听比丘尼私下诉苦说,每日给三个仙长铺床叠被,抹脚掂壶。碰着有颜色的,就抱在床上,说是练功;更甚者,女尼怀了孕,还不准打胎,等足月生下婴儿,三个仙长就血淋淋生吞活吃,说是长功。老爷呀,这可叫霸女?”大圣怒道:“岂有此理。若这三个道长真是这样,我必叫他当不成国师,还你们自由。”众僧道:“老爷若救得小的命,你就是再生父母,临凡的佛祖,一生念经报答你老人家。”大圣道:“几日之内即见分晓,我还有公干,去也。”众僧齐喊:“老爷慢走!老爷慢走!”

大圣急转身,别了众僧,径来监工亭下,见了道士。那道士迎着道:“先生,哪一位是令亲?”行者道:“五百个都与我有亲。”两个道士笑道:“你怎么就有许多亲戚?”行者道:“一百个是我左邻,一百个是我右舍,一百个是我前族,一百个是我后亲,一百个是我交契。你若肯把这五百人都放了,贫道就不枉此游。”道士云:“想你有些疯病,一时间就胡说了。那些和尚,乃是钦犯,若放一二名,还要在师公处递了病状,然后补个死状,才了得哩。怎么说都放了?此理不通!不通!且不要说我师公家没人使唤,就是朝廷也要怪他。他那里常要差官查勘,怎么敢放?”行者道:“不放么?”道士说:“不放。”大圣却笑道:“不放我也没办法。我只问道长一件事,就走。”道士云:“还有啥事要问?”大圣道:“我想知道,你这三个师公,这么大的功劳,皇帝不派几个丫环侍候侍候?”道士说:“有小尼姑侍候着,用不着什么丫环。”大圣道:“你师公不会享受。”道士说:“怎讲?”大圣道:“丫环都是秀发飘胸,可女尼却是光头一顶,谁入道眼,还用讲明?”道士云:“告诉你也无妨。我三个师公今生今世,最恨的就是和尚、女尼,他就要折磨出家的男女。”大圣笑道:“你三个师公晚上不快活快活?”道士说:“女尼多的是,不但师公快活,我师父、我们也能快活。”大圣道:“那女尼若是有了孕,可不是耍子。”道士说:“怕什么!自我家师公当了国师,哪个尼姑庵一年不生几个孩子?孩子生的越多,我家师公越喜欢。”大圣道:“这是为何?”道士说:“练功用呗!”大圣道:“练功不如用这。”说着,把耳朵里铁棒取出,迎风捻了捻,就碗来粗细:幌了一幌,连着照两个道士脸上一刮,可怜就打得头破血流身倒地,皮开颈折脑浆倾!

那干活的僧人,远远望见他打杀了两个道士,丢了工具,跑将上来道:“老爷呀,他原来也是和尚,打杀他何用。你这不是救我们,而是害了我们了。”大圣道:“我打杀的是禽兽妖精的同党,怎说害了你?”众僧道:“你这样打杀两个小道士,拍屁股一走,这杀人的罪名不是我们应承?五百个一个也别想活。”说着把行者围在了中间。就有僧去拽行者道:“且与你进城去,会了人命出来,我等也好干净。”大圣怒道:“原来你们是一群无情无义的浓泡、狗熊,我来打杀他,就是为了救你们。”众僧道:“怎讲?”大圣道:“我在这顶缸,你们一跑了之。”众僧道:“老爷,走不脱!那仙长奏准君王,把我们画了影身图,四下里长川张挂。俺这车迟国,各州府县,乡村店集,都有一张和尚图。若有官职的,拿得一个和尚,高升一级;无官职的,拿得一个和尚,就赏白银五十两,所以走不脱。且莫说是和尚,就是剪鬃、秃子、毛稀的,都也难逃。四下里快手又多,缉事的又广,凭你怎么也是难脱。我们没奈何,只得把你送进城去,别说我们无义,你一人之命,能换我们五百条命。”大圣道:“你们不想报仇了?”众僧道:“不想了,指你报仇,还不如在此苦捱。”大圣道:“你们围住我,还不使几个和尚快去报案!”一句话提醒了和尚,就有几十个和尚边喊“出人命了,道士打死道士了!”边跑向城里。一会工夫,就来了好多兵丁、道士,问明情况,忙把大圣捆了起来。道士们忙吩咐和尚把两具死尸拉进城中。当众兵丁推拉大圣时,哪里有人?只有一盘绳结,散落在地下。大圣早已逃遁而去。众兵丁、道士惊异不定,忙去报告三位仙长不题。

却说大圣忙回到唐僧身边。白马在坡下吃草,八戒、沙僧在坡上大睡,唐僧坐在石板上四处张望,正等得焦急,见大圣跑来,就骂道:“你这泼猴,一走就是半天,急得我心里冒火。”大圣笑道:“师父莫起急,老孙有话要说哩。”沙僧和八戒听道大圣说话,也都坐了起来。八戒道:“哥呀,说啥话都白搭,兄弟只想吃饭喝汤。”大圣道:“兄弟,有汤叫你喝哩。”忙坐下,便把上项事剪头去尾的说了一遍。三藏大惊道:“这般呀,我们还进不进城?”大圣道:“如何不进城,我和八戒的买卖还没做呢!”八戒道:“什么买卖?”沙僧道:“捉三个假道士。”八戒道:“这算什么买卖,又弄不到金银财宝。”三藏道:“出家人不可动发财的邪念。”八戒道:“谁动邪念!那红孩儿给师娘盖庙院,我也想帮两块瓦。”大圣笑道:“呆子说得是。若捉了假道士,皇帝老还不赏赐金银给你?”八戒道:“弄他奶奶两筐金子,给红孩儿挑去。”说着,师徒们便挑担牵马,走有二三里路,行到城门之下。此时已太阳西坠,过吊桥时,就有守门官盘问一番。说是东土僧人,进城倒换关文,才得放行。进了三层门里,三藏道:“悟空,今晚住哪?”沙僧道:“去驿馆呗。”大圣道:“这满国只有座先皇敕建的寺院未拆,那里必有和尚看守,咱不如去那寺里安歇,师父也好问问情况。”师徒们便问了路径,往西转了两个大街,又往北折了一个小街,便来在山门前。但见那大门上,高悬着一面金字大匾,乃“敕建智渊寺”。 门前冷冷清清,连行人也不见一个。八戒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就有一个老僧开门探头,看是几个和尚,便把两扇门都开了,惊异道:“这智渊寺许久不来僧人了,不知几位老爷达哪来?”三藏道:“我们是东土大唐差往天竺取经的,想借宿一晚,天明去朝上倒换关文。”老僧忙招手道:“快牵马进来,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说着,把师徒们让进了寺里,慌忙关了大门。指引师徒来在殿前西厢房里,道:“老爷们今晚就住在这里,我去安排些斋饭,就来。”老僧一直往后院去了。唐僧便叫了沙僧,去大殿上祝拜了金身。刚回到门口,老僧便转了回来,道:“斋饭已经安排。老方丈听说你们从东土来,非要亲自来迎,我便劝他莫动,我去请来。长老们,先到后院,请罢!”

师徒们跟着老僧,一直来到后院,就见一个小沙弥搀着个老僧立在门首。唐僧便知是方丈,忙快走两步,用手搀了老僧,回转屋内,扶他坐到床上,师徒们也都落了坐。方丈道:“能见到东方上僧,也是老衲的福分。”三藏道:“从大唐一路西行,能亲见这么高寿的院主,也是贫僧的福分。老院主,今春双甲之岁了罢?”方丈道:“托上僧的福,双甲未到;老衲痴长一百一十岁。师父把衣钵传到我这,我本想把这家业发扬光大,谁想,竟冷落了。不是有先皇神像在此,这家院早就夷为平地了。”说着放声大哭起来。三藏忙着劝了一回,才止了哭声。行者道:“院主,想不想你这家院再兴盛起来?”老方丈道:“小长老说哪里话,我做梦都在想,可惜我这辈没指望了。”说着,又落下了泪。大圣道:“不出十天,保证还你一个热闹的寺院。”方丈道:“小长老真会宽心,谢谢你了。”这时,小沙弥跑了进来,道:“太爷,斋饭好了,放在哪里?”方丈道:“这东土圣僧特亲切,就在这屋里吃罢。”小沙弥就忙安好桌椅,便把斋饭端了进来。还好,六个菜两碗汤。方丈道:“我们都已吃过,就不陪你师徒了,别客气!”八戒可不是客气的主,早坐了上去,沙僧、大圣都跟着三藏坐下,小沙弥每人送上一碗白米饭。八戒道:“只把饭盆放这好了。”说着,一碗已下了肚,小沙弥忙接碗盛饭。方丈道:“别嫌饭菜粗淡,将就着吃饱算了。”师徒们吃了晚饭,便辞了老方丈,来在前院。八戒忙安了床铺,老僧和沙僧给白马备了香料细草。师徒们灭烛安寝。

二更时候,孙大圣心中有事,偏睡不着。只听哪里吹打,悄悄的爬起来,穿了衣服,跳在空中观看,原来是正南灯烛荧煌。低下云头仔细再看,却是道士禳星哩。但见那:

灵区高殿,福地真堂。灵区高殿,巍巍壮似蓬壶景;福地真堂,隐隐清如化乐宫。两边道士奏笙簧,正面高公擎玉简。宣理《消灾般若忏》,开讲《道德金刚经》。扬尘几度尽传符,表白一番皆俯伏。咒水发檄,烛焰飘摇冲上界;查罡布斗,香烟馥郁透清霄。案头有供献新果,桌上有斋筵丰盛。

殿门前挂一联黄绫织锦的对句,绣着二十二个大字,云:“雨顺风调,愿祝天道无量法;河清海晏,祈求万岁有余年。”行者见三个老道士,披了法衣,想是那虎力、鹿力、羊力大仙。下面有七八百个散众,司鼓司钟,侍香表白,尽都侍立两边。行者道:“这番禳星,不伦不类。虎力该仗剑顺走,怎么倒走起来;鹿力该站东南角焚帛宣符,怎么手拿把檀香,前后左右摇摆念起咒语起来;羊力该拿桃木宝剑摆向夜空与星君对话,他怎么双手十指相互交叉捻起诀来。纯碎是佛道大杂烩。还别说,道佛混搅,或许能弄些奇怪法术来。别管他禳星,我欲下去与他混一混,奈何‘单丝不线,孤掌难鸣’, 且回去照顾八戒、沙僧,一同来耍耍。”按落祥云,径至西厢房。原来八戒与沙僧通脚睡着。行者先叫悟净。沙和尚醒来道:“哥哥,你还不曾睡哩?”行者道:“你且起来,我和你受用些来。”沙僧道:“半夜三更,口枯眼涩,有甚受用?”行者道:“这城里有一个三圣观。”沙僧笑道:“知道有三清观,还没听说有三圣观哩!”大圣道:“白天和尚们说是三圣观。观里道士们修醮,三圣殿上有许多供养:馒头足有斗大,烧果有五六十斤一个,衬饭无数,果品新鲜。和你受用去来!”那猪八戒睡梦里听见说吃好东西,就醒了,道:“哥哥,就不带挈我些儿?”行者道:“兄弟,你要吃东西,不要大呼小叫,惊醒了师父,都跟我来。”两个套上衣服,悄悄走出门前,随行者踏了云头,跳将起去。那呆子看见灯光,就要下手,行者扯住道:“且休忙,待他散了,方可下去。”八戒道:“他才念到兴头上,却怎么肯散?”行者道:“等我弄个法儿,他就散了。”好大圣,捻个诀,念个咒语,往巽地上吸一口气,呼的吹去,便是一阵狂风,径直卷向三圣殿四围,把他殿上及殿外,禳星用的香花烛台,一齐刮倒,遂而灯灭无光。众道士心惊胆战,虎力大仙道:“徒弟们且散,这阵神风所过,吹灭了灯烛香花,各人归寝,明朝早起,多念几卷经文补数。”众道士果各退回。

这行者却引八戒、沙僧,按落云头,闯上三圣殿。呆子不论生熟,拿过烧果来,张口就肯。行者扯住八戒道:“莫要小家子行,且叙礼坐下受用。”八戒道:“不羞!偷东西吃,还要叙礼!果是请将来,却要如何?”行者道:“这上面坐的是谁?”八戒笑道:“三清你也不认得?”大圣道:“哪三清?”八戒道:“中间的是元始天尊,左边的是灵宝天尊,右边的是太上老君。”沙僧道:“不对呀,衣服像三清,可脸面有些变了。”大圣和八戒抬头细看,都哈哈笑了起来。大圣道:“怪不得和尚们说三位大仙住在三圣观里,不说三清观。”八戒道:“右边的没变,还是太上老君,只是脸面灰了些。”沙僧道:“左边的一位像是如来佛的脸面。”大圣道:“是如来的脸面,只是嘴唇太厚了点。”八戒道:“这中间的一位像谁呢?”沙僧道:“这中间的脸面是女相,像是观音娘娘。”八戒笑道:“还真像老观音的脸面。”大圣道:“这三个老道塑这金身,还真费了一番脑子哩。”八戒道:“别品算金身是谁,快吃供果要紧。”大圣道:“都要变得这般模样,才吃得安稳哩。”那呆子急了,闻得那香喷喷供养要吃,爬上高台,把老君一嘴拱下去道:“老官儿,你也坐得够了,让我弟兄坐坐。”说着,一嘴又把中间的金身拱了下去,道:“一个女流怎好坐在中间,不如让给猴哥罢。”说着,又一嘴拱下如来道:“你这西天路上,养了好多妖怪,还不快给我收妖去,怎好坐在这里?还是我替你执掌西天好了。”说着,就变作如来佛的模样,行者变作观音娘娘,沙僧变作太上老君。及坐下时,八戒就抢大馒头吃,行者道:“莫忙哩!”八戒道:“哥哥,变得如此,还不吃等甚?”行者道:“兄弟呀,咱们上边吃供品,他三个都在下边看哩,不说他三个流口水,岂不笑你的吃相?不如把他们藏过一边来。”八戒道:“此处路生,摸门不着,却哪里藏他?”行者道:“我才进来时,那殿外右手下有一重小门儿,那里面秽气畜人,想必是个五谷轮回之所。你把两尊男像送在那里去罢。”八戒道:“观音的呢?”大圣道:“观音的叫沙僧藏了。”这呆子有些夯力量,跳下来,把两边圣像,肩膀上,一边一个,扛将出来;沙僧也跟着下来,把中间的圣像抱在围幔后边,倚墙角立在了那里,转身跳了上来。那呆子扛着塑像,转了两圈,才到那厢,用脚登开门看时,原来是个大东厕。笑道:“这个弼马温着然会弄嘴弄舌!把个毛坑也与他起雅号,叫做什么五谷轮回之所。”那呆子扛在肩上且不丟了去,口里啯啯哝哝的祷道:

道佛二公,我说你听:远方到此,身懒筋松。欲享供养,无所安宁。借你坐位,略略少停。你等坐久,也且暂下毛坑。你平日家受用无穷,做个清净大圣;今日里不免享些秽物,也且做个受气的龟公!

祝罢,砰的往里一摔,溅了半衣襟臭水,走上殿来。行者道:“可藏得好么?”八戒道:“藏便藏得好,只是溅起些水来,污了衣服,有些腌脏臭气,你休恶心。”行者笑道:“也罢,你且来受用,但不知可得个干净身子出门哩。”那呆子还变做如来。三人坐下,尽情受用。先吃了大馒头,后吃簇盘、衬饭、点心、拖炉、饼锭、油煠、蒸酥,哪里管什么冷热,任情吃起。大圣也只吃几个树上摘的果子,陪他两个。那一顿如流星赶月,风卷残云,吃得罄尽。已此没得吃了,还不走路,且在那里闲讲,消食耍子。

噫!有这般事!原来那东廊下有个小道士,才睡下,忽然想起道:“我的手铃儿,忘记在殿上,若失落了,明日师父见责。”与那同睡者道:“你睡着,等我寻去。”急忙中不穿底衣,只扯一领长衫,径到正殿中寻铃。摸来摸去,铃儿摸着了,正欲回头,只听得有呼吸之声,道士害怕。急拽步往外走时,不知怎的,踏着一个荔枝核子,扑的滑了一跌,垱的一声,把个铃儿跌得粉碎。八戒忍不住呵呵大笑出来,把个小道士唬走了三魂,惊回了七魄,一步一跌,撞到后院,打着门叫:“师公!不好了!祸事了!”三个老道士还未曾睡,正各搂一个小尼姑寻欢呢,便没好气的开门问:“惊惊乍乍,有甚祸事?”小道士战战惊惊道:“弟子忘失了手铃儿,因去殿上寻铃,只听得有人呵呵大笑,险些儿唬杀我也!”假道士闻言,即叫:“掌灯来,看是什么邪物?”一声传令,惊动那两廊的道士,大大小小,都爬起来点灯着火,往正殿上观看。不知端的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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