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一片荒芜

萧嶷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刘彧对此不闻不问,也不让大夫去看,任其自生自灭, 除此之外, 萧赜困守揭阳山中, 在山中招兵买马, 刘子勋数次派军队围剿, 刘彧也不管不顾,他是存了心要让萧家满门覆灭。

萧映舞几次求见,刘彧都拒见, 这个皇位,来得太不容易, 他不想有任何威胁他皇位的东西存在。

刘彧也不让明萱见萧嶷, 明萱自从得知萧嶷病重后, 一急之下,也病了, 只是她还时常让祖冲之打听萧嶷的病情,但每次都更加失望。

最后一次,祖冲之说,让她赶紧离开建康,明萱愣愣地问为什么, 祖冲之说, 萧妃娘娘托妍儿告诉她, 刘彧竟然有意要娶明萱为妃, 因为毕竟明萱还是婆罗公主, 所以一抢了事也不好看,所以刘彧让皇后王贞风准备准备, 弄个仪式迎娶明萱,做给别人看看。

明萱都愣住了:“陛下要娶我,为什么?”

“还不是看中了你的机关术!”祖冲之道:“这陛下变得真让我不认识了,他怎么想得出来?”

祖冲之正色道:“阮明萱,你还是趁早跟我离开建康吧,这里实在太可怕了。”

明萱低头:“我再想想,你也知道,现在我走不了。”

祖冲之想了一下:“也是,二公子现在这个样子,让你走也不合适,这样吧,我们先搬到萧家别院,那里隐秘,陛下找不到。”

萧家别院现在住着慕珩和楚琇、碧菡主仆,虽然明萱有点不大情愿见到慕珩,但也没别的好办法,于是还是跟着祖冲之去了。

慕珩等人见她搬来,也有点惊讶,祖冲之告诉他们明萱搬来的原因,楚琇瞠目结舌:“皇叔居然想娶萱姐姐?这怎么可以?”

“他早就不是你的那个湘东皇叔了。”祖冲之没好气道:“现在的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楚琇咬了咬唇,别过头去。

月色下,明萱裹紧披风,沉默地坐在冬日的草地上,一人看着月亮,她身后忽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你不是病了吗?夜里地凉,还是起来吧。”

明萱没有回头,只是道:“十几天前,我还和俨哥哥在一起看月亮。”

慕珩抬眼看了看天上的月,道:“月和人一样,有圆有缺。”

明萱沉默了会,道:“之前我误会你杀了俨哥哥,差点没杀了你,我很抱歉。”

慕珩道:“事情太久了,我已经忘了。”

明萱轻轻一笑:“那谢谢你了,我想,我现在也许能理解你了。”

“理解我什么?”

“如果这次俨哥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嫁给刘彧。”明萱顿了顿:“然后杀了他。”

“你疯了吗阮明萱?”

“我没疯。”明萱摇头:“我以前怨你怪你,是因为从来没有经历你那样的痛苦,但是现在,我经历了,也许,我现在的痛苦没有你当时的万分之一,但是,这已经足以让我愿意抛弃一切,也要杀了刘彧报仇。”她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我好像有点理解你了,理解你为什么要毁了我们的婚约,去投靠山阴公主,我那时,一直用言语刺激你,是我的不对,因为现在,只要能杀了刘彧,我什么都愿意做。”

慕珩的声音如月光般冰冷:“阮明萱,你不是我这种人,你也无法承受我所承受的痛苦,所以,趁早抛弃你那样的念头吧。”

“不。”明萱道:“我要杀了刘彧。”

“趁早歇了那念头。”慕珩没好气,他停顿了下,道:“我会救萧嶷的。”

明萱诧异地抬头:“你怎么救?”

“总会有办法的。”慕珩道:“现在,你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养病,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而且,你也不是那种料。”

“我……”明萱有些气恼。

慕珩打断她:“不过,我还是有些开心。”

“开心什么?”明萱不解道

慕珩弯起嘴角,口吻讥讽:“你连我开心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斗过刘彧呢?”

“你又骗我?”

“就当做是这样吧。”慕珩道:“所以你不是那块料,你斗不过刘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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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叛进展顺利,刘彧心情大好,宴会上,他喝着酒,看着跳舞的翩翩舞女,看着她们丰满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忽然间,就想起了自己的隐痛。

就算杀了萧家又怎样?就算除了刘子勋又如何?没有的,就是没有。

他怒上心头,将酒杯一摔,宴会顿时安静起来,众人都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看着那些人吓得面无血色的脸,他忽然心情又变好了,就算做不了男人又怎么样,朕,是这天下的王者。

他指着那些舞女,道:“脱衣服,继续跳!”

跪着的舞女战战兢兢地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动。

刘彧抄起桌上酒壶,砸到地上:“脱!”

他环顾四周:“弦乐为何停?继续,众卿与朕一起观赏。”

大殿上,舞女们眼睛含泪,屈辱地继续表演着,刘彧心情大好,那些大臣们虽然有些觉得不妥,但也不敢表现起来,还是觥筹交错着,只有皇后王贞风咬着牙,用扇子遮着脸,一言不发。

刘彧大怒:“你这是做什么?在这里扫兴,难道你们王家就是这么教你的?”

王贞风咬牙道:“王家可做不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情!”

刘彧怒上心头:“滚出去!”

王贞风含着泪都不行礼,就捂脸踉跄离去,刘彧平息了下怒气,继续欣赏歌舞,但过了一会,却有人禀报,说皇太后病情似乎不好了。

刘彧母亲在他十五岁时去世,然后由路惠男照顾,路惠男对他视若亲子般抚养,因此他登基之后,还是让路惠男一切待遇依旧,并未亏待她,但是路惠男还是病了,而且一病不起。

刘彧皱眉,他起身去了路惠男的寝宫,路惠男躺在床褥上,惨白着脸,奄奄一息,刘彧看到她这模样,不由想起她在自己母亲亡后对自己尽心尽力的抚养,心中顿时也有了几丝怜悯之情,他柔声道:“太后觉得怎么样?”

路惠男咳了两声:“我这是不成了。”

“哪里的话?皇太后必会长命百岁的。”

路惠男苦笑:“恐怕是活不到百岁了。”她殷殷看向刘彧,眸中都是哀求:“子勋,还有先帝的那些孩子,能留他们一条活路吗?”

刘彧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说出来,他愣了愣,答道:“没叛乱的人,担心什么,至于叛乱的,国法会处置。”

路惠男有些失望,她叹了口气:“你没成年的时候生母就过世了,当时你三哥继位,我怕你伤心,就将你接到宫中照顾,那时候你身为一个王爷,却喜欢自己做菜,我还笑你呢,这些事,都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但是一眨眼,都十几年了。”

刘彧想起过往,脸上也柔和了几分:“太后对儿臣的照顾,儿臣不敢忘。”

路惠男又剧烈咳嗽起来:“你那时候最喜欢我做的脍鱼莼羹,如今我是做不动了,我特地命人做了点,你尝尝?”

她吩咐下人端上脍鱼莼羹,刘彧看着那碗羹,迟迟不下筷,路惠男装作没看见般,只是道:“这人啊,到大限的时候,就喜欢回忆些以前的事情,陛下,我也没多久好活了,只是希望,能给你三哥留点后。”

她抽泣起来,眼泪滑到她依旧美貌的脸上,刘彧赶紧道:“朕也没想让三哥绝后…”

路惠男惨白的脸上浮现些许欣喜神色:“有陛下这句话,我就算死,也放心了。”

她看向那碗脍鱼莼羹:“都快凉了,陛下不喝一口吗?”

刘彧忽一笑:“太后您也知道,废帝先前将儿臣困在宫中,好几次想杀朕,所以朕现在吃任何东西之前,都习惯了先试试。”

他从袖中拿出一根银针,探入莼羹里面,那根银针瞬间变黑了,路惠男面色更加惨白,她勉强道:“怎么会这样?居然有人想谋害陛下?来人!”

“别叫了。”刘彧道,他定定地看着那碗羹,眼中凶光毕现:“太后身体虚弱,不如这碗羹,太后喝了吧。”

刘彧捏着路惠男的下颌,强迫她张开嘴:“太后,就让儿臣尽回孝道,亲自喂您吧!”

那碗脍鱼莼羹被刘彧强灌下去,路惠男怎么挣扎都没办法,她只觉七窍都开始流血,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刘彧悠悠道:“你先不仁,别怪朕不义,你儿子,是注定绝后了!”

路惠男忽大笑起来,她用尽最后力气喊道:“别惺惺作态了,你如何会放过我的那些孙儿们?我只恨当初,我养了一头白眼狼!刘彧,你会有报应的!”

她想扑上去打刘彧,但却跌落下床,再无声息,这个大宋朝最尊贵的女人,却被自己的养子亲手毒死了。

刘彧喃喃道:“其实你可以选择继续做你的太后,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的,但是你还是选择了你的孙儿,而不是我,所以路惠男,这是你自找的。”

他嘴角泛起一丝奇异的微笑,叛乱马上要平定了,萧家也快完了,这宋国,马上就要牢牢掌握在他手中了,谁也夺不走。

一个内侍连滚带爬地跑进来,看到地下死去的路惠男时,吓得一呆,都忘了自己要禀报的事了,只是哭喊道:“太后!太后娘娘!”

“嚎什么?”刘彧不耐烦地打断他:“皇太后病重,刚刚过世了!”

“陛下节哀!”内侍叩着头,哭道。

刘彧拭了拭眼角的那滴泪:“那是自然。”

“陛下千万要保重龙体啊!”内侍不停叩着首,嚎哭着。

刘彧不耐烦了:“你到底一直在哭什么?”

内侍一边哭着,一边低着头不敢看刘彧:“萧妃、萧妃娘娘刚刚薨了,还有小皇子,也……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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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彧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脚踹开内侍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疯跑到萧映舞寝宫的,他只看到萧映舞的尸体安静地躺在床上,王贞风在床边大声哭着。

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去,短短数十步的路,他竟觉得跟走了数十年一样,萧映舞昔日巧笑嫣然的脸毫无血色,肚子还高高隆起,他双膝一软,竟跪在了地上。

王贞风看到了他,一向最为温顺的皇后竟然跟疯了一样,扑上去厮打着他:“你逼死了映舞,你还好意思过来,你简直不是人!”

刘彧木然地跪着,任由王贞风打着,而内侍婢女们看到皇后厮打皇帝,都吓得呆了,回过神来才纷纷七手八脚拉走王贞风,王贞风被拉走时还声竭力嘶喊着:“刘彧,你不是人!是你逼死了映舞!你不是人!”

“我逼死了映舞……”刘彧喃喃着,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萧映舞,他伸出手,颤抖地抚摸上她冰凉的脸:“映舞,我没想过会这样的……我不想的……”

萧映舞的两个女儿,刘伯姒和刘伯媛都还年幼,不理解死亡是个什么概念,王贞风将她们接到自己的显阳殿抚养,只要她一天还是皇后,就没有人可以轻视她们。

过了三天,憔悴至极的刘彧踏入显阳殿,王贞风已经梳洗完毕,她淡淡道:“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刘彧苦笑:“你不必这样。”他顿了顿:“朕知道,映舞去的那天,和你见面了,朕想知道,映舞有没有说什么?”

“那天臣妾的确去见过映舞。”王贞风拭着泪:“她一直哭,说陛下是存心要萧家死,惠昭已经亡故了,萧嶷又那样了,你还要娶明萱,是存心嫌萧嶷死得不够快,她说她已经没脸见她大哥了,臣妾一直劝她,她反而要臣妾多多照顾她的两个女儿,想来,是那时就存了死志。”

刘彧默然:“那她,有什么话要留给朕吗?”

“没有。”王贞风道:“一句都没有。”

“她都没有让朕放过萧家吗?”

“没有。”王贞风道:“想来她是死了心,觉得求也没用。”

“她是恨透了朕啊。”刘彧苦笑:“是啊,她本来就是那么烈性的女子。”

“映舞从来都没有臣妾这么软弱。”王贞风淡淡道:“她定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萧家同死。”

“她还带走了朕的儿子。”刘彧低声道:“她是在报复朕,她带走了朕唯一的儿子来惩罚朕,但是她不知道,她萧映舞,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包括权力吗?”王贞风讥讽道。

刘彧一愣,王贞风福了福身子:“媛儿和姒儿一直吵着要母亲,臣妾要去照顾她们,请恕臣妾告退。”

“贞风。”刘彧忽叫住她:“你就做媛儿和姒儿的母亲吧,让她们做皇后的女儿。”

王贞风脚步一顿:“臣妾多谢陛下,也替天上的映舞谢谢陛下。”

只是,她仍然没有回头。

从今以后,那个和刘彧相濡以沫的发妻王贞风,也彻底逝去了。

刘彧呆呆地坐在那,脑海中不停回旋着和萧映舞的画面,她的娇嗔,她的一颦一笑,还有登基后她的泪。

他抱着头,想着初见时,那个荡着秋千,笑得像银铃一样好听的女孩。

她问:“你是谁?怎么会在我们萧家?”

他呆呆地看着,都看痴了,许是觉得有趣,她又开始笑起来。

她最喜欢笑,这让他以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能撑下去,但是,他偏偏忘了,她还是一个那般决绝的女子。

我错了,映舞。

但是,又是什么用呢?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个宫女在外面探头探脑,刘彧喝道:“谁?”

那个宫女跪下道:“奴婢郑妍儿。”

“是妍儿啊?”刘彧喃喃道:“你过来干什么?”

妍儿咬咬唇:“奴婢求陛下救救萧家吧。”

她急急道:“奴婢在萧家做过佣人,奴婢保证,萧家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来没有反意啊,请陛下不要听信谗言,不要让萧妃娘娘的死,变得一文不值……”

她重重叩了叩首,静静等待着宣判的来临,暴戾的帝王会怎样对待她,她已经不在乎了。

只要能救大公子,我什么都不在乎。

但是刘彧却出了奇的平静,他道:“朕放了萧家,映舞她,会高兴的吧,会原谅朕的吧。”

妍儿愣了愣,道:“娘娘最在乎的就是萧家了,陛下放过萧家,娘娘自然会感激陛下的。”

刘彧茫然地点点头,他的目光虚无。

因为他知道,从此以后,就算坐稳皇位,就算掌控天下,他的心,也永远是一片荒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