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李代桃僵

魏国和平六年五月十一日, 文成帝拓跋濬驾崩,五月十二日,太子拓跋弘继位, 尊嫡母冯氏为皇太后。

皇宫的剧变对于庭芳阁的明萱等人来说, 并不是十分关心, 明萱养了几日, 觉得安顿下来后, 身子好了很多,卫芷素也时常来陪她说话,只是她一直戴着面纱, 明萱问她时,她说自己容貌和皇太后相似, 怕惹麻烦。

明萱从来没见过卫芷素的表妹太后冯氏, 只是听说她个性温柔, 深得先帝喜爱,虽然已经贵为太后了, 但感怀先帝,还是日日痛哭不止。

当明萱问起时,卫芷素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我那表妹太过执着了,她对先帝感情太深, 我们旁人怎么劝都没用。”

正说着, 忽然冯熙跌跌撞撞地奔进来, 面色十分苍白, 卫芷素问道:“怎么了?”

“不好了, 出大事了。”

从冯熙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才知道冯太后在“烧三”仪式时见到焚烧先帝遗物时, 恸哭到无法停止,甚至挣脱宫人,居然跳进火中,虽然抢救了回来,但至今昏迷不醒。

卫芷素也震惊到无法言语,皇帝年幼,冯太后才是实际的掌权者,她若是有个万一,那谁能抵挡乙浑?

卫芷素赶忙和冯熙赶去探望冯太后,冯熙坚持要拉上慕珩,自从他上次和慕珩秉烛夜谈后,就一直钦佩慕珩才干,所以下意识地想听他的意见。

慕珩等人来到冯太后寝宫时,恰好听到宫人的哭声,冯熙赶忙赶进去,宫人哭道:“将军,太后她……她……”

冯熙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冯太后床前,冯太后身上和脸上都被烧得十分骇人,冯熙颤抖着伸手去探冯太后的鼻息,须臾,他跌坐在地,哭道:“妹子,你怎么这么傻啊?”

卫芷素不可置信地走过去,她眼泪也不由滚滚而下,这个温柔善良的表妹,两人重逢还没几日,她居然就这样离她而去了。

怡妹那么胆小柔弱的一个人,居然能有勇气跳进火里,想必是早就存着陪先帝而去的念头,之前她伤心的时候,她和冯熙却忙于处理乙浑的事情,完全忽略了她,若能早点发现她的异样,也许不至于会这样。

卫芷素和冯熙哭得伤心,慕珩默了默,对哀恸的宫人道:“太后过世的消息,切记不能传出来,否则……”他淡淡道:“你们都要给太后陪葬。”

宫人们唬了一跳,这个汉族男子虽然容貌长得过于漂亮,阴柔似女子,但是说出的话却带着一丝让人无法违拗的意味,她们都战战兢兢道:“是,慕公子。”

等冯熙和卫芷素缓过神来,冯熙才哆嗦道:“芷素,现在怎么办?”

卫芷素拭了拭眼泪,不发一言。

冯熙又看向慕珩:“慕公子,怎么办?”

慕珩只是道:“太后薨逝的消息如果传出,政局必定不稳,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太后根本没有薨逝。”

冯熙目瞪口呆:“慕公子,这……太后已经薨了……”

慕珩看向卫芷素:“卫姑娘心中应该已经有了主意。”

卫芷素默默站起,摘下面纱,那张脸,和冯太后一模一样。

冯熙这才回过神来:“你们意思,是要芷素李代桃僵?”他忽然猛地摇头:“不,不行!芷素还没有嫁人呢,怎么能毁了她一辈子?”

卫芷素低声道:“表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她苦笑道:“以前,我母亲未婚先孕,别人都瞧不起她,就只有舅舅一力维护,表哥和怡妹在小时候对芷素也多有照拂,如今,是报恩的时候了。”

她抬头凝视着冯熙:“冯家,再也经不起灭族的打击了,外祖父和冯家的荣光,我会替他们拿回来。” 她低低道:“而且我这辈子,也没想嫁人了,能做魏国太后,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冯熙沉默了半响,才喃喃道:“芷素,我们冯家,对不起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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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芳阁少了一位戴着面纱身形窈窕的神秘女子,而太后寝宫,跳进火里大难不死的冯太后,终于醒了过来。

朝堂之上,身穿太后华丽服饰的卫芷素戴着面纱,端坐在一侧,小皇帝拓跋弘坐在龙椅上,车骑将军乙浑首先发难,他咄咄逼人,说太后明明跳进火里,伤势严重,怎么又突然好了?他怀疑,面纱之后的,并不是太后。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朝堂里面议论纷纷,乙浑得意洋洋,他早就买通了太医,得知太后伤势根本就是回天乏术,这面纱后的女子,一定是冯熙弄来糊弄他的冒牌货。

卫芷素却悠悠道:“大将军,你说本宫是假的,可有证据?”

“下官并没有说太后是假的,只是觉得,太后伤势那么严重,好得太快,有点蹊跷,为了安天下人的心,太后何不摘下面纱,让微臣们看看?”

卫芷素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头啜泣着:“先帝尸骨未寒……”

皇太后的啜泣引来大臣们的纷纷不满,再回想起先帝对自己的诸多照顾,尚书杨保平首先发难:“大将军,太后身份尊贵,你让她摘下面纱,也太不尊重先帝了吧?”

“本将军正是尊重先帝,才会让太后摘下面纱一验真伪。”乙浑梗着脖子,瞟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冯熙:“免得让我们魏国被燕人骗了!”

“什么燕人?” 平阳公贾爱仁愤愤不平:“大将军阴阳怪气地说谁呢?太后已经是魏国太后,将军说话放尊重点!”

乙浑大怒,朝堂上瞬间吵成一团,卫芷素突然缓缓站起,她泣声道:“各位大人请安静下。”

听到她这句话,乙浑等人都暂且安静下来,卫芷素拭了拭眼泪:“都怪先帝去得太早,扔下我们孤儿寡母……”

她掩面而泣,卫芷素身形纤细,梨花带雨之下肩膀抖动,让人我见犹怜,大部分大臣都大为同情,纷纷怨恨乙浑欺负先帝留下的寡妇稚子,想着此次一定要和乙浑抗争到底,没料到卫芷素却抬起头,将手指绕到耳后,然后轻轻取下面纱,大臣们看到她的脸时,都倒吸一口气。

那张脸,和他们见过的太后的脸一模一样,但是右边脸颊却多了一块大伤疤,惨不忍睹。

卫芷素凄然道:“先帝走了,本宫也生无可恋,想着跳进火里去九泉下陪先帝,没想到却被救了回来……也是,陛下年幼,本宫怎么能先走呢,是本宫一时糊涂,许是先帝也觉得本宫糊涂,所以才让本宫脸上多了块丑陋伤痕,以警示本宫一切以陛下和大魏江山为重,切不可再做傻事了。”

她一边说,一边晶莹泪珠从莹澈双眼中滴落,加上脸上伤疤,更加让人怜惜,尚书杨保平忙道:“太后切勿这样想,正是先帝在天有灵保佑太后,才让太后跳进火里也无恙,谁不知道,先帝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后了!”

“是啊!”大臣们纷纷劝道:“太后大难不死,就是因为先帝在天之灵啊!”

“太后和先帝伉俪情深,先帝又怎么忍心责怪太后呢?”

“为了陛下和大魏江山,也为了先帝,太后一定要振作起来!”

群情亢奋之下,呆立的乙浑却忽然喊道:“假的,假的!肯定是冯熙你找个一模一样的人来冒充太后!”

“闭嘴!”小皇帝拓跋弘吼道:“大将军,母后是真是假,难道朕还分不出来吗?”

“就是!”平阳公贾爱仁指责道:“大将军,连陛下都说太后是真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是啊,太后为了先帝跳进火里,这般真情,天底下能有几个?”

“太后身形样貌明明就没有变化,大将军你硬说太后是假的,有何居心?”

“太后福大命大,是先帝保佑,才没出什么事,明明是件好事,大将军你却歪曲事实,到底想干什么?”

一时间大部分大臣都站在卫芷素一边,乙浑被吵得头晕眼花,他心有不甘,但局势却容不得他再发质疑,他只好跪下道:“是臣一时误听谗言,请太后和陛下治罪。”

卫芷素拭了拭眼泪,柔声道:“大将军也是关心本宫,何罪之有?以后,还请将军多多辅佐陛下了。”

“臣一定为魏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乙浑不情不愿地叩首道。

卫芷素盯着凶悍外露的乙浑,轻轻一笑。

不过徒有武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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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时,卫芷素牵起拓跋弘的手,缓步走下龙椅,皇宫中,她和拓跋弘并排走着,沉默地走着。

拓跋弘忽然轻声道:“你不是朕母后。”

“我不是。”卫芷素道:“但是,我现在,就是大魏的太后。”

拓跋弘忽一笑:“是啊,他们不需要母后,只需要大魏的太后,而且……”他顿了顿:“你比母后强。”

卫芷素轻轻一笑,路过庭芳阁时,她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拓跋弘看了看庭芳阁,也跟了进去。

里面卫芷素似乎在和那位叫阮明萱的女子说着话,但是拓跋弘的眼神,却凝视着在池边吹笛的垂髫少女。

她说,她叫楚琇。

拓跋弘扬起嘴角,走去她身边,看着她见到身着龙袍的自己那讶异的眼神,他微笑道:“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我是拓跋弘。”